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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伟平:“让思想站起来”|思享

2016-04-19 孙伟平 中国好书



李德顺先生是“文革”后最早的一批硕士、博士,当时已是誉满哲学圈的著名中年学者。他和李连科、刘奔、袁贵仁等学者一道,开拓了哲学中的一个新兴领域—价值论研究。价值论的主要特点是将实践视为哲学的首要的基本的观点,注重主体的尺度或主体性,旨在“变革世界”,建设一个人与社会自由全面发展的美好世界。与这样一个研究方向相呼应,先生特别推崇独立的学术品格和锐利的分析方法,更具有鲜明的学术个性和不妥协的战斗精神。而这一切,恰恰正是我内心欢喜、却又不敢拥有的学术品格。


入学后,或许是因为我是第一届博士生的缘故,先生在我的身上倾注了特别的热情,令我承载着许多的期许和愿望。除了正常的上课,几乎每个星期,我都会去一趟先生家,既汇报学习情况,也讨教学习和生活中的各种问题。有时,也会遇到先生带的几位硕士研究生。见到我们,先生便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就大家关心的一些学术和社会问题,与我们一起耐心地分析、研讨。这样的个别辅导或“讨论会”,每次几乎都会持续一个下午。通过这种形散而神不散、见招拆招式的谈话式教学,可以学到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我感觉自己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摸到了价值论研究的前沿,并结合自己的逻辑学、思维科学背景,获得了一些自己的心得体会。


相较而言,内敛的我更喜欢“真刀真枪”的实战,出身农民的我更渴望见到“劳动成果”。我有点儿忐忑地向先生提出,能否合作写一篇论文,边学习边研究,掌握基本的科研技能和研究方法。先生不假思索,爽快地答应了。我以前作过一些科技哲学或科学方法论研究,结合正在攻读的价值论方向,就提出以“科学的价值”为突破口。先生稍加思考,首肯了我的选择。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这篇论文写得前所未有的艰难:我精心拟定的提纲一次次被先生质疑、否决,大半年才勉强通过;至于研究立场的确定、主要观点的提炼、具体表达方式的选择,更是反复琢磨、推敲,数易其稿。到先生最后修改定稿,投给《哲学研究》编辑部,已经一年半过去了。这次挑战耐心、挑战思想极限的“实战”,令我深深地体会到先生的严谨,也对学术研究产生了全新的认识。从此我深深地知道,真正的学术研究殊为不易,如同“闯鬼门关”,需要“脱一层皮”的。难怪马克思要唠叨,在科学的入口处,就像在地狱的入口处一样。


先生是一位立场鲜明、思想敏锐、富有主见、绝不妥协的学者。那时候,他已经完成了“价值论”的理论创建,特别推崇“主体性”,一心想着“让思想站起来”,令自主、独立的思想之光照亮世界,照亮人生。他由衷地希望,我们这些年轻学子也能够与他一道,富于批判性、战斗性,对于一切僵化、保守、错误的观念、思潮都敢于“硬碰硬”。他有些“学术洁癖”,“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在战斗中总是追求一针见血、入木三分。遇到问题,或者与人论战,他总是反复琢磨,刻意寻找一个“传神”的表达(如讥讽那些“一贯正确”的人说的是“神话”,而非“人话”),不将对方“刺痛”“驳倒”誓不罢休;有时,即使因为某种原因碰壁,即使付出有形无形的代价,他也绝不愿意低头,从不愿意妥协……


记得我的博士论文答辩的时候,先生执意不肯依当时的惯例做答辩委员,坚持要陪我一起“接受审判”—以至于我的答辩只有萧前、夏甄陶(主席)、赵凤岐、吴家国、李淮春、郭湛等六位委员—以驳斥一切对于我们的观点的质疑。在大约三个小时的答辩过程中,先生不动声色地坐在我的身后,认真地聆听、观察和思考整个过程。对于各位德高望重的评委提出的意见和问题,我逐一做了简明扼要的回答,并对自己的观点进行了辩护,但依我低调、与人为善的个性,往往最后都会客气地加上一句:“这个问题我不知道理解得对不对,今后还要进一步研究。”对于此等“虚伪的客套”,先生听了极为不满,大不以为然!他甚至认为,这是在向我们反对的观点进行妥协,是学术的求真精神所不能容忍的!遵照回避程序,在走廊里等待答辩委员们闭门评议的时候,先生实在忍不住了,当着同学们板起面孔教训我:“你应该把他们全部坚决地顶回去!说那么多客气话干什么!”然后,再一次将自己当年答辩与评委吵得昏天黑地的事例回顾一遍,以此无比雄辩地证明,只要是为了学术,只要讲道理,无论如何批驳评委,弄得评委没有面子,都是没有一丁点儿关系的!


我本来自偏僻、封闭、落后的乡村,生长在一个贫困、朴实、弱势的农民家庭,从小就内向、敏感而且胆小,喜欢沉默、“旁观”和“溜边”,喜欢把自己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经过先生的鼓励、感染和熏陶,我在学术上也逐渐变得自信、大胆,变得富有否定和批判精神,特别是变得有棱有角、锋芒毕露,有时甚至还会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我难以评估不同学术性格的优劣好坏,但冷静地想一想,只要心系底层,心存善良,追求真理,追求正义,确实没有什么必要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前怕狼后怕虎。毕竟,真正的学者都是热爱真理、追求真理、以理服人的,都是具有科学、理性和宽容精神的。而且,“让思想站起来”,特别是“让自己站起来”,是一个学者成熟的象征,是一个人“成人”的标志,因此,是付出任何代价都应该苦苦坚守的原则,是生命不息就应该勤勉努力的方向。


人是教育的产物。多年的教育已经将我塑造得如此这般,无论是好是坏,无论他人是否喜欢,那就这样吧。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而且,人生具有不可逆性、不可复制性。不经意间,一生就“用完”了。


如何度过自己这唯一的有限的一生,可以思考,在思考的基础上进行抉择,也可以随波逐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然,谁都知道,一个人的能耐是十分有限的,命运常常会不经意地“开玩笑”。有时,人们是没有自己思考的机会和抉择的权利的,有时就是想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也不可能。俗话说,时运不济,命运弄人啊!若是处在这种被动、无奈的境况中,我想,在这里喋喋不休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抚今追昔,我不得不无奈地承认,自己的人生实在算不上成功。人生启动之后,几乎没有进行过认真的思考,没有做过什么像样的规划,人生的关键几步大多都没有走好,以至于自己常常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伤痕累累。咀嚼自己苦苦奋斗的“历史”,我无比痛心地“发现”,自己往往都是在“无知之幕”中稀里糊涂地抉择,陷入了窘境甚至绝境之后,才在心有不甘中,发挥自己的韧性,付出数倍的汗水,从而让人生倔强地活出一点儿意义来。人们都说,哲学是“智慧之学”,可是,以哲学为职业的我却莽撞极了,经常陷自己于迷惘与困厄之中。将人生“活”得如此艰辛,如此狼狈,实在是有愧于哲学!


行进到今天的位置,我的心中依然充满了迷惘。我心里暗暗思忖,曾经的岁月真的是跌跌撞撞,“怎一个苦字了得”!我自个儿琢磨,马上就要到“知天命”的年龄了,再也不能自我放逐了,再也不能放弃独立思考和抉择的权利了!因此,我结合自己的经历,选择了若干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写下了以下这些自言自语、不太规范的文字。是耶?非耶?有益?有害?我也不是太清楚,还是请睿智的读者诸君尽情评说吧。



《我在故我思》|孙伟平 著

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6年1月|3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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