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唐景锋：调查和研究背景比摄影本身更重要
2017年12月4日晚，唐景锋以其作品《颜姐》获得2017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年度大奖“刺点摄影奖”。《颜姐》中的主角，是一位叫颜姐的保姆，她在唐景锋出生前就在其家中工作，除此之外，颜姐还有另外一个特殊的身份——自梳女。作品围绕着颜姐的一生和自梳女的身份展开，讲述了颜姐的家乡和颜姐做自梳女以及到香港工作，到最后又帮助家人安家立业的故事。
对于唐景锋来说，《颜姐》这部作品不仅仅是关于从小照顾他长大的保姆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他自己华裔身份和家庭背景的探索与认同。
唐景锋
1977年，中国香港
唐景锋曾在利物浦大学接受医护训练，并于欧洲、美洲及亚洲游历工作。2003年开始投身全职摄影师，同年凭其首辑拍摄印度伤健儿童的专题相片夺得路易斯·巴尔图埃纳国际人道主义摄影奖。之后致力与不同的非政府组织合作，题材多样。
他于2006年取得伦敦传播学院纪实摄影硕士，并开始由华裔及家族背景取得灵感，创作个人作品。《People's Park》（2007-2009）探究荒废的公共空间，获选Photography Book Now比赛、Hey，Hot Shot！比赛及Jerwood Award的优胜者。《倘若天堂会下雨》（2009）探讨中国纸扎祭品传统，曾多次公开展出，并由利夫雷出版社与2011年结集出版。
Q：影像中国 蒋得好
A：唐景锋
《颜姐》
前言
麦颜玉，现在是一位87岁的老婆婆，她是我的妈姐，在我家工作接近40年，我们称她为“颜姐”。
颜姐本是中国南方乡郊一个穷人家的长女，因为是女孩，所以没有机会上学读书，8岁已要肩负照顾3岁弟弟和幼妹的重担。她15岁时开始在桑田工作，但因她身形瘦小，被认为工作太慢，于是常常被辞退回家。
她非常渴望能够识字读书，于是开始用自己赚的钱上学，但当她爸爸发现后，竟跟她说既然她有钱付学费，应该把弟弟们送到学校学习，而不是把钱浪费在自己身上。
20岁左右，她开始要面对嫁人的压力，作为长女，弟弟得在她出嫁后才可娶妻生儿。由于不想被迫盲婚，她抉定自梳(自行像已婚妇女一样盘发，表示终身不嫁)，然后到香港工作当家佣。
当了数份临时工，接著往后的55年，颜姐只替两家人工作。在这许多年间，她在1950年代的大饥荒期间养活了整个家族，支付她外甥侄女们的学费，在家乡给兄弟、阿姨、外甥起了多间大屋，又出钱给几个外甥做生意，其中一个做得有声有色，现在已发展为一间超过350名员工的企业。
尽管如此，颜姐的生活依然朴实如昔。10年前退休，她选择一个人住在政府提供的房屋而不迁进姑婆屋(自梳女们合资买一间房子，未亡人会为身往者收尸)，贯撤她的自立自主。
她一生为家人不停付出与牺牲，受到亲友的尊敬和爱戴，而同样由她照顾长大成人的孩子对她也敬爱有加。
勤劳、无私、独立的麦颜玉，可以说正是中国最后一代的自梳女的代表。
——唐景锋
作品《颜姐》（部分，向←滑动查看更多）。
Q:据我了解，在你出生前，颜姐就在你家做保姆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颜姐是自梳女的？
A:很小的时候，我已经知道颜姐是一个梳起不嫁的女人，但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子，听到什么就是什么，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当时香港自梳女还比较普遍，很多小学朋友也有一个妈姐照顾。
Q: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想法要拍摄颜姐的？为什么会想拍这样一个主题？
A:几年前，她生病住院，还做了手术，当时才发觉一个我认识一生的人，其实我完全不了解她的过往。所以就开始有这个想法——用她一生的故事做一个作品。在了解颜姐的过程中，对自梳女的习俗和历史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颜姐》展览现场
Q:在收集和编辑《颜姐》的素材过程中，你是怎么考虑的？
A:其实我所有的作品，调查和研究背景的过程比摄影本身更重要。我了解了很多自梳女的历史背景之后，再给颜姐做了多次的访问。这之后我才真正了解了她的一生，和她决定做自梳女的理由。
这个作品主要分几个部分，她儿时的老家、做自梳女、来香港工作，以及帮助老家的亲人成家创业。决定了不同的板块的主题后，在思考如何用摄影或其他媒介来表达她一生的故事。
Q:《颜姐》中大部分作品都是老照片，只有一小部分是后来拍摄的。这和我们看到的大部分的传统摄影有很大的不同。传统摄影看重的是亲自拍摄的影像，而且要拍摄的精彩。那么从影像的获取和画面感上来说，你是如何看待摄影的？
A:其实我觉得两种创作手法都很重要，拍摄精彩的照片和对旧照片的再演绎，都是当代摄影创作的重要手法，各有各的地位。这两种我都会用到，我的上一个作品《唐水黄土》就是一个比较传统的摄影作品，我走遍了中国不同的省份，拍摄了很多不同的影像。
在我开始创作《颜姐》的时候，现成的东西非常少，颜姐的老家已经面目全非。所以我决定用颜姐提供的老照片，改变了它们原本的意思，一次来创作一个新的作品。
作品《唐水黄土》（部分，向←滑动查看更多）。
Q:摄影是你的终极目的吗？或者它只是您表达过程中的一种手段？
A:摄影是我最喜爱的媒介，所以我做作品一般也会用摄影。但是我最终的目的，是把一个故事告诉给观众，让观众看到并且了解。如果在做一个作品的时候，其它媒介比较适合，我不会只限制在摄影。
Q:除了《颜姐》的现场呈现用到了装置，据我了解，你近些年也有在做一些其他影像与装置，还有雕塑结合的艺术创作，为什么会选择用这样的呈现方式？
A:2014年，我做了一个只有雕塑和装置的展览。虽然在商业角度看来，那个展览比较成功，但我做完展览后才发觉，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摄影。从那之后，我决定把装置或雕塑融入到我的摄影展览中，这是我现在最喜欢的一个做展览方式。
例如我以前的一个作品《女王、主席与我》，这个作品是给我女儿写的一本影像故事书。展览的时候，我想给观众一个比较适合的场地和气氛看这本书，所以我在展览入口的位置做了一个喝茶的地方，为观众营造一种能够喝茶、聊天、看书的场所，观众的互动也是我作品的一部分。
《女王、主席与我》展览现场，向←滑动查看更多。
Q:你觉得摄影是否是一种有缺陷的，不能够完全表现个人想法的媒介？
A: Alec Soth说过一句话：‘ 摄影是没有开始，没有完结的，我们只是看到的只是一个故事中间一小部分。’我觉得这就是摄影的一个缺陷，但也可以是一个优点。因为没有开始，没有结尾，观众就可以把自己的经验和想法投射在空间里，所以每个看作品的人对作品的理解都会不一样。
Q:在你的介绍中有说到你是“ 由华裔及家族背景取得灵感，创作个人作品”，你是否因为对自己的身份有什么未解的困惑，才开始了这样的创作？
A:是的，我以前是做新闻摄影记者，去世界各地拍摄不同的故事，其实回头看，当时拍摄的作品都很表面。自从我女儿出生后，我才觉得自己对自己的华裔身份和家庭背景了解的也不太多，所以在10年前，我开始从这方面进行创作，做一些有更深层次内容的作品。
《颜姐》展览现场
Q:围绕“华裔及家族背景”，你创作了多少件作品？通过创作这些作品，你对自己的身份是否有新的认识和感受？
A:大概有6个主要作品都是经家庭背景或华裔出发点来做的。做这些作品以前，如果有人问我的背景，我一向会跟人说我是“世界公民”，现在我明白了中国的传统和我自己家庭的历史，我很自豪告诉他们我是一个中国人 。
Q:之后有什么新的创作计划吗？
A:这大半年我都应该会忙于筹备《颜姐》的工作。因为颜姐和我爷爷都是中山人，所以3月底，我会在广东中山美术馆展出我的回顾展《源·》，其中包含了《颜姐》《唐水黄土》《女王、主席与我》《倘若天堂会下雨》和《人民公园》这5个和我家族历史有关的作品。之后我也会做手作艺术书，书卖完后，我应该会同“假杂志”合作再出一本用于销售的版本。
唐景锋个人网站（点击“阅读原文”进入）。
本文图片来自後生YOUNG、雅昌艺术已经唐景锋个人网站
人物
专访 | 李树峰：好的摄影节靠的不是张灯结彩，而是深刻的交流
征稿
“黄河水绕着准格尔流”2017“城市·故事”全国主题摄影大展
编辑：蒋得好
长按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