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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身边有人陪伴,但同时拥有独处的自由” | 黄荭(译)

黄荭(译) 文汇笔会 2023-07-01

“在虚荣和自负的夹缝中,成年人的友谊是脆弱的。”《真挚的友谊》(让-雅克·桑贝 著/绘,黄荭译,中信出版集团即将出版)是法国漫画家桑贝的系列访谈之一。在和作家马克·勒卡尔庞蒂耶聊过美国(《桑贝在纽约》 2010)和童年(《童年》 2011)之后,他们这次谈论的是“友谊”。本文经出版方授权“笔会”首发。

——编者  

马克·勒卡尔庞蒂耶(以下简称“马克”):有善始善终的友谊存在吗?

让-雅克·桑贝(以下简称“桑贝”):当然,说起来好笑,但实际上,结局圆满的友谊应该是持久的友谊……一段能修成正果的友谊……就像一个修成正果的婚姻……这也许是人类对抗孤独做出的终极尝试之一。

马克:一些人觉得维系友谊需要常联系。要关心,要体贴……

桑贝:是啊,是该这样!我们可以、应该、也有必要这么做。但是这也需要勇气……

马克:您不太擅长对其他人表达依恋之情?

桑贝:我想是这样。我得承认:我确实不属于擅长表达的那一类人……

马克:打电话会让您感到焦虑,感到烦躁?

桑贝:是的,所有实际要做的事情我都觉得很复杂。电话……要知道电话在哪儿,拨通它。如果我找到电话,打过去结果却是留言录音,这会让我很抓狂、很生气。对我来说,如果电话打不通,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马克:这难道不是一个借口吗,因为您更喜欢别人打电话给您?

桑贝:不是的。呃……不是。或许吧。我特别害怕麻烦别人,打扰别人……

马克但这可能会被看作是一种傲慢或自负……

桑贝:……自负肯定是有的,但不幸的是,确实是这样,这一点我做得不是很好。当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怕自己是不是太冒昧,会不会打扰到别人……

马克:我们或许会相信一种特殊的、非同寻常的关系,而最终意识到那不过是一种幻觉吗?

桑贝:是的。但是我们常常沉溺在这种错觉里!我们不能,或者我们不愿意相信,自己错了,或者自己被欺骗了。我们沉溺其中是因为我们害怕孤独……

马克:孤独会让您焦躁不安吗?

桑贝:所有人都会。我的工作需要独处,但我也渴望有人围绕在我周围………我希望身边有人陪伴,但同时拥有独处的自由!

马克:无私、纯粹的友谊真的不存在吗?

桑贝:这是个好问题,很耐人寻味!这就像人们以为是金钱毁了一切……生活就是这样。前几天,在餐厅,结账的时候,和我一起吃饭的人跟我解释说:“如果是哥们儿,我们就亲兄弟明算账,各付各的。如果是朋友,那就我请你或你请我。”最后我们各付各的。

马克金钱把很多事情弄得很复杂,不是吗?

桑贝:这可能会让您感到吃惊,感到好笑,不过我经常想起一个友谊的瞬间,我觉得那一刻很伟大:我在瑞士出了意外后被送回法国巴黎硝石库慈善医院。当我在病房渐渐恢复了朦胧的意识,我看到病房里有几个朋友,还有一个意大利餐馆老板,我经常去他位于圣叙尔比斯广场的餐馆吃晚饭。餐馆老板走到我跟前,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离开了。当我在床上翻身时,我感到睡衣胸前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窸窣作响,结果发现……一张一百欧元的钞票!在不知不觉中,他什么也没说,就偷偷塞了这张钞票。直到今天,我还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是怎样的友情促使他这么做,让他猜到这三天来,我搭乘飞机、直升机和救护车回来,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重新走路、恢复正常的生活,我在考虑自己日后的生活,一些非常具体的事情:“我要如何摆脱困境?我还能再画画吗?”而他,就这样,本能地,友好地,悄悄地,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摸口袋,掏出这一百欧,偷偷塞到我的睡衣口袋里,这样我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我把这一奇妙的举动看作是对我当时心情的理解。有人或许会觉得有伤自尊。我的几个亲友都对这一举动感到很吃惊。而我不会,我在其中看到的是一种善意和关心,他知道我在考虑一些非常物质的现实问题。啊,是的,对我来说,那是一个真正纯粹的友谊的时刻!

马克:友谊总是很脆弱?您是否有点怀疑它会天长地久?

桑贝:我毫不怀疑。我认为它非常脆弱。我不怀疑水晶的纯粹,但我发现水晶非常脆弱。

马克:在您的一幅画中,您说:“爱不是靠说的,爱是靠证明的。”那您会不会说:友谊不是靠吹的,友谊是靠证明的?

桑贝:对我来说,这是生活有趣的一面。什么话都说得通。“爱不是靠说的,爱是靠做的。”如果对有些人来说,爱的证明就是要杀死情敌,要求这样的证明就有点过分了!所有悲剧里全是这些爱恨情仇。有多少女人盼着自己的情敌死掉……

马克:友谊不会好到原谅对方的过错的程度吧?

桑贝:生活中就是这样啊:我们什么都可以原谅,只要它不打扰我们的生活。

马克比如说,您会原谅一个老是迟到的人吗?

桑贝:这个嘛,这很讨厌,让人难以忍受。我以前有一个女性朋友,她老爱迟到。我们去剧院,所有人都烦我们,因为我们总是在演出开始的时候才到。一次,两次,三次,十次……我警告她:“要知道,总有一天你来的时候会找不到我。”事情也真的发生了。有一天,我们约好八点半见面,到了九点半她还没来,我就走了。后来她冒着雨来了,因为在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时总会下雨……而我已经走了。我再也受不了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我早就知道这是无法弥补的。她永远不会准时,永远不会。就算我撒谎也无济于事,我对她说:“我们去看戏,八点开演”,她会打电话去确认,结果发现我是骗她的,最后她还是姗姗来迟。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没办法守时。她做不到。

马克您呢,您守时吗?

桑贝:我啊,我经常迟到,偶尔也会准时一次。以前我住在龙之街,要步行二十分钟去谢尔什-米蒂街去见妻子。每次去吃晚饭我都会迟到。而且都能找到很好的借口,都是真的:就在我准备出门的那一刻接到纽约打来的电话,总是这样。有一天,她对我说:“你真让人受不了。”我对她说“是啊”,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对我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迟到吗?”我对她说:“听我说,刚才,我接到一通纽约打来的电话!”“不,”她对我说,“你在瞎扯!明天,你会说是埃菲尔铁塔倒在你的屋顶上,总有什么事……其实你迟到只有一个理由:因为你知道我会等你,就这么简单。”我被狠狠数落了一番,从那天以后,我就一直都很准时。因为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如果我迟到了,我会很难过,会很不好意思。

马克:您说:准时到,“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那是不是有什么是您力所不能及的事呢?

桑贝:啊,有啊,比如用捷克语唱歌,我就不能……

马克:当然,不过物质生活中需要努力的一些更具体的事,是您“力所能及”的吗?

桑贝:恐怕生活中的一切都需要努力吧,而这个,这让我厌恶至极。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些轻松点儿的事呢?一切都让我厌烦。所有一切。刷牙,穿衬衫,所有事情都需要努力,无一例外。啊,我对天上创造这种运作模式的那位很不满意!

马克:约某个人下棋和约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也需要努力吗?

桑贝:开始的时候不需要!

马克:是时间把事情变得复杂了?

桑贝:要越来越尊重对方。这很复杂,人际关系……

马克:友谊和爱情一样复杂?

桑贝:(沉默)在爱情里,我们都是怪物,我们互相占有、互相吞噬,一旦对方被吞噬了,你会责备他,责备他迷失了自我,而当他没有想方设法占有你、控制你,你又会埋怨他,因为你感觉他对你不感兴趣。这一切一点也不好笑,简直就是疯狂。友谊也无法完全逃脱爱情里这种强烈的自我中心和刷存在感的欲望……

马克:因此在一起总是很难?

桑贝:米蕾耶和让·诺安有一首歌,很好听。歌词大意是这样的:“如果我能少爱你一点,哪怕一点点,就一点点,就一点点,啊,生活就会好过很多,再没有摔碎的碗碟,诸如此类。”……女歌手列举了所有可能会变好的事情,如果她可以少爱她的伴侣一点……“如果你梦里不那么唠叨……”很有魅力的一首歌。生活的学问,我啊,我是从歌词里感受到的,而不是从哲学里面!歌里的真知灼见太多太多了。要写出好歌,那得是高手才行。得是米蕾耶、让·诺安或夏尔·特雷内……居伊·贝阿也可以,还有甘斯布……

米蕾耶和让·诺安还有一首歌也很有趣。是一个女人说她很开心,今晚她和情郎有约。所以她准备了一顿美美的二人晚餐,穿上新裙子,忙得像个疯婆子。那家伙来了,入席用餐,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副歌是这样唱的:“男人就这副德行,亲爱的……”歌里故事的后续是:三天后,突然有人按门铃,她穿得随随便便就像干粗活的女佣,屋里又脏又乱,而他却扑到她身上,简直是疯狂的激情!我很迷这首歌,因为它说的是鲜活的人生,而不是人生的道理。

马克:就像您的画……

桑贝:我没意识到这一点。我希望人们相信我,我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问自己,这值得做,还是不值得做。我告诉自己,我做了我能做的,但说到底,我也不知道答案。

马克:有点膨胀的自我,看别人时不屑的目光,您的画里不乏这些。但现实的、真正的友谊却很罕见……

桑贝:我印象中是这样的。即便大家是哥们,是朋友,已婚或未婚,在一起旅行,总会有一些麻烦出现!也许您自己也注意到了……

马克:会有摩擦,会有争执……

桑贝:我想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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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笔会文粹《我也浮过生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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