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散记】燕子 蜀葵 葵菜 | 何频
6月回望，上半年中原的气候很诡异，让人摸不着头脑。
今年才开春的时候，2月底3月初，辛夷、玉兰开花时郑州早早高温，3月9日郑州和安阳高温拉高至30度。然后，3月半倒春寒天落桃花雪，蛮大一场雪，杀气腾腾的。接下来，似乎是要和世界气象组织发布的预测和警示故意闹别扭，癸卯冷谷雨——冷立夏——冷小满，低温复低温，直到6月开头麦收芒种，冷雨不间断，高温天气硬是没有出现。原本5月底要开花的红白紫薇与梧桐，一直没有开。2022年，去年5月半之后高温干旱疫情交织，30度以上热天一直持续到麦收，接着又高温夏至高温小暑。今年呢？5月初甘青和陕北飞雪，低温波及中原，阴冷持续徘徊。网络资讯曰，晋南地区甚至冻死了育雏的燕子。
六月中旬，燕巢空落落的
“小燕不过三月三”，是郑汴两地方志记载的古老民谚。直到本世纪开头二十年，我亲历并见证的物候，燕子依然是每年清明回来，燕子临水穿柳，回归居民屋檐下，4月初到达郑州和焦作黄河两边。然而，眼看着气候暖化节节高，最近几年，春分燕子即归来。但今年，春分又早早归来的燕子后悔了！郑州地区虽然不至于倒春寒冻死燕子，可是，今年燕子却无处归巢——黄家庵旧村遗址的南北铺面廊檐下，店家不约而同拒绝燕子，故意弄坏头顶上的燕巢，不许燕子归巢育雏。5月下旬乃头窝燕雏出窝的时间，眼前根本见不到小燕，燕子只在临水的河岸急急飞，盘旋再盘旋。倒是乌鸫日益变多——全年都可以见到比乌鸦小一号的乌鸫，芒种夏至到了，它也不远离不往郊外去了。十多年前，谁知道百舌鸟的大名叫乌鸫呀！5月中旬那几天，今年我接连见到鸫宝宝在林下练翅，任你人来人往，它只管耍呆卖萌任人拍照。
红蜀葵，千叶花
和燕子的困厄同病相怜，癸卯蜀葵花也少见。常有花鸟相伴固然吉祥，可喜怒无常之人，栽花种草全凭主观一时好恶。这一年大力栽桂花、修花坛，闹得鸡飞狗跳，舆论沸沸扬扬，市民编了顺口溜，且在手机上刷不停。又一年改造穿城主河道，许多长了几十年的乡土杂树和景观树被刈除，夏天汛期到来了，公示的工期却一再延误。还有大道边的绿道绿化带，绿道兴起好些年了，开头因为马路拓宽，高架路修建，再后来是修地铁，绿植绿道为之反反复复，不停修改变化。这阵子流行南树北移，就一股脑儿移植嘉木奇树；换一阵子，开始重视本地树种，景观又是一变。初夏来临，郑州的蜀葵应季开花原本很招摇，大阵仗不弱于之前的头茬月季树月季开花。世纪初人在豫西出差，三门峡、陕州和卢氏、灵宝，数十里蜀葵开花随高速公路绵延；如今，那里变成了红石楠和树月季，木槿和紫薇。我们所在的社区，北云鹤和电视台相邻的地方，曾经沿墙地带全是蜀葵，仲春没开花的时候像青纱帐；4月中下旬蜀葵开始开花，自下而上节节高，蔚然花林带花满园。可人性弱点难抑制难克服，人嫉花好作践花，不仅流动人员有的在花下大小便，就是小区里的居民，也有不主贵的，遛狗纵狗，不爱护花。于是，好花蔓延了二三年，管理者一气之下，怒而刈除了蜀葵，自毁美丽景观。今年就是远一点，原本的蜀葵花也好几处不复存在了！
但蜀葵难忘。我家过了北环，隔路有一爿绿地，小区紧挨着的绿地蜀葵花还保留着。但因为春来气温持续低迷，原本4月中旬见花的蜀葵，这次直到五一来临才见花。花不旺，从下往上开花的节奏慢吞吞。
这是咋了?人和花鸟的宿命与困境，便是西绪弗斯推石上山又滚下来的隐喻和象征，至今没有完。
5月28日段村蜀葵
所幸是快要收麦子的时候，我在老家的地界饱看了一回蜀葵花——因为蜀葵画而赏蜀葵花，花画互鉴，交相辉映，补偿了今次在郑州的缺憾！5月28日这天，我们结伴过黄河，来到温县的段村看文友李玉梅的蜀葵画展。爱好作画的李玉梅并非段村人，她从机关退休之后，调整画画思路，专心画蜀葵，之前在郑州已经尝试办展，在省会文艺界和文友中间获得好评。疫情期间她克服困难，远赴南太行等地对景写生画蜀葵，和京城名家交流，虚心学习，用笔用色层楼更上，这次拿出精心创作的近百幅蜀葵画，美其名曰“蜀葵进段村”。这里是她的创作基地，也是她尝试用花卉振兴乡村的实验基地。段村出产好山药曰“铁棍山药”，加上房前屋后广植蜀葵，此地和太极拳发源地陈家沟、司马懿故里皆临近，连成一线促成乡村游，可以帮助农民致富。玉梅大姐的这一举动，吸引了包括省花卉协会会长在内的诸多人士，一同从郑州过黄河来到段村。蜀葵在河南，花季和麦收同期，在怀川遍地流金的大地上，古老的段村，十字街头和村路边，若阆苑奇葩，瑶花琪树，五颜六色、高大深密的蜀葵花醉翻了来宾和乡亲们。
李玉梅画蜀葵
蜀葵花于各地，叫法和花期不尽相同。北京人叫它端午花和端午锦，我老家叫牛（偶）屎盘花，专指其果实的形状。在敦煌，西北人叫它包子花，针对其花蕾而言。蜀葵开花，颜色十分丰富，红的、白的、黑的，红的有各种色相和层次，另外还有黄的。单瓣和重瓣的都有。
我的印象，蜀葵在北方和边疆居多。夏天在高原，晋北、内蒙和新疆、云南等地，蜀葵花映着蓝天白云，哼着民歌行进最宜。同样的季节，我在湖南，从长沙、衡阳又益阳，全是荷花荷塘，完全见不到路边开蜀葵。
蜀葵古名戎葵，有人努力证明四川是原产地。流沙河先生在世的时候，《成都晚报》还红火，为此有过呼吁，最后却没有定论。这我是见证人。山西朔州市花是蜀葵，全国唯一的，当地人亲切叫蜀葵为大花。人在坝上游览，张家口出了大境门沿着一道山谷迤逦向北，系旧年的古茶道，中蒙俄贸易通道走骆驼的。现在依然村镇稠密，蜀葵、向日葵和旱金莲、大丽花、波斯菊，一并开放，别样之塞外桃花源。当地人把波斯菊不叫格桑花，叫松竹梅或扫帚梅。中秋节，10月在新疆伊犁，霍尔果斯大桥下面的果子沟，加油站却有蜀葵结籽了还开着梢花红艳艳。若非亲临，不可想象。
菊科的向日葵，是明朝以后来华的。同样说晋北和内蒙，包括冀中白洋淀及雄安一带，油葵开花和蜀葵花交织，美丽风景令人难忘。千叶花重瓣蜀葵，开花似拧绳辫辫子一样。六一那天，我按照朋友的指点，到附近一个小区里寻找重瓣蜀葵花。下午五六点，斜阳明艳，有老两口在一层屋后打理菜圃和花草，女主人说，你来迟了，前两年咱这花好骄人，不料它一年比一年退化，现在远没有刚开始的阵势了。千叶蜀葵花毕竟少，我对着它和向日葵，一并拍照葵之二花。
葵花与葵菜，自是两类。汪曾祺考葵菜，认为木耳菜是其中之一。真正的葵菜，青青园中葵，汉魏时代的葵菜，今天在湖南四川云南，依然是蔬菜。川人叫它冬寒菜，江西则叫蕲菜。清明节在上饶，早市里大捆的蕲菜卖，我大吃一惊，这不正是古代的葵菜吗？远在我之前，吴状元早就把江西叫蕲菜之葵，记录在案了。
2023年6月5日于甘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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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笔会文粹《我也浮过生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