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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崩马家村:洪灾中的基层政府断层缩影|严肃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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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条】水崩马家村:洪灾中的基层政府断层缩影|严肃报道


水崩马家村:洪灾中的基层政府断层缩影|严肃报道


作者:王一然

来源:凤凰网   2016年7月19日



“新闻好像都没有报我们这里,可能我们这都是小农村,上不了电视。”吴广南对“上电视”一直“情有独钟”,他说,如果有人关注马家村,马家村的问题就可以解决。(受灾后的马家村,水稍微浅些的地方也有一人左右深。 凤凰网 王一然 摄)


曾担任过马家村五年的生产队长吴广南说,和报道上的数据相比,他们圩子好像都不叫灾了。


入7月以来,江苏淮河以南地区先后出现暴雨、部分地区出现大暴雨, 同时,湖北省暴雨洪涝灾情告急,安徽发生60年一遇大洪水,截止7月5日8时30分,湖南超警戒河道站数达21个。据官方数据与相关媒体报道整合:据报道,截至7月5日9时统计,安徽全省累计受灾人口1053.4万人,因灾死亡29人;截至7月4日17时,6月30日以来强降雨已造成湖北957.14万人受灾,死亡38人、失踪17人;截至7月4日10时统计,湖南全省共有123.6万人受灾,因灾死亡6人。


受灾的众多自然村中,马家村在地图上只找得到一个“推测位置”的点。


水闸崩了,8000多亩地一片汪洋


马家村的村民通常叫自己马家,严格来讲,合并村子之后他们变成了马家队,“这几年搞的名头多,我们就是马家嘛,人还是那么些人,都认识的。”曾担任过马家村五年的生产队长吴广南说,他们现在已经归芦溪村村委会管理,芦溪村是村大队,马家村、田家村等等又有各自的生产队长。


马家村位于江苏省常州市金坛区指前镇,江苏近来的持续暴雨让地势极低的马家村及其以东地区遭了不同程度的洪水。“新闻好像都没有报我们这里,可能我们这都是小农村,上不了电视。”吴广南对“上电视”一直“情有独钟”,他说,如果有人关注马家村,马家村的问题就可以解决。


吴广南说的问题,是马家村的人在遭了水灾后无人救援,甚至区里市里第一时间不知道马家村的灾情,是吴广南往常州市政府打了电话,市里才做了救援指示。


马家村的西边是东周村和丰产村,东边是一条土坝,当地人称“大埂”,大埂后面是一条大河,大河再往东,是大荡圩和大清圩,面积分别有一万多亩左右。以马家村为定点,地势西高东低。


在江苏的农村,圩子里多数面积是村民们的养殖场和水田,自然村的住房依着圩子而建,马家村所处的圩子,叫太平圩。


吴广南说,每年雨季来临,马家以及周围的村子也会受到多多少少的洪涝灾害,今年虽然严重,但村民们的住房没有遭灾,只是圩子里地势低的水田已经插了秧,大部分都淹掉了。“天灾没办法,往年圩里进了洪水,就得一点点抽出来。”


让吴广南和马家村村民都没想到的是,7月4日早晨7点30分左右,一声巨响,一条气势汹汹的洪水恶龙席卷了太平圩8000多亩地。村民来不及拿家里的东西,纷纷向西边地势高的地方跑去,洪水淹过了牲畜,盖上了房顶,吞掉了水田和树木,不到半个小时,将太平圩几乎变成一片汪洋。



(被大水淹掉的马家村,右边的一排树原本是种在田埂上用来做界限,水下都是村民家的水田。 凤凰网 王一然 摄)


被大水冲懵了的村民们跑到临近地势高的田家村(队),慢慢地,水势终于向地势妥协了。巨大的悲怆向他们的心头袭来,“以前发水的时候,顶多地遭灾。可现在家也没了。” 马家村村民方玲说,他们家刚刚置办了一台彩电和一台冰箱,都被水泡着,“想搬也搬不了,不愿意去水边看,心难受得很。”


然而,在查找洪水突袭的原因时,让村民们的悲伤转化为愤怒的是,马家村的水闸崩了。


“靠人看着”的自然村防洪机制


马家村的水闸修建在马家村与大埂之间的排涝站里,用来防止整个芦溪村所处的太平圩被大河决堤的洪水冲开圩子。在大埂底部,有一个蜈蚣水泵,可以将太平圩里的水抽走。太平圩与大河的水位差不能超过1.2米,如果圩子里的水抽的过快,抽空的圩里就顶不住外河的巨大水压,外河的水就会泄到村子里。


大埂、排涝站与水泵,成为每个圩子防洪灾的关键,每年雨季,每个村都要派人巡逻,以防水闸崩断,洪水破圩。


7月4日一早,河东岸的大荡圩巡逻人赵五小,韩红民二人到太平圩对岸时,发现排涝站旁边的大埂开始溢水,二人开始大叫起来,希望太平圩的巡逻人能听见并及时堵住水泵,采取紧急措施。然而,空荡荡的排涝站只有轰隆隆的水声和机器声。“我们都在梗上要巡逻的,这个时候水大得很,都不敢睡觉。没想到对面村子没有人看守。”


大埂上的树开始倒塌,大埂西面的养殖户武国美大叫着救命往西跑去。圩堤开始大面积倒塌,拉裂的大闸与周边的几十个村庄不到半个小时便被冲垮了。


“假如整个圩子有1000米,那么200米一个人巡逻,手里有棒棒和蛇皮袋,巡逻自己的地段无事后交到下个人手里。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巡逻的人用蛇皮袋装着土,拿棒棒怼死,先堵上。我们哪晓得,大梗上根本没人巡逻。”村民张三发也当过几年的生产队长,对防洪很有经验。他曾与巡逻的人员整夜蹲守在排涝站里,稍有动静就起来检查,雨水多的日子,几乎不敢睡觉。



(田家村[队]的水渍经过高温已退去很多,由于地势相对较高,村民家里并没有遭受严重水灾。这条路成为田家村与马家村的重灾分界线。)


地图上的救灾盲点


镇子上到马家村的路上,车开不过来,只能由巨型拖拉机往来送人。两边的水最深的地方到腰左右,过了这段水路,田家村(队)由于地势略高看不到严重水淹的迹象,马家村的村民四散在田家村的车库、谷场、路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马家村的村民冯玉兰说,水淹的养殖场养的都是鱼、虾、蟹等产品,水里面大概有十几万只鸡,暴雨一过,温度升高,腐臭味就越来越重。


田家村的石路两边都是江苏农村典型的小二楼和瓦顶平房,好一点的人家有铁大门和铁栅栏围起来的院子,有可以晒粮食的水泥地。有田家村的村民在自己家小面积的田里农作,见到马家村的村民,仰着头喊一句:“船还没回来咯!”


走到田家村的石路的尽头,眼前突兀地出现一大片水域来。空气中的腥臭腐烂味道更加浓郁,一团团的小飞虫聚集在近村的水面,马家村的村民谢老三摇着桨,光着身子,缓缓驶回。



(鱼都是村里养殖户鱼塘里的鱼,谢老三交给他时,他笑着说,今晚有鱼烧了。 凤凰网 王一然 摄)


谢老三在水到腰左右时,就只穿一件内裤,淌着水走回来,将手里拎着绿色的圆形渔网交给另一个村民,里面是两条个头不小的草鱼和鲫鱼,谢老三说,都是养殖户鱼塘里的鱼。



(谢老三和吴广南都能清楚地靠树尖和房顶找到自己家和别人家的田地、房屋,他们每天都划着船到大埂上看看抢修队的进展。)


上了船后,谢老三说,现在水下的就是我家的田。他把船桨探到水下又拿出来,他比划了一下位置说,现在已经有一人多深了。



(图中靠右的三角房梁和残垣就是谢老三口中的土地庙,除了这一小片断墙之外,其余的部分均埋在水底。 凤凰网 王一然 摄)


栽种在田埂间的树只能看到顶端,最深的地方二层小楼已经没到顶端,浅一些的地方还能漏出平房的整个顶,靠近大埂时已经只能看见浊绿色的水面,分辨不出曾经的水田、养殖场和村民家。谢老三看见一个三角房梁的尖,叹着气说:“那是我们村的土地庙,多少年了风吹雨打都没被淹过,没想到这次淹没了。”



(芦溪村的排涝站,里面是蜈蚣水泵。 凤凰网 王一然 摄)


上了大埂,被水冲出的松软与泥淖残枝挡在路上。向前走十分钟左右,一栋小小的白色房子出现在眼前。大批工人正在抢修拉崩的水闸,黑漆漆的乌龙水泵已经停止了运转。离大埂最近的人家房屋已经被冲毁,里面的村民已经转到亲戚家,留一只狗在这座小小的孤岛上,无处可逃。



(芦溪村的土坝,村民口中的大埂。当地靠很多条大埂围城了阡陌纵横的圩子。 凤凰网 王一然 摄)



(抢修队正在抢修拉断的水闸。 凤凰网 王一然 摄)


洪灾中的信息孤岛


7月4日破圩之后,因马家村村干部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安置,7月5日,村民们与芦溪村村委书记周国和起了冲突。谢老三说:“我们村子都靠着村书记和村大队,区里根本管不到,如果村里不组织救援,我们基本就是自救。遭了灾受了损失,也只能认命。也不知道(损失)多少够往上报?”


7月6日上午,村民们陆续被发放了一些方便面、面包等食品,村委会将没有到亲戚朋友家避灾的村民,安置在镇上的一家中学宿舍里。


东周村的村民陈喜说,马家(村)是天灾加人祸,鱼塘蟹塘本来能保住很多,“水大的吓人,这个也就村里管,我们这圩子多了,下面还有五六十个自然村遭灾,路都没得走,哪个政府知道?”陈喜骑电瓶车到马家村被淹的河边只有十几分钟,他看着谢老三在水里掏出来的大鱼,笑着打趣:“你们这不是有鱼吃了!”谢老三将鱼放在浅水里涮了涮,没有应声。


救援的人在抢修线路,他们是村大队从镇子上找来的。马家村断了电,隔一会儿就有村民过来看抢修进程。谢老三开着唯一能进出村子与镇上通道的巨型拖拉机,来来回回的接人送人。回村看父母的宝马轿车主没有听抢修人员的忠告,认为自己的车能开过水路,到村里去。宝马车开到一半,车上的人不得不下来,水已经到了他的膝盖以上,车已经无法发动。



(终究没有开过水路的宝马车,车主在想办法倒回去,开着巨型拖拉机的谢老三一直在叹气,为了久不回家愣开车的年轻人,也为了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排空的大水。 凤凰网 王一然 摄)


谢老三盯着想办法把宝马车推回去的车主说:“看闸这事儿就得有经验的生产队老人儿去看才行,这都成了我们的手艺了,一代传一代,愣头青不知道水闸崩了的厉害。一个看不好,洪水就变成人祸了。”


马家村的排涝站是新修的,似乎成了思维定势,除了检修排涝站,看守水闸,这些圩里的村子祖祖辈辈受制于洪汛期的巡逻。在赶上农忙和洪涝的时候,村里的人常常精疲力尽。


在芦溪村这样的由几个小村合并的大村,信息的传播途径非常单一。并非每个村民都有手机,有的人至今还不会写字,更别提微博与微信的普及。广播喇叭与挨家挨户通知,成为了村里主要的也最有效的信息传播途径。村委书记是村子里每个人的主心骨,吴广南说,以前就是两口子闹打架,婆媳不和,也恨不得叫村里干部管管。


但村大队与乡镇政府、甚至更高一级的县政府,很少有“交集”,据金坛区一名工作人员介绍,江苏省每一级都有抗洪指挥部,但有的村子偏远,路不好走;有的村子每年都受一些洪涝灾害,损失在可控的范围内,有能力组织自救和联防,以至于除非重大灾害、事故,区镇里很少直接去管大队中的一个村,更别说市里了,所以第一时间救援,还是要村委会组织的。


大荡圩和大清圩的水闸已经被上一级的抗洪指挥部堵了,在马家村被淹的两天前就不让再排水。目睹太平圩被淹的赵五小说,马家是2007年建的排涝站,比较新,可能就没堵。但一旦排水,是要有人巡逻的。


洪灾后的暴风雨天气可怕,更可怕的是酷热。不断发酵的禽畜、水产等尸体腐臭在村子里蔓延,很容易造成细菌的传播和大面积的传染病。谢玉兰在比划着自己家门口一人多高的水位问,你们怎么能搜到我们村呀?我们受的灾大吗,够报了吗?


谢老三吃了一个小面包,又开着巨型拖拉机压过水路,不停有回村子探望亲人的人问他,是不是只有这个能到村子里?要钱吗?谢老三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上车。


离马家村不远的社头镇派出所门口,大路上还有一丝大雨冲刷的印记,外来的人要拐个大弯,被拖拉机带过水路,穿过田家村,才知道这个苏北农村中不起眼的小丘陵底的圩子,已被大水滂沱倾覆。


(除周国和外,文中人物均属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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