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与父母亲上个世纪的幸福|亲情
文|赵萍
一眨眼,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快五十个日子了,在这近五十个日子里,我刻意地回避所有一切关于父亲的回忆,偶尔想起也是仓皇逃离而去,尤其是父亲生病后的种种情景,我都有意地将它连同对父亲的想念深深地埋葬在心底,自己不去想,也不允许任何人去触碰。忘记这一切,这是我这五十个日子里最强烈的想法,忘记到有时自己都会惊讶,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也许真是如小时候父母对我说的那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想到这个问题,尘封已久的关于父母的、温暖的记忆又再一次被激活……
这些记忆现在想来,恍然已经隔了好几个世纪,仔细一算,可不就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在那个世纪里,我的父母健康年轻,我的父母相亲相爱,那时的母亲是极其的标致而温婉,父亲又是何其的英武而威严。
记忆中的母亲是个勤劳、聪慧而美丽的女人,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精精致致,把我们姐妹装扮得干净、整齐而鲜亮,把家里也料理得井井有条。每到太阳天,她总是喜欢洗洗涮涮,晚上家里便能收获满满一屋子阳光的味道。
记得那个时候,父亲长期在外地工作,母亲一个人拉扯着我们三姐妹生活在农村,因为劳动力不足,队里的工分自然挣不了别家的多,生活的艰辛也是可以想象的,但是因为父亲是当地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也是唯一一个吃公家饭的人,所以母亲说起话来底气还是很足的。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最钟爱的物件莫过于家里那两台缝纫机了。那是父亲出差从上海带回来的,在那个年代还真算得上是个稀罕物了,母亲一直对它十分爱惜,每次用之前总是细细地擦拭、打油、全面检查一遍,用完了也总是不厌其烦地拆卸、收起,并用小花布的机罩认真地盖起来。母亲从来没学过裁缝,全靠父亲从外地买回来的缝纫书籍自学成才。母亲读书不多,硬是就凭着对缝纫的一腔热情以及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成了十里八乡的有名的“金剪子”,好多人都慕名前来找她做衣服。现在想来,支撑母亲努力学习的除了对缝纫的喜爱多半还有当时母亲对改变我们姐仨生活条件的一种强烈的愿望。就靠着那两台缝纫机,帮助母亲在那种困难的情况下体面地养大了我们姐妹,让我们在当时农村的孩子里,穿得最整齐,吃得也不比别人差,顾全了一个吃公家饭家庭的尊严。直到后来随父亲进城,这两台缝纫机也一直用来给全家人做衣服,甭管别人买的衣服多漂亮,母亲只消看上一眼,就能照着原样八九不离十地做出来,这也是我们当时在城里孩子面前除了成绩比他们好以外,最值得骄傲的原因之一。后来我们姐妹工作了,有能力给母亲购置新衣服了,她仍然坚持要穿自己做的裤子,说外面买的不及她自己做的裤型好……
父亲也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他的十个手指头瘦瘦长长,白白净净,指甲也总是修剪得整整齐齐,他洗脸的毛巾每次用过后都会用香皂认认真真地搓洗一遍,所以任何时候,父亲的洗脸毛巾都是香喷喷的。我长大以后,对双手白净、指甲修剪整齐的男性特别有好感,现在想来,多半是受了父亲的影响。那时候的父亲年轻、帅气,虽然全身上下的衣裤都来自于母亲的手工制作,但是裤装笔挺、皮鞋岑亮,白色的的确良衬衣在阳光下格外雪亮,时时都精神头十足,健步如飞。那时我家住五楼,父亲总是哼着小曲一溜烟的就冲了上去,脚步快得我们谁也跟不上。唯一不足的就是,那时候的父亲有点小自负,对别人都有点爱搭不理的,除了真正有学问的人以外,一般人都瞧不上眼。
对于父亲以前的事,我们只隐约知道,父亲先从军,后考入西北工业大学,毕业后在北京科学院工作了好长时间,好像是专门从事导弹之类的军工产品的研发。为了解决我们的城市户口,才回到了娄底。在单位上,父亲最看不得那些不学无术、专爱溜须拍马的人,与单位领导的关系处得不太好。用当时母亲的话来说就是“父亲喜欢端着臭老九的架子,办事不懂变通。”听母亲说多了,我们也从心底里觉得父亲有点自命清高,为人处世太没技巧。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当时做人才引进的、在单位学历最高的父亲一直到退休都只是个科级干部的原因。这种看法一直持续到父亲去世。
在父亲的追悼会上,我们才真真正正第一次了解到父亲了不起的一面,来娄底之前,父亲在中国科学院工作了很长时间,专门从事导弹发射自动化系统的研究,他还亲自完成了很多国外专业技术书籍的英译汉工作,为计算机在国内的发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促进作用,算得上是国内计算机自动化研究的元老级的奠基人。
到那一刻,我才真正开始理解父亲,理解他那种恃才傲物的小清高。这么一位有着辉煌战绩的人为了我们,放弃了自己钟爱的事业和并肩作战的战友,黯然回到了当时计算机刚启蒙的娄底来做一些计算机的基础工作,心中自然是有着许多的不舍和不甘,正所谓是曲高和寡,那种工作上的不得志,学术上的无人可交流,那种孤独和寂寞,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这估计也是后来父亲患病的诱因之一。这种全新的认识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使得我在父亲的追悼会上都忘记了伤心和难过,做为他的女儿,我为他感到骄傲…….
别看父亲对别人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对我们姐妹却是视若珍宝。工作之余,父亲到哪里都喜欢带着我们三姐妹,一辆永久牌装载单车,带我们飞遍了市区的大街小巷,一路的清脆铃声一路的欢歌笑语。
记得每逢到了雨天,那时候市区的很多路段路况都不好,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父亲骑着他的大单车在路上左绕右绕,我们都躲在父亲大大的雨衣下,虽然一点也看不到雨衣外的情况,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一路气定神闲的开小会。坐在单车前杠是的老妹经常会大声地唱着幼儿园学来的新歌谣,兴致起来了,父亲也会来两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或是《喀秋莎》,也是从那时起我们知道了苏联歌曲也很好听。父亲后来说,我们的歌声经常会引来路人诧异的眼光。也是,试想在那么泥泞的路上七拐八拐的时不时出惊险动作的大单车雨衣下竟然会传来歌声,可不是奇怪吗?可是躲在雨衣下的我们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每次路况异常时,父亲的大长腿都会稳稳地撑住自行车,稍作停顿,我们又会在一阵清脆的铃声后继续前行……
父亲不善厨艺,可却老是在我们面前吹嘘自己厨艺如何如何了得,说厨艺不错的母亲都是多亏了他的指点。母亲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对有知识的父亲确实有着发自骨子里的崇拜,说父亲白净瘦长的手就应该是拿笔杆子的,所以家里的家务从不让父亲沾手。每次听父亲吹嘘时,母亲只在一旁笑眯眯地望着,也不插嘴。直到有一次,母亲有事外出了,父亲领着我们仨在家,一时兴起,说要做馒头给我们吃。我们四个人依葫芦画瓢地按照母亲一贯的做法,放面粉、加水,发面……一切都照计划进行,可是面发好后却遇到了新问题,面和得太稀,沾手不说,面团还根本无法成型,于是我们都犯了难,老姐说母亲揉面时会在案板上撒上些干粉,于是父亲顺手从橱柜中取出一个罐子,把里面的白色粉洒在了案板上,一次不够再加一点,还不够再加一点,最后终于把面顺顺溜溜地揉成了团。折腾了半天的父亲,再次拿出了军人的做事风格,大手一挥说,直接把大面团上蒸锅吧,咱们吃的时候再切开就是了。经过漫长的等待后,面团应该是蒸熟了,打开一开,哪里是什么馒头,分明是一大团弥漫着碱味的面疙瘩,原来我们把碱粉错当干面粉了……从那以后父亲烹饪大师傅的帽子立马就被我们撸掉了,大师傅的牛皮也终于吹破了。不过,在后来的生活中,父亲还真是学会了做馒头,只不过还是一个大面团,蒸好了后再用刀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我们仨也非常给力,毫不介意地顶着一个大砖头似的馒头就上学去了,喜欢精工细作的母亲非常不屑父亲的手艺,父亲倒是乐在其中,说他的馒头防抢防盗防恶人,因为一个馒头过去就能把人撂倒了……
其实,后来母亲说父亲大师傅的名号也并非那么名不副实,家里很多菜式的制作,父亲还是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的。
父亲虽然在生活上有时有点马大哈,但是在学习上却是非常严格的。学习改变了他的人生,曾经从事技术研究的父亲更是亲身体会到知识的重要性。他得出的学习经验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所以他总是要求我们尽可能广的阅读各类书籍,多读、深读、反复读。我们当时最怕的就是父亲的“粒砸子”,只要在学习的问题上稍微反应慢一点,就只见他右手的食指中指一并一弯曲,指关节就会落在你的头顶上,让你瞬间剧痛无比。
想当初,做为父亲第一代学习试教试验品的老姐,每天早起晚睡,头悬梁锥刺股,不知挨了多少粒咂子,流淌了多少泪珠子。一本厚厚的《小学生必读》硬是弄到倒背如流。由于有老姐在前面挡着,我和老三倒自在了不少,不过也不敢太过放轻松,也许是从老爸那继承了他的优秀基因,我的成绩一直在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自然也让老爸放松了对我的警惕;老妹呢,自小脑瓜子聪明,也没见她发过多少狠,学习成绩却一直还不错,加之还总是走点狗屎运,大学以一分之优势,读了个本科,而后又努了一把力,混进了国防科大,成为了那一届仅有的两个非军人研究生里的一个。我就没那么好的命了,姐姐的高考和我的中考同一年。也许是我当时的目光短浅,又或许是我当时自以为是的体恤父母,姐姐进入大学后,我主动放弃了读高中,以全地区第四名的成绩考到了当时很火爆的涟钢技校。也许是多年来的经济窘迫真的磨蚀了父亲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坚定意志,他竟然也鬼使神差的同意了我的决定。多年以后,这个决定一直成为了父母心头永远的隐痛,他们不止一次的后悔当初的选择,父亲一直认为三姐妹里最有出息的应该是我,学习劲头最像父亲的也是我,可是因为一时的经济紧张,把我给耽误了,这对于心中一直奉行“读书至上”的父亲来说,这是他认为自己这辈子犯下的最大最不挽回的错误。后来,我在工厂上班后,父母毫不犹豫地为我买了一台摩托车,这在当时摩托车还不是很普遍的时代,也算是个新潮物件了。那时候我需要三班倒,父亲晚上十二点不管刮风下雨、天寒冰冻,都会和母亲一起骑着自行车来到工厂与市区交界处,等着我的小摩托车,然后尾随我一路到家,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年以后姐姐姐夫来接送我为止,每逢我夜班天气不好,听老姐说,父母又会在家一遍又一遍的责怪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让我继续升学,直到母亲去世前,她都还在和老姐念叨着这事,他们总是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亏欠了我……
其实现在想来,他们也只是世界上一对最平凡最普通的父母,父亲倒是有才气的,用现在的话来说算是“明珠暗投”吧,工作上郁郁不得志。他们带着我们仨来到这个城市,可以算得上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又无人可帮衬,为此母亲工作之余打过工、做过零活,生活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在当时钢铁厂效益十分红火的时代,能进厂去工作,也是当时许多人向往的。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也曾后悔过当初的选择,但是我从来没有因此埋怨过我的父母。
也许有人会说,人生关键的选择也许就那么一次,但是我认为只要你愿意努力,它还会给你改变人生的机会,要不怎么会有句话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一定会再为你打开一扇窗呢。”后来,我参加工作后想继续提高自己,父亲极力支持我参加自学考试,说搞学问来不得半点虚假,要学就学点真东西,这也为我后来离开车间来到办公室工作打下了基础。我的父母一辈子都没有太多的钱也没有什么特权,但在我心目中却一直都是世界上最坚强、最伟大、最聪慧、最慈爱的父母,他们一直都在用尽全力为我们仨撑起一片天,让我们在他们的羽翼下快乐而健康地长大……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这是自父亲去世后,我第一次这么长久地想起我的父母,也是第一次这么勇敢地面对我已经全部失去他们俩的事实。回忆里全部都是暖暖的感觉,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哭,但是当笔落在“全部失去”这几个字上时,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停下笔来想想,其实人不都是这样吗,生生死死,四季循环。我们的父母虽然离开了,但是他们勤劳、善良、好学、上进、坚毅、慈爱的品质却永远地留在了我们的血液里,我们将带着它们好好地培养我们的孩子,好好地照顾我们的家人,替我们的父母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健康、幸福地生活下去……
写于2016年1月20日大寒
作者简介|赵萍,1977年8月生,喜爱舞蹈、写作。信奉“你若给生活一份美丽心情,生活必定还你一个美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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