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我心之歌 | 陈淑贤 译
某一天,清晨或者深夜,也许是在秋季(最好不在春天),我走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决定返回原地,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而且永远、永远。因此我向你们,向世人们说声:永别了!但是,我不和养育我们的大自然告别。希望把我抬到可爱的村庄、外祖母菜园后的山岗上,那里对我已期盼许久。
但愿那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能够沿着我经常采草莓的峡谷把我抬到那座山岗。大家不要为我哭泣。请用语言和歌声寄托哀思——我将听到的。相传:人在死后两天之内还能够听到声音,但不能回答。我在变成泥土之前,在土地里将听到人间的话语。在变成泥土之前,我的最后一滴鲜血将流入家乡的草木中,最后一口气将向家乡的大自然呼出。假如时值秋天,你们将会看到树上有一片树叶特别鲜艳,表明我的那一滴鲜血已经融化在树叶中,为大自然增添一抹色彩。为了呼吁保护大自然,我奉献了一切:洒下无数眼泪、历经不少苦难、流出不止一次鲜血。
我向你们告别——我的眼泪、我的苦难、我的鲜血。我相信在苦难中诞生和成长的人,不会为我的离世而悲痛。永别了!世人们。我这是回家,回到母亲的家、外祖母的家、所有亲人的家。请不要因为我不在你们中间而感到孤寂。生命短暂。只有死亡毫无止境。在这样令人忧伤的毫无止境中我们将会相遇,永不分离。我们不再经历悲痛与苦难,我们将忘却一切不幸,我们的道路将广阔无垠。
永别了,世人们!我已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我缄默不语,谛听新生命的诞生、紧张急促的呼吸、相爱人们的悄声细语……我不想打扰他们,只想把我的那片鲜艳的树叶送给他们。还有最后的思想、呼吸,以及隐秘的希望:希望新诞生的生命所面临的世界更加美好、更加现代。那个世界将缅怀,也许还会向长眠在第聂伯河畔乌克兰弹奏“科布扎琴”的民间歌手和长眠在叶尼塞河畔的我致以美好的祝愿。叶尼塞河晶莹的水面仿佛镜子倒映出我的面孔,我没有唱完的歌曲在那里缭绕、回荡。
我与自己告别无怨无悔,我向高处飞去,为了在最高地方长眠。我走啊!走啊!你们将听到大自然对我的呼唤!其中母亲的声音渐渐远去,在幽暗的远方消失了。梦境中长时间的寂静和黑暗并不可怕,而现实有时竟可怕得多……
欢迎你,我的安息!
黑衣女像(油画,1949)苏天赐
我心之歌
译自2011年出版的阿斯塔菲耶夫纪念特刊《树号》。本文作者为加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舍卢德琴科,克拉斯诺雅尔斯克边疆区广播电台资深记者、节目主持人。因具有天生的柔美歌喉和弹奏吉他的高超技巧,她和边疆区广播电台播音员伊丽莎白·科斯特里组成无与伦比的二重唱,在全国广播、电视台多次演出,获得极大赞誉,直到晚年她仍积极参加音乐活动。音乐使她与俄罗斯当代著名作家维·阿斯塔菲耶夫结下了深厚友谊。
1977年9月在俄罗斯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市盛传:作家阿斯塔菲耶夫从沃洛格达市飞到这里并在家乡奥夫相卡村定居了。当时他的一些作品在读者当中已有广泛影响,其中包括获国家文学奖的《鱼王》。阿斯塔菲耶夫拥有很多崇拜者,包括我们全家人,我们家庭图书室里已有他的几部作品。我和我丈夫读了《俄罗斯田园颂》后感到震撼,赞叹不已。作家在歌颂人们生存的供养者——田园,所使用的鲜明、形象的语言、幽默感令人折服,世世代代拯救人们免于饥饿、给家庭带来些许温饱的田园值得讴歌。尤为令人惊奇的是:田园—颂歌!事实上,颂歌——如此贴切!然后我们一口气读完了《鱼王》,从此对作家的崇拜在心中永久定格。
此前,在克拉斯诺雅尔斯克曾有著名西伯利亚作家谢尔盖·萨尔塔科夫,他的长篇小说《萨彦岭》获得好评,还有另一位同乡作家阿列克谢·切尔卡索夫,最近我们还读了瓦连京·拉斯普京的第一批天才作品。如今又有了维克托·阿斯塔菲耶夫。不言而喻:新的独树一帜的伟大天才诞生了!在当时这位作家的到来等同于大名鼎鼎人物的出现。要知道,我们的人民并不懒惰,而是爱读书的民族,有时候一连几夜排着长队购买新书和预定的出版物。当然,我先生尤里·切尔内绍夫作为记者——当时边疆区广播电台的主编立刻“冲到”奥夫相卡,甚至没有向作家预约,手捧着《穿白衬衫的男孩》一书,走到作家面前。拿着作家签名的书回来感到无比幸福。那时,维克托·彼得罗维奇谈到来这里的目的时,说:“我必须写完《最后的问候》这本书,已经写了20年了。我需要和同乡们接触、交流,听他们说些什么,了解并深入往日的生活。而且我也累了,想休息休息。作家的劳动——苦役般的劳动……”
他回答了《鱼王》的创意是如何产生的以及其他问题,这些回答在后来的多次采访中都有涉猎。但是,在家乡的第一次独家采访,西伯利亚读者无疑将更感兴趣。我播放他的录音,你们将听到稍带嘶哑、柔和悦耳的熟悉声音:“《鱼王》的创意是生活本身提示的。人和大自然之间的相互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这方面的资料一直使我感到压抑。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我的心上。我奋笔疾书,希望摆脱掉它……”他继续说:“有时候,我苦涩地开着玩笑:一个人读了很多很多关于酗酒有害的书,以至于他放弃读这样的书了,我觉得,自己也将很快放弃写大自然的作品了。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也许某些人对森林惨遭破坏而流泪,然后自己依旧砍伐,有人可能点燃篝火临走时没有熄灭,导致森林火灾。”尤里·切尔内绍夫1999年对作家进行了第二次独家采访,录音带连同作家签名赠送的很多书珍藏在我们家的档案柜里。
1980年阿斯塔菲耶夫同读者会见,我第一次见到他,当时他已经彻底回到自己的西伯利亚了。礼堂座无虚席。台上坐着维克托·彼得罗维奇和妻子玛利亚·谢苗诺夫娜。作家关于自己、关于家庭的坦诚谈话立刻博得大家的好感,他说在前线受伤后,一只眼睛失明,他没有和玛利亚结婚,和她分手了……而她只是会心地笑了笑。实际上(后来我们才知道),她不仅是妻子,而且还是秘书、打字员、档案保管员、他作品的第一个读者和评论家。这次会见有很多官员出席,他们坐在礼堂的最前排。作家谈到对大自然、对生态保护的恶劣态度,使官员们难堪。作家说像克拉斯诺雅尔斯克这样的大城市,周围应该修建绿色林带、森林保护区。“而在我们周围,森林却被砍伐。显然,没有人需要。”他说着,富有表情的目光看着坐在第一排的领导人。顿时那些人感到紧张不安。而坐在最后排的大学生们竟然高喊:“阿斯塔菲耶夫万岁!”全场惊呆了!某处响起犹豫不决的掌声,立刻寂静下来。人们惊慌失措了。须知,这类崇高敬语只适用于国家最高领导人,而此刻——一个作家!第一排坐着的人们开始躁动,有人向大学生们大喊:“停止你们的流氓行为!”情绪达到了极点!
从第一次会见明显看出,阿斯塔菲耶夫在自己的边疆区,并不受当权者们的赏识。后来当阿斯塔菲耶夫准备庆祝自己60岁生日时,有关人士曾暗示各大剧院、文化宫的领导人不要提供作家与读者会见的礼堂。于是本来就不喜欢讲排场的维克托·彼得罗维奇以轻松愉快的心情乘车前往自己前线战友们所生活的城市与他们欢聚。
我们和作家相识多年,接触较为频繁,是音乐使我们成为知音。有一天我们家的电话铃声响了:“加琳娜、尤里,明天我们请阿斯塔菲耶夫夫妇到我们家做客,请你们也来吧。”对方是维克托·列昂季耶维奇·杰耶夫和他妻子季娜伊达·约瑟福夫娜。我们是老朋友。他们在莫斯科共青团高等学校毕业后,回到克拉斯诺雅尔斯克。维克托担任共青团领导人(后来担任诺里尔斯克市市长),而季娜伊达——《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共青团员报》编辑,当时我已在那里工作。我们一见如故,对书籍、对音乐、对歌曲的酷爱——我们友谊的纽带。我们经常聚在一起唱浪漫曲、西伯利亚古老民歌。维克托·杰耶夫娴熟地弹奏巴拉莱卡琴和多姆拉琴,而我从小到现在就没有离开过吉他,季娜伊达也弹吉他。我们每个人都具有绝对辨音力。杰耶夫和我先生具有天生美妙动听的歌喉,请原谅我们不够谦虚,我和季娜伊达在这方面丝毫不比他们逊色。当然,所有歌曲都是在我们的小乐队伴奏下演唱的。
维克托·彼得罗维奇和玛利亚·谢苗诺夫娜应约到杰耶夫家里来了。当然,初次见面的那一瞬间我们特别激动,——著名作家,谈话从何开始,说什么才更得体?由于我们已经熟悉他的作品,话题理应从我们读过的作品开始,我们对作品的风格、内容、主人公表示赞赏。我们刚一开口……不料,维克托·彼得罗维奇打断了我们:“不谈这些。评论家、出版家……他们的话,我已经听得厌倦了。”他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说:“我们大家最好还是一起唱歌吧!我听说你们这个小歌咏队了。”小歌咏队——这个名称由阿斯塔菲耶夫首次定义,很多年我们一直这样沿用。
“我曾经唱遍叶尼塞河沿岸,唱到声音嘶哑。今天,我再试着唱一次喜欢的这首歌。”我们立刻感到如此惬意、如此欣喜——自己人来到我们身边。维克托·彼得罗维奇开始唱:
青春活力更增强……
柔和悦耳的男中音,歌声悠扬婉转,表情深沉。我们陷入狂喜!立刻加入了巴拉莱卡琴和吉他的伴奏。听完这首歌之后,我们深为感动,潸然泪下。维克托·彼得罗维奇也很激动,显然,他由衷地喜欢上我们这个小歌咏队了。他善于说笑话、讲各种寓言和小故事,而今天这位会讲故事的人被歌手角色取代。这个夜晚我们尽情唱了很多歌曲,包括另外一首歌唱马车夫的歌——“马车夫,不要赶马儿奔跑,我不急于去任何地方”。我们一起唱得非常和谐、完美,甚至分成三个声部,这是自然形成的,因为每个人都具有天生的绝对辨音力,尽管其中任何人都没有受过专业音乐教育。
这样的聚会持续了好几年,我们也不止一次地谈到关于这些令人振奋、触动心弦的会见……玛利亚·谢苗诺夫娜在聚会上经常朗诵一、两首短诗,她能够背诵很多诗篇。偶然一次她谈到诗人尼古拉·鲁勃佐夫,他们生活在沃洛格达市的时候,对诗人十分关照。诗人也很有天赋,但是被俄罗斯特有的疾病——“酗酒”所折磨。维克托·彼得罗维奇回想起鲁勃佐夫把自己的《仙鹤》一诗谱写成歌曲并深情地吟唱。紧接着,他开始朗诵鲁勃佐夫优美的抒情诗。遗憾的是我没有鲁勃佐夫的诗集,只会唱由他的诗《我的房间多明亮》谱写的一首歌。阿斯塔菲耶夫答应赠送我一本。这一许诺兑现了。我翻开这本诗集开始阅读,诗歌富有很强的音乐性,我特别想把这些诗唱出来,找到了《仙鹤》一诗,立即谱写成歌曲,下一次见面时,唱了我作曲的《仙鹤》。维克托·彼得罗维奇非常惊讶:“你好像听过鲁勃佐夫谱写的那首歌,你的旋律与他的特别相似。”现在,这首歌已列入我演出的剧目中。
我们的小歌咏队友谊日益深厚,不仅是阿斯塔菲耶夫一家有关事件的见证者,而且还是参与者:悲痛欲绝的场景——女儿伊琳娜早逝的葬礼;过分沉重的负担——养育作为孤儿的外孙和外孙女(毕竟他们年事已高!)“外孙女不想学习,上学感到害羞!”维克托·彼得罗维奇抱怨她,不过立刻又乐观地说:“还好,她已经学会煮通心粉了!”
我们也经常到奥夫相卡去,作家向我们介绍他的菜园:“姑娘们帮助翻地,种些粗菜(如甜菜、胡萝卜等),看,那边栅栏旁,是我栽种的最喜爱的老橡树,啊!已经有很多小星星一闪一闪的,是我从泰加林带回来的……”在小花坛上盛开着“九月流星”,这是开着星形花朵的灌木。直到下雪之前花儿一直开放。作为对维克托·彼得罗维奇的缅怀,“九月流星”在我们的别墅里至今盛开不败。当时,是作家从自己菜园挖出来送给我们的。
作家在听过交响乐团演出后,经常和我们交流他的感受:“心灵的慰藉。”维克托·彼得罗维奇说,“遗憾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听交响乐,他们说:不明白。音乐不需要明白,需要领悟、感受。音乐世界——无比伟大的艺术!”而阿斯塔菲耶夫领悟得如此透彻:当你读到《树号》中的《圣母颂》和《多姆大教堂》时,激动得浑身颤抖、眼泪滚滚流淌。你同作家一起领悟——“钟声。音乐。黑暗消逝。太阳升起。而音乐厅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你安静下来的无形体的灵魂,这灵魂宣泄出令人困惑的痛苦、流出无声喜悦的眼泪”。
人生活中有两个最宝贵的财富——音乐和大自然。阿斯塔菲耶夫经常重复这句话。人是模仿风的呼啸、鸟的鸣叫、浪涛翻滚的声音,创作出美妙的音乐……
“歌唱家更加接近天国、更加接近净化了的最高奥秘”,在《树号》中作家这样写过。同样,这也是他自己的写照。我们看到和听到维克托·彼得罗维奇唱他喜爱的歌曲时,他是怎样的如醉如痴、忘怀一切!他尤其喜欢浪漫曲。经常在我的吉他伴奏下我和他合唱,多么令人陶醉!
有一次,我们在科学城的“科学家之家”欢庆新年。在此前夕,维克托·彼得罗维奇问我 :“电影《残酷的浪漫曲》中的那首浪漫曲你学会了吗?”“当然,学会了,今天就唱。”我弹起吉他刚开始唱:“最后我想说……”科学院院士亚历山德罗夫来到我们桌旁坐下,原来,院士也是浪漫曲的迷恋者,于是我们一起组成了二重唱。
凌晨时才散会。公交车已经停驶,出租车也预约不到。阿斯塔菲耶夫夫妇请我们在他们家过夜。太好了!
我和季娜伊达被安排在客厅的双人长沙发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方格毛毯,夜里很冷。深夜时我们听到有人又给我们盖了一条毛毯。瞧!维克托·彼得罗维奇多么细心啊。
有一次相遇,与唱歌有关。我被邀请出席“俄语”商店25年店庆活动,当时阿斯塔菲耶夫也在场。“你的吉他呢?”他问。“我希望你唱《别走,和我在一起待一会儿吧》这首浪漫曲。”此刻,阿斯塔菲耶夫看到一位年轻人手里拿着吉他,他是为本市著名小提琴家亚历山大·里夫金担任伴奏的。他请年轻人把吉他给我,我唱了这首浪漫曲,顺便说一下,这是他喜欢的浪漫曲之一。
还有几次见面,特别偶然。也都与唱歌有关。我和边疆区广播电台播音员伊丽莎白·科斯特里表演了很多年二重唱。当时我们在市里的各剧院、文化宫为老战士、劳动模范多次演出,全苏广播电台给我们录音。在奥斯坦基诺全苏电视台录制《远离战争》节目时,我们和维克托·彼得罗维奇站在同一舞台上,他正在与演员格·热诺夫进行关于生活、关于战争的对话,当时很多演员都参加这个节目。
我和伊丽莎白的二重唱应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山外疗养院的邀请,在他们为疗养人员举办的音乐会上演出。礼堂座无虚席,主要是老战士们。那时他们还能够走路,又恰逢周年纪念。我们为他们唱了不少他们喜爱的歌曲。音乐会结束时,一位胸前挂着许多勋章绶带的人走上台,双膝跪下对我们说:“代表全俄罗斯谢谢你们!”不言而喻,我们演出后听到“再来一次!”的欢呼声已司空见惯,而这句话比一切赞美和奖赏都更加珍贵。在礼堂里,此刻……阿斯塔菲耶夫,看样子,他刚刚参加完会见老战士们的活动。“好啊!姑娘们,你们应该在大舞台上演出了。”我们毫不谦虚地回答:“我们已经走上大舞台了。”
此前,阿斯塔菲耶夫没有听过我们的二重唱,其实我们的剧目中已列入两百多首歌曲、浪漫曲以及一些被遗忘的旋律。正式演出过六百余次。第二天,马库什金院长——他本人也是浪漫曲的热爱者——应阿斯塔菲耶夫的请求为医护人员组织了晚会,这又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院长拿来自己的吉他,我们一起弹奏,一起演唱,心醉神驰。当然,阿斯塔菲耶夫以自己美妙男中音演唱的歌曲征服了所有听众。我,一如既往,已习惯为他伴奏。
次日,我们的休养证到期了。我们到长途客运站去买票,遇到了维克托·彼得罗维奇,他问:“已经准备启程了?怎么走?”听说我们打算乘坐公交车后,他提议:“明天,有车来接我,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路上听着作家讲着各种有趣的故事,舒舒服服地坐到了克拉斯诺雅尔斯克。记得,作家不停地开着玩笑,他看着体态优美、年轻英俊的司机,说:“瞧,我们的姑娘应该和这样的美男子生小孩,让我们的民族强壮、健美。”小伙子满脸通红,害羞起来,而作家只是得意地微笑。
另一次与阿斯塔菲耶夫偶遇,竟然是在蒙古国。情况是这样:抗日战争胜利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50周年,俄罗斯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代表团为了加强和平与友谊,访问了这个友好国家。我作为克拉斯诺雅尔斯克边疆区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的积极分子被列入代表团成员。我们访问了一些城市和苏联专家帮助建成的工厂,最后到了首都乌兰巴托,住在与首都同名的宾馆里。我和也是从克拉斯诺雅尔斯克来的一位代表团成员被安排在一个双人间。当天,圣彼得堡诗人沃洛佳·达古罗夫来到,不,是飞到我们这里,他说:“你们连猜都猜不到我刚才看见谁了——你们的同乡阿斯塔菲耶夫。他曾经发言支持过我,我对他感激不尽。当然,我告诉他这里有两位从克拉斯诺雅尔斯克来的女士,今天晚上与蒙古文学家们会见时,他将和我们见面。”
原来是主办方邀请阿斯塔菲耶夫和另外几位前线作家到乌兰巴托出席庆典,还邀请了三次荣获“苏联英雄”称号的飞行员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波克雷什金。晚上到了。达古罗夫来找我们。我们一起参加会见。我们到了为西伯利亚作家们安排的宽大客房。那里聚集了主办方和十几位阿斯塔菲耶夫的仰慕者。维克托·彼得罗维奇迎面向我走来,微笑着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奇遇?不过,非常好!我们将向他们展示应该如何唱俄罗斯歌曲和浪漫曲。”我看见了吉他。“根据达古罗夫的描述,我猜想:这位克拉斯诺雅尔斯克来的女士之一是你,“阿斯塔菲耶夫解释,”因此,我预定了一把吉他,他们送来了。”这次会见从原定的关于文学、关于创作的座谈会变成了俄罗斯歌曲和浪漫曲的音乐会。我们或合唱或独唱。阿斯塔菲耶夫本人引吭高歌。蒙古朋友们惊奇得目瞪口呆!的确,唱得特别好!维克托·彼得罗维奇作为晚会的主角,向主人们显示出“超级魅力”。紧接着,主人们用蒙古语唱了歌曲作为“答谢”。最后,阿斯塔菲耶夫在一大摞书籍上签名,这些书是代表团成员在书店里事先买到的。晚会到此结束。次日,西伯利亚作家们到戈壁沙滩去观光。而我们回家。
后来,维克托·彼得罗维奇特别兴奋地谈到他的所见所闻。“竟然连戈壁沙滩都使人惊喜,果真是太热爱大自然了!”我们的小歌咏队再次相聚,听了作家的这番话都开心地笑了。他重复说:“真的难以忘怀!”是的,阿斯塔菲耶夫的内心总归是一位浪漫主义者。虽然,他的童年是在儿童福利院度过的,但是,《最后的问候》一书中那个在外祖母悉心呵护下,在大自然美的世界包围中的男孩最后胜利了。当问到对于他来说,哪里是最奇妙、最美丽的地方时,他总是回答:最美丽、最亲切的地方,最——最好的地方——奥夫相卡村、叶尼塞河、山脉、马纳河……我童年周围的一切。此刻,他不无感慨地说:“每一次我都确信,在大自然这些绮丽、雄伟的景色面前,语言是多么苍白无力。”
《最后的问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觉得我与书中主人公男孩的遭遇有些类似,尽管我9岁时才第一次见到农村。我喜欢听当地人说的有别于城里人的语言,尤其喜欢听老奶奶、老爷爷说的话,他们妙语连珠:谚语、俗语、俏皮话和民谣。农村在战争期间和战后拯救了我们免于饥饿。这一切归功于阿斯塔菲耶夫用“颂歌”赞美的伟大、神圣的田园。
现在再来谈谈我们的小歌咏队,令人悲痛的是:维克托·杰耶夫不幸离世。1991年9月16日到17日深夜,阿斯塔菲耶夫写了一首催人泪下的诗歌《落叶》,刊登在《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工人报》上,以悼念:“真正的西伯利亚人维·列·杰耶夫”。随后,克拉斯诺雅尔斯克作曲家弗·雅·波罗茨基为这首诗作曲。维克托·彼得罗维奇说:“特别精美的浪漫曲。”作家70岁寿辰庆典,这首浪漫曲在大音乐厅首次演出,由喜剧院演员瓦涅吉克演唱,非常成功。
维克托·彼得罗维奇请我用“你的女声”录制这首浪漫曲,我完成了,把录音带赠送给作家了。他对我说:“加琳娜,在你的音乐会上唱这首浪漫曲……作为对我的纪念。”我一定实现他的愿望。在我的剧目中这是我本人和我的听众最喜爱的作品之一。
与阿斯塔菲耶夫最后一次相遇依然出乎意料,再次在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山外疗养院邂逅。我和一位女友到疗养院休息,这是最后一批享受优惠的休养证(不久这种优惠就取消了)。当然,第一件事是到图书馆去借阅一些读物。我看到好像是维克托·彼得罗维奇坐在那里,眼前一份翻开的报纸。这种不期而遇使我们再次感到震惊。他抱怨自我感觉不好:“虽然治疗10天了,今天接见老战士们,明天回家。我看见海报了,在我发言后是你演出的音乐会。”当然,我将出席他的报告会。
……礼堂挤得水泄不通。维克托·彼得罗维奇已经讲了两个多小时了,而老战士提出一些毫不留情的问题,众所周知,阿斯塔菲耶夫并不是和所有前线老战士之间的关系都那么融洽。他不停地掏出手帕擦脸上的汗水。显然,他尽最大努力支撑着,终于解脱了,阿斯塔菲耶夫向听众宣布:“现在,加琳娜·舍卢德琴科为你们演唱浪漫曲,振奋一下你们的情绪。”由于大家都已经很累了,我只唱了一首浪漫曲《落叶》,并介绍说:浪漫曲是由阿斯塔菲耶夫创作的诗歌谱写成的。在场的人们惊诧不已:“难道他还写诗?”
从此我和维克托·彼得罗维奇没有再见面。“岁月流逝,不可阻挡。”与阿斯塔菲耶夫的遗体告别与其他人一样,在方志博物馆举行,寒风凛冽,人们排着长队等待最后的诀别。从那个时候起他的优秀作品《树号》一直放在我卧室的床头柜上,每当想和这位聪明、睿智的朋友说话时,我就翻开这本书……我们家的书柜中阿斯塔菲耶夫的作品占了整整一层,都带有作家签名。《俄罗斯的钻石》一书对我来说尤为珍贵。这是1995年作家71岁生日时赠送给我的,扉页上作家写的最美好祝愿使我刻骨铭心:“赠歌唱家加琳娜·舍卢德琴科,愿她唱的浪漫曲永无休止,愿她弹奏的吉他响彻永恒!”在圣诞节的贺卡上写着这样的祝词:“亲爱的加琳娜,祝圣诞节快乐!祝新年快乐!愿你永远歌唱,活得长久!”
也许,是阿斯塔菲耶夫这些美好祝愿帮助我至今依然保持“音乐人”的形体,使我虽已上了年纪仍在工作。维克托·彼得罗维奇,谢谢您!我将一直唱您的浪漫曲,唱到不能唱的时候!
克拉斯诺雅尔斯克
点击“阅读原文”可在文汇出版社微店购买
2021笔会文粹《我也浮过生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