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章润:如何打造一个正派社会 | 沸腾
一个强大的社会,包括市民社会、伦理社会、公民社会、政治社会,乃至于我们所憧憬的正派社会,这才是人间理当分享的公共家园。
文/ 许章润
近期,美国大选结果出炉,不受美国精英待见的特朗普当选新一任总统,引起较大反响。
说实话,此次美国大选,不仅是一般大众和民粹草根为着自家权益,利用选票政治与上层精英集团进行和平博弈,争取国家层面的公共政策有利于己。同时在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社会对于政治的胜利,并撬动政治的回归。进而,在文明腐朽与政治衰败之际,再造政治。
而且,凡此互动,在确定的国家范围内,通过社会动员而实现政治权力的和平交接,乐山乐水,见仁见智,展现了一个更为复杂的社会、政府和国家。
它们与公民和个人,以及后者与自己的共同体,人自为战,鱼鱼雅雅,所进行的复杂互动,说明了面对现代治理的空前艰巨。
政治还是政治,是舒缓内政张力,营造和平人世的杠杆。
那么,社会与家的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呢?在社会与国家对举的意义上,下述简要分疏,有助于它们各就各位,从而,各得其所。
首先,在发生论的意义上,社会先于国家,某种意义上,甚至不妨说优于国家。国家晚于社会,并奠立于社会,论情论理,应当旨在营造祥和而惬意的常态社会,也就是一种健全庸常的人世状态。
纵便没有国家,我们也可以生活在一个社会里面,生计无碍,但却不可想象生活在一国之内,而社会却被抽空,个人赤条条直接面对国家。
就此而言,社会是人类共同体的原始形态,而国家则是在社会基础之上,基于特定坐标,人为建构的政治共同体。说到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其次,由此而言,社会是一个自生体系、自发秩序,而国家是后天建构的人工产物,一种次生设置。如果说社会更多地是一个伦理共同体,则国家是一个政治共同体、经济共同体、法律共同体乃至于文明共同体。
就此而言,在现代秩序意义上,也许可以说社会是家,而国家是这个家的屋顶。就晚近世界是一个民族国家体系来看,富强、民主与文明,凡此三项,使得国家与社会呈现出愈益复杂的局面。大致而言,国家担负富强之责,政府需要系于民主体制安排,社会所涵蕴、彰显的更多地是有关文明的意义。
再次,也就因此,社会多半自律,有赖于自治,并且,最好自治,任其自治。而国家基于他律,不可松懈监管,甚至需要来自社会的制衡。
当今世界,法治早成普世治道,不能想象一个国家没有法治,所以说“法治国家”,实在切中肯綮。相反,社会立于自治,所谓社会自治,政府和国家强力不要轻易介入,能够自治的领域听任自治。
当然,另一方面,因着今日社会早已不再是小农经济,一种以亿万自耕农为基础的伦理社会,换言之,一种较为简单的社会形态。而是一个高度复杂的所谓“风险社会”,奠立在陌生人基础之上。
因此,被迫需要政府与国家的强力介入。正是在此,国家以法治之身来调理社会之心,同样是没办法的办法。但也要切忌简单粗暴,甚至于径直取代,才是正轨。
在此意义上,所谓“法治社会”,并非仅指动用法律来管控、治理这个社会,并凌驾于社会。毋宁是指在需要国家强力介入的社会领域,依法施治。例如,婚姻家庭是伦理社会的细胞和基本关系,政府与国家的强力尽量不要介入。
所谓法律不问床笫之事。但是,举凡婚姻缔结与解除,家庭财产的分配与转移,特别是一旦涉及纠纷,在伦理无力招架之际,则又需法律适当介入,蔚为调人。
当然,纵便如此,也要充分考量社会与伦理的接受程度,拿捏分寸,不可越线,更不可越俎代庖,擅作主张。毕竟,社会纷繁,其间分属伦理共同体、职业共同体与志业共同体等多种形态,在漫长的自生自治进程中实现自我组织,历千百年,自有轨辙。
在理想型维度,一个健全强健的社会,可能也是较为舒心惬意的社会,包括伦理社会、经济社会、市民社会、公民社会和政治社会,乃至于所设想的“正派社会”(decent society),其之分际井然,层面纷呈,而又各有分工,各尽才性,说明了社会本身的复杂,应合着人性的多层次需求。
尊重它们及其分际,就是体恤尊重人性,这个被迫由社会、政府和国家组构一体、扭结一团的人世,才是理想人间,也才可能造就一个人人理当分享的理想的公共家园。
至于政府和国家,自身并非目的。毋宁,正应以打造这样一个社会共同体为目的,而尽其功能,践其心志。
最后,顺此脉络,依旧在国家与社会两分的意义上,国家是一个地缘性的政治法律组织,止定于特定边界。而社会可能是跨国性的,一如文明同样可能是跨国性的。
比如,当年的共产国际其实也是跨国性的。每年一度的达沃斯论坛是资本群体的高端狂欢。与此相对,“世界社会论坛”也是一年一度,反映的则为社会正义与普遍人权,并为知识分子和社会中下层的全球呼吁提供出气孔。可能,由此造成所谓的“跨体系社会”和“跨社会体系”。其之议事日程,随着全球一体化及其反弹的增强,而多所增强,究竟往后如何发展,正有待吾人拭目以待也。
而无论是政治还是政府,国家抑或国际,如此纠结,不为别的,落脚点依然不过是社会及其成员的安宁祥和,过好日子,好过日子,如此而已。
一句话归总,当今人世是一个高风险的复杂生活形态,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家与社会均须关顾人生和人心。并且,只有如此才能在获取合法性的意义上,要求它们面对复杂人世,务须抱持同情,体恤生民多艰,切戒操切,审慎中道。
(作者为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本文节选自作者在“建设法治社会的理论与实践问题”学术会议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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