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慌

原创：和菜头槽边往事 2018-10-16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最近朋友圈里的创业者沉寂了，旅行九图里的地点距离国境线越来越近了，连微商也不大晒各种法拉利了。所有人都开始关注经济新闻，P2P、房租、WTO、汇率、贸易战、房产税、个人所得税、社保转税务......

说实话，现在我有点怀念当初那个朋友圈。创业狗在半夜打鸡血喝鸡汤胸口碎大石，职场狗在赞美加班赞美团队赞美公司领导英明睿智，九图狗走遍世界各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拍回九图让我看世界有多大，微商狗一点点教会我如何识别法拉利的不同型号对个人的自信心会产生多少种不同的提升。按照《新华字典》里的说法：小刚在创业，小明在加班，小美在旅行，小红在做微商，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嗯，也许应该改一点，我们都有一个朋友圈里的光明未来。

现在情况好像不一样了，沉郁、颓丧、焦虑的气氛笼罩着社交网络。最受欢迎的人如今变成了“报丧鸟”，他们负责带来种种坏消息。对未来充满疑虑的时候，人们就会喜欢报丧鸟，坏消息才能给人带来宽慰。因为坏消息证明自己对未来的疑虑有道理，同时，也代表了自己了解到了别人所不知道的“真实”。基于这两点，自己可能在未来可以保持某种优势，要么是头脑在判断上的优势，要么是资讯上的全景优势。这给人很大的心理安慰，以至于会对坏消息上瘾，就有点像是恐怖片的感觉。剧情会一步步印证自己之前的判断，但是又对这种惊吓欲罢不能。

在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点：我们所见的世界是由自己的心念所控制的，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心念可能伤害到我们自己。

经济向好的时代里，我们见多了那些盲目的扩张，肆意的借贷，莽撞的投资，毫无道理的浪费。那是因为我们的内心既然已经暗自判断今天很好，明天更好，那么，我们就会自动搜集所有支持这种乐观论调的任何证据，不断强化自己对于未来的信念。倘若经济走势当真如此强劲，盲目的扩张就变成了果敢，肆意的借贷就变成了明智，莽撞的投资就变成了远见，而毫无道理的浪费和收入相比则会在账单上越来越不起眼。那时候，人们都喜欢“报喜鸟”，都喜欢“冒险家”，都在鼓吹“厉害了”。

事实是否如此呢？想对了选对了做对了，究竟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仅只是跟上了时代的潮流？那些对未来的坚定信心，究竟是建筑在坚实的事实基础上，还是建筑在心念所凝结的海市蜃楼上？

这世上每天都有好消息，也都有坏消息。当你内心对未来下了判定，就会不自觉地过滤其中一种，只看得见另外一种。于是，你的心态要么会进入上升的螺旋，要么就会进入下降的螺旋。通过不断搜集你需要的那一类消息，你可能会过度乐观以至于盲目，也可能会过度悲观以至于绝望。可是，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每天早晨太阳照常升起。你所渴望的天堂，你所恐惧的地狱，都并未真的出现。而从历史上看，人们在它们真正出现的时候，却往往对此一无所知。从来都是事后总结，重返人间之后人才会知道之前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在我看来，人生最大的奥义之一就是要学会如何在一个不如自己所想、不如自己所愿、不如自己所见的世界里生活下去。

我经历过物质极为匮乏的时代，供销社的玻璃罐里永远只有苏打饼干和酸梅糖，连美好生活都缺乏现实模板可供想象；我也经历过数轮经济周期，见过人世中的命运沉浮和人情冷暖，见过别人起高楼，也见过别人楼塌了，但是全然和我无关，因为我连这个游戏都进不去。

在上一个经济严冬的时候，我写过一篇《陌生人，我在春天等你》。在那篇文章里，我写了请读者帮我看顾一下那家我喜欢的家乡特产小店。有位读者写了一段回复：

菜头，你说的在牡丹园东路上的那家特产店，它还在，但开始和周黑鸭共用一店。我想，它肯定能撑过这个冬天。我在特产商店对面的大厦上班，今年公司业绩不好整个部门被裁撤。。。以后不能够常看到它了。最后再跟你报告一次：它还好，应该能撑过这个寒冬。

那真的是个寒冷而又绝望的冬季，同样没有任何好消息，同样让人对未来觉得悲观。但这个故事还有一段下文：几年之后，我又收到了这位读者的留言。他告诉我说，在离职之后他过了一段困苦的时光，然后他又找到了工作，好像是原先的公司业务好转，请他回去做事。他结了婚，和太太生了个女儿。专程留言是为了告诉我，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平静地过着日子。以及，那家店还在开着。

我想，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这位读者的心态既不在上升的螺旋里，也不会在下降的螺旋里。因为他见识过在乐观的巅峰，命运的闪电是如何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并且精准地命中自己；也见识过在悲观的谷底，生活的溪水是如何一个转弯就带着他前往另外一个方向，有一间房，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今天所有那些处于下降螺旋里的人，那些追逐坏消息，心情日复一日在郁闷焦躁中下跌的人们，那些低头过久以至于错过了生活中所有闪光的东西的人，我觉得有必要从这种螺旋下降的飞行轨迹中强行改出，试着拉起机头，平飞一段时间，看看其他方向的风景。世事不如人愿这件事情，最美好的地方就在于它距离你的想象其实总是很远，总有你预想不到的时刻。你所以为的漫天乌云闪电，可能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小角落而已，虽然你在当下可能觉得那就是世界的全部。

世界是一个如此古老而巨大的存在，远远超出任何一个人的想象，那么，为什么此刻你为什么要为自己看到的那一点点而心慌慌呢？而且，为什么要心慌慌得像是你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一样？

题图摄影：U. Leone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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