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的早期窟檐
敦煌的莫高窟时人类文化艺术的宝库，同时也是保存下来早期木结构建筑最为丰富的地方，这一篇主要讲一讲莫高窟留存下来的早期木结构窟檐和建筑。
莫高窟的早期窟檐主要有196窟檐（唐）、427窟檐（宋）、428窟檐（残缺，疑似宋）、431窟檐（宋）、437窟檐（宋）、444窟檐（宋），另外还有一座从三危山迁来的老君堂慈氏塔（宋）。
由于这些窟檐都是建于归义军时期，先介绍下归义军的历史。
唐朝在高宗、武则天时期疆域达到最大，向西已达今天的阿富汗等地，唐玄宗天宝十四年（755年）安史之乱爆发，西部的唐军回撤平叛，此时西南的吐蕃崛起，占领了唐朝西部大部分领土，并在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短暂占领唐朝首都长安，还在长安立了个皇帝。
唐大历十四年（779年）代宗病逝，继位的德宗与吐蕃在今甘肃清水县签订了清水盟约，勘定了边界，双方大致以甘肃东部-陕西西部-四川西部一线为界，大唐放弃了今甘肃西部至西域等地的领土。
【清水盟约唐和吐蕃边界的大致走向】
此时的敦煌已在吐蕃控制之下，到了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年）敦煌爆发了张议潮领导的起义，大中五年受唐册封为归义军节度使，归义军势力向东发展曾一度打到凉州（今甘肃武威），但大部分时间退缩在瓜沙二州，瓜州今天还是称瓜州，沙州就是今天的敦煌。
张议潮之后其侄子张淮深接位，莫高窟的156窟是张淮深为张议潮开的功德窟，窟内绘有张议潮出行图
【156窟张议潮出行图局部】
归义军政权的前半段是张议潮及其子侄掌握政权，到唐灭亡后不久的后梁乾化四年（914年）曹议金取代张家成为节度使，开始了曹氏节度使时代，一直坚持到北宋仁宗景佑三年（1036年）被西夏李元昊所灭。
八十年代中日合拍的电影《敦煌》所讲述的就是归义军政权最后的时刻，片中推测为躲避西夏入侵而将大批经卷藏匿于藏经洞。
【《敦煌》剧照】
当年为拍摄这部电影在敦煌西郊外搭建的外景现在成了一处旅游景点。
【《敦煌》拍摄地】
归义军前后持续了一百八十多年，但地域最大时也未与中原王朝接壤，是一块名义上归附的飞地，长期据守在瓜沙二州，统治范围并不大，延续的时间相当于相当于中原地区的唐代中期至北宋中期。
我们今天到敦煌，莫高窟、榆林窟等洞窟标注的中唐、晚唐、五代、北宋等开凿时间实际上是远离中土的归义军时期与中原地区对应的时代，由于敦煌孤悬一隅，与中原地区的交流困难，其建筑作法上也表现出了明显的滞后，莫高窟保存下来的几座宋代窟檐全部保留了唐代作法，而同期中原地区已不再采用这种作法。
本文所用图片是我在2016年拍摄的；测绘图和大部分老照片引自《敦煌石窟勘察报告》，这篇报考勘察于1951年，发表于1955年《文物参考资料》，勘察人：赵正之、莫宗江、宿白、余明谦，执笔：陈明达；文中的题记引自敦煌研究院编的《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一书。
196窟檐（唐）
193窟檐位于莫高窟南部，距地面很高的山崖上，面阔三间，采用八棱柱，柱头卷杀较急，柱间用重楣，无普拍方，无补间铺作，柱头铺作已不完整，栌枓口内纵向里外转都是华栱，横向出泥道栱，梁头叠压在华栱之上前端砍成斜面，转角处有角华栱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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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的196窟檐】
【196窟檐】
【196窟檐枓栱，上面是近代加的临时顶棚】
【196窟檐老照片】
【196窟檐老照片】
窟檐主梁以上部分已残缺，近代加了个临时屋顶，推测砍成斜面的梁头应为华头子，其上原叠压有昂。
196窟未留下明确的年号题记，但从功德题记中可推知其开凿年代，甬道北壁供养人像列西向第一身题名“敕归义军节度沙瓜伊西等州管内观察处置押番落营田等使守定远将军检校吏部尚书兼御使大夫钜鹿郡门国公食邑贰千户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上柱国索勋一心供养”。
从这则题记可知196窟是索勋开凿，索勋是张议潮的女婿，他杀掉了开凿156窟的张淮深，拥立张议潮的儿子张淮鼎为归义军节度使，不久张淮鼎死去，索勋自立为节度使，此举引起张议潮第十四女李明振之妻的不满，择机杀掉了索勋，立张淮鼎之子张承奉为节度使。
索勋死于894年，此前一年接任节度使，题记中已出现了“归义军节度”的官职，可知196窟开凿于893年既唐昭宗景福二年或稍早，窟檐也是同期建造。
位于山西泽州的青莲上寺藏经阁建于唐大和七年（833年），柱头铺作第一跳里外转都是华栱其上叠压梁头砍成华头子的结构与196窟檐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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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寺藏经阁柱头铺作】
青莲寺藏经阁采用了一道昂，196窟檐原来有几道昂未知，一道或两道都有可能，在敦煌壁画中都能找到相应的结构。
莫高窟晚唐14窟中的殿宇采用的是单抄单昂托令栱，与青莲寺藏经阁相同
【莫高窟晚唐14窟单抄单昂】
莫高窟中唐237窟中的殿宇所采用的是单抄双昂
196窟檐也是我国仅存的七座唐代木结构建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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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窟檐（宋）、428窟檐（残缺，疑似宋）、431窟檐（宋）、437窟檐（宋）、444窟檐（宋）等几座窟檐位于莫高窟南区的北部，相距不远。这几座窟檐中可查到题记的都是曹氏归义军政权期间建造的。
【五座宋代窟檐的位置关系】
曹氏政权笃信佛教，执政期间在莫高窟新开洞窟41个，修缮前代洞窟248个，同时在榆林窟新开洞窟11个，修缮前代洞窟15个（数据引自《敦煌石窟艺术简史》）。
427窟檐
427窟檐面阔是三间，采用八棱柱，无普拍方，无补间铺作，柱头铺作为六铺作三抄，第一跳里外转都是华栱，第二跳华栱为内部梁头伸出，第三跳华栱也是上层梁头伸出，跳头不用令栱，以短替木托橑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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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窟檐】
窟檐内部梁架留有题记：“维大宋乾德八年岁次庚午正月癸卯朔二十六日戊辰敕推诚奉国保塞功臣归义军节度使特进检校太师兼中书令西平王曹元忠之世创建此窟檐记”。
乾德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年号，只使用了六年，这里出现了乾德八年说明敦煌远离中原，信息滞后，更换年号已经一年有余，这边尚不知情，此窟檐的建造时间应为开宝三年（970年）。
【427窟檐】
【柱头铺作】
【转角铺作】
【栱眼壁小窗及壁画】
【栱眼壁壁画】
【五十年代的427窟檐】
【427窟檐内部】
【427窟檐内部】
【427窟檐测绘图】
修建窟檐的曹元忠是曹氏归义军政权开创者曹议金的儿子，莫高窟著名的会有大五台山图的61窟也是曹元忠所开凿。
【1908年的427窟檐，栈道尚存】
【同时期拍摄的另一张照片，栈道已不存】
两张照片据说都是伯希和在敦煌期间拍摄，同是427窟，一张有栈道一张无栈道，比较两张照片门框上的对联，有栈道的残存多，无栈道的残存少，应是有栈道的拍摄在先，大概就是在这一时期看起来很简易的栈道塌落了。
【另一张427窟老照片，栈道已坍塌】
428窟檐
428窟檐已经过后代改造，现存并不完整，推测窟檐前面发生过塌方，后代将窟檐后移至窟内，枓栱只保留了第一层。
窟檐是三间，八棱柱，柱头急杀，无普拍方，无补间铺作，柱头铺作仅存第一层枓栱，栌枓口内纵向伸出华栱横向伸出泥道栱，以上部分均为后代改造。
428窟檐没有留下建造题记，残存部分的结构特征与莫高窟唐宋窟檐相同，考虑到距离196窟较远，周围几座窟檐均为宋代建造，因此428窟檐为宋代的可能性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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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窟檐全貌】
【428窟檐】
【428窟檐枓栱，华栱之上为后代添配，风化明显不同】
【窟檐曾内收，以至壁画被叠压】
【428窟檐内部】
【1921年白俄罗斯士兵在莫高窟，背景可见428窟檐】
从前面几张老照片可见428窟前曾有阶梯踏道，现在这个踏道已经拆除了。
431窟檐
431窟檐也是面阔三间，八棱柱，用重楣，无普拍方和补间铺作，柱头铺作六铺作三抄，第一跳里外转都是华栱，第二跳华栱为内部主梁伸出，第三条华栱是内部类似托脚的构件伸出，跳头不用令栱，以短替木托橑檐方。
【431窟檐全貌】
【431窟檐】
【柱头铺作】
【转角铺作】
【栱眼壁的壁画】
【431窟檐老照片】
【431窟檐内部】
【431窟檐测绘图】
在窟檐平槫上留有题记：“维□（大）宋太平兴国五年岁次□（庚）辰二月甲辰朔廿二日乙丑敕归义军节度瓜沙等州观察处置管内簹押蕃落等使□（特）□（进）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谯郡开国公食邑一千五百户实封七百户曹延禄之世创建此窟檐纪”。
太平兴国五年即980年，建造窟檐的曹延禄是曹议金的孙子，曹元忠的儿子。
曹氏归义军政权与西部的于阗国（今新疆和田）关系密切，曹议金次女嫁给于阗国王李圣天为后，李圣天的三女嫁给曹延禄为妻。在莫高窟98窟中，还留有一幅于阗国王李圣天的画像。
【李圣天画像邮票】
【于阗国王致曹元忠书】
咸平五年（1002年）曹延禄的族侄曹宗寿发动兵变，曹延禄自杀，四年之后信奉伊斯兰教的喀喇汗王朝灭掉信奉佛教的于阗国，李圣天自杀身亡，自此西域大部分为伊斯兰教统治。
可能是担心喀喇汗国东进，据说曹宗寿把大批经卷运至莫高窟封存，这也是藏经洞来源的推测之一，还有一种推测是藏经洞封存的都是作废的经卷，大约也是发生在曹宗寿执政时期。
437窟檐
437窟檐的八棱柱、用重楣、无普拍方和补间铺作、柱头铺作出三抄等结构特征与前面提到的427窟檐和431窟檐一样
【437窟檐】
【437窟檐】
【437窟檐枓栱】
有没有发现不同？枓栱第一跳以上及柱头方以上风化明显轻许多，这是五十年代重修窟檐导致的，更换了新的材料，对照1951年留下的老照片和测绘图，发现437窟檐原是出两跳双抄，重修之后变成了三抄，为什么会多出一跳？一直没搞清楚原因。
【437窟檐老照片】
【437窟檐内部】
【437窟檐测绘图】
437窟檐为留下建造年代题记，但窟内供养人像旁有“……归义军节……西平王曹元忠供养”题记，可知与427窟檐同期，相当于中原王朝的北宋初期。
444窟
444窟檐较小，也是面阔三间，八棱柱，无普拍方和阑额，柱头铺作为双抄，第一跳里外转都是华栱，第二跳为内部梁头伸出。
【444窟檐】
【窟檐枓栱】
【444窟檐梁架老照片】
【窟檐测绘图】
【444窟檐勾栏老照片】
【勾栏今貌】
在444窟檐梁架上留有题记：“维大宋开宝九年岁次丙子正月戊辰朔七日甲戌敕归义军节度瓜沙等州观察处置管内簹押蕃落等使特进检校太傅兼中书令谯郡开国公食邑一千五百户实封三百户曹延恭之世创建纪”。
从题记可知444窟檐是北宋开宝九年（976年）正月曹延恭所修，曹延恭是曹议金的孙子，曹元德之子，同年七月曹延恭去世，曹延禄接位，也在这一年十月，中原大宋王朝的皇帝赵匡胤离奇去世，其弟赵光义继位。
444窟檐的跳头结构与众不同，在第二跳跳头上没用令栱，没用短替木，也没有耍头，是“三无”跳头，第二跳华栱直接托橑檐方，即便是两根橑檐方接头的地方也没用令栱或短替木增加承托面积。
【444窟跳头】
类似444窟这种“三无”跳头，我们还能找到几处例子。
甘肃永靖炳灵寺石窟第3窟有一座小石塔，盛唐时期风格，其檐下枓栱就是这种双抄+“三无”跳头
【炳灵寺第3窟石塔枓栱】
江西宜丰有座太子塔，相传是唐肃宗第十四子李僖的墓塔，这座塔也符合唐代古塔的特征，其檐下采用的也是双抄+“三无”跳头
【江西宜丰太子塔枓栱】
江西赣州大宝光塔建于唐长庆四年（824年），檐下同样采用双抄+“三无”跳头
【大宝光塔枓栱】
在莫高窟壁画的建筑中，也能找到一些类似的例子，初唐71窟北壁的一座楼阁采用的就是双抄+“三无跳头”
【莫高窟初唐71窟楼阁】
莫高窟盛唐172窟南壁一座殿宇的枓栱也是双抄+“三无”跳头
【莫高窟盛唐172窟建筑枓栱】
同样结构的枓栱还有一座实物存世，这就是山西长子县布村玉皇庙的前殿，采用的也是双抄+“三无”跳头，第一跳里外转都是华栱，第二跳华栱是梁头伸出，结构与444窟檐一样。
【布村玉皇庙前殿枓栱（修缮前）】
前面说过莫高窟的几座窟檐虽然建于宋代，但由于信息滞后，仍保留了唐代作法，从甘肃、江西的三座唐代古塔及莫高窟唐代壁画中也找到了相应实物，现存宋代实物中并无此类作法出现，因此可以说这种结构是唐代特征，这也为布村玉皇庙前殿推断为唐代增加一份筹码。
需要说明的是唐代并非只有这一种做法，而是多种形式并存，即便在出现“三无”跳头的盛唐172窟同时也有其他跳头结构的建筑出现。
老君堂慈氏塔
慈氏塔原在莫高窟对面的三危山老君堂，八十年代搬迁至莫高窟前的绿地内，无创建年号题记，推断为宋代。
塔为八角形，檐下有一廊，内塑天王像及绘天王壁画，塔心室内部有弥勒菩萨壁画，采用八棱柱，柱头无卷杀，普拍方相交出头，无补间铺作，柱头铺作伸出两跳昂形华栱，第一跳里转是华栱，第二跳为内部梁头（剳牵）伸出。
【老君堂慈氏塔】
【慈氏塔枓栱】
【塔外天王像】
【天王壁画】
【塔心室内的壁画】
慈氏塔推断为宋代，主要是因为使用了普拍方且相交出头，现存实物中最早应用普拍方的是五代时期的山西平顺大云院弥陀殿，但是砖石建筑中可找到更早的应用普拍方的例子。
西安兴教寺玄奘大师的墓塔建于唐总章二年(669年)，塔身第二层和第三层檐下使用了普拍方。
【玄奘塔上的普拍方（网络图片）】
还有更早的，西安博物院村有一座北周天和六年（571年）康业墓石塌，其中的线刻建筑明显使用了普拍方且两端出头。
【康业墓石塌的普拍方】
慈氏塔采用的两跳昂形华栱为仅存的实例，但在北朝时期的山西忻州九原岗大墓壁画建筑中可找到类似的实例。
【九原岗壁画建筑昂形华栱】
鉴于敦煌地区传统做法延续时间较长，慈氏塔的建造年代可能在宋代，但其表现出来的结构特征应该更古老。
【慈氏塔老照片】
慈氏塔在搬迁时做了几处更改，改变了塔刹，增加了飞子及屋顶的垂脊等。
【2016年6月雨中走访莫高窟】
2017年8月6日~12日，兰州出发敦煌结束，7天，去敦煌，炳灵寺石窟，永泰古城，天梯山石窟，张掖大佛寺，马蹄寺石窟，张掖丹霞，骆驼城，破城子遗址，榆林窟，玉门关，河仓城，雅丹魔鬼城，西千佛洞，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等。 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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