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姜：你把选票投给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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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总统大选结束已经十天了，选前及选后，双方支持者之间的各种争辩论、争吵、嘲讽、辱骂等等，终于慢慢平息下来。这些天几次出去和不同的华人朋友们吃饭、茶聚，每次大家都谈起大选话题。因为是朋友，又是面对面交流，大家聊起来不会产生误解。

几次聚会，加起来总共十个女人，年纪相仿，四十到五十岁之间，除了一位来自台湾，其余皆来自大陆。大家都在过去十年间先后归化入了美国籍，这次都去投了票。七人投给川普，两人投希拉里，剩下一位则与她丈夫各退一步，总统投丈夫属意的希拉里，地方选举投她属意的共和党。

昨天的茶聚，在朋友家漂亮的后院里进行。女主人在茶桌上摆满点心水果，又沏了壶上好的高山云雾茶，一一给我们倒上。 然后坐下说，我真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选川普。你们给说说，你们为什么要选川普？她的语气和肢体语言，透露了她渴望答案的急切程度。不是责备似的质问，她是真正的想知道。

为什么要选川普？选前选后的各种宣传和总结铺天盖地，说出来的理由大致就是那几个。但是，大到不同的阶层和族裔，小到同一阶层或同一族裔里的个人，给出的具体理由以及各条理由的轻重次序都会不同。

这一次大选被说成是史上最丑最能撕的一次，两党候选人被说成“一个是骗子，一个是疯子”，很多人说不能选疯子，另外的很多人则不能接受骗子。至于我，我是选党，不是选人。别误解，我不是任何党派的注册党员。我就是一个中间选民。就好像四年一次进店里买东西，这次需要苹果，我买苹果，下次需要桔子，我买桔子。

上一次美国总统大选的时候，我的两个孩子都还在上小学。每天我上班顺路送他们去学校。不到两公里的路程，边上的人家，几乎家家都插了块牌子，上面写着自家拥护的那个总统候选人的名字。除了竞选总统的牌子，还有地方选举候选人的牌子。我记得有一位州议员候选人的姓氏是“以色列”（Israel）， 很多人家门口都插着大大的一块写着“Israel” 的牌子。开始我不知道，以为是犹太裔的居民打牌子支持以色列这个国家，心里还想，奥斯汀的犹太人怎么那么多？ 

有一天，女儿看着那些候选人的牌子，突然问我：“民主党和共和党，有什么区别？” 回答这个问题，若是扯上两党历史演变，好像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我就挑简单的说，民主党是liberal（自由主义），保守党是conservative（保守主义）。从字面上讲，保守就是守旧，它的对立面就是进步，但这里不能简单地从字面上去理解。孩子们好像没听懂，一句话不说。我又说，民主党主张大政府，共和党主张小政府。大政府就是要政府插手经济活动和社会生活，解决常见的社会问题。小政府则主张维护个人自由和经济自由。孩子还是沉默着，似懂非懂。车子快开到学校了，我没有时间再解释，就又说了一句，这么说吧，从民主党这些年的政策看，他们好像更能替弱势群体和穷人说话，而共和党更像是富豪俱乐部。这下孩子们听懂了。儿子说，那我们当然要支持民主党。女儿也说，就是！

我了解自己的孩子们，他们没有任何仇富心理，之所以说出“当然要投民主党”这样的话，完全出于天然的善心，同情弱者和境况比自己还糟糕的人。我观察过，儿子小时候，看到迪斯尼电影里面的坏人一时得势欺负了好人，会捏紧了小拳头，眼里嘴里都表达着愤怒。女儿在PBS电台的节目上看到世界极 41 36842 41 15263 0 0 1703 0 0:00:21 0:00:08 0:00:13 2873端贫困地区的儿童吃不饱饭上不了学，会哭出声来。我观察到的这样的例子很多，所以要讲“人之初，性本善”，我绝对相信。

那是四年前了。对四年前的总统大选，除了社区里各家门口插的牌子，我没有太多印象。那时候总觉得政治离我们还远，总觉得美国的政治，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出格，由着政客或政治家们争去吧。最后民主党的奥巴马连任总统，我一点不觉得意外。只是儿子得知我没去投票，很不高兴。他那时候还是个小学生，却已经懂得选举关乎自身利益，在该发出声音的时候，不能沉默。

今年的大选，情形却完全不同。在初选结束，两党决出希拉里和川普两位候选人之后，不管走到哪个社区，在门口插牌子的人家少之又少。开车走在大路上，也几乎见不到哪个汽车的车尾，会贴着支持某位候选人的标语。这和往届总统大选比起来，太不一样了。社交网络里大家为维护不同的党派和候选人而吵成一团，而生活中，却又好像都不愿意表明自己的立场。

有人说，怕表明立场后，车子被人砸掉。也有人说，亮出立场，会让人觉得，你怎么会支持那样一个候选人，那么low？！

倒是我的女儿，初选伊始，看了半截电视辩论，就说，她希望希拉里能最后当选。她列了三个理由，第一，作为女孩子，她希望美国能选出一位女总统；第二，希拉里当过参议员和国务卿，有从政经验；第三，希拉里家里有比尔克林顿这么个前总统坐镇，不缺军师和参谋。女儿不喜欢川普，她说电视上的川普太搞笑了，一个商人，怎么能当总统?

我也在电视上看到了川普，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是个商人，我能和商界很多人搞好关系。我以后也能在国际事务中和众多国家的领导们搞好关系……” 我觉得他可笑极了。我对川普只了解有限的几点：他三次破产，却每次都能咸鱼翻身；他有一个漂亮又懂事的女儿，明明含着银勺出生可以靠老爹的金山吃饭，偏偏要靠自己，明明可以靠自己的颜值，偏偏还要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我还粗略地读过川普的一本关于地产经验的书。再多呢？再多就都是他那些花边的、肥皂泡一样的新闻或旧闻。总之，我印象里，他好像就是一个粗鄙不堪的老花花公子。

反而对希拉里，我一开始没有恶感，也没有好感。我觉得我女儿虽然是个小学生，总结的那三点，好像也很有道理。何况，回想起四年前孩子们的回答，民主党的政策偏向弱势群体，是“自由的”因而字面上是进步的，好像，我们应当选她。(当然后来我看多了希拉里的演讲和辩论，发现从她眼睛里，似乎看不到哪怕是装出来的热情和真挚。她的眼神似乎太过犀利，寒光里闪着傲慢和自负。是不是政治圈里的铁娘子都这样？不过好像德国默大妈和韩国朴大姐看着亲切多了。)

估计每一个围观政治选举的人，都会心里暗暗希望自己偏向的那一方胜出，就像看体育比赛，输赢虽跟我无关，但我会希望长得漂亮点的那个选手能赢。以前对美国总统大选，我也是这种围观心理。最早我希望小布什赢，因为他是德州州长啊，听同学说奥斯汀河边还看得到他骑车跑步。没其他道理，就因为当时他和我们在同一个城市生活。过了八年，我又希望奥巴马赢，因为他是黑人，从马丁路德金去世算起，短短四十年，就能诞生一个黑人总统，想想都觉得这美国伟大得让人激动，所以希望奥巴马赢，没其他道理。

轮到希拉里和川普之间，如果还是过去那种围观心理的话，我当然的选择该是选出个女总统，再一次为美国“想想都激动”。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在这次选举前两三年，我就开始觉得，或许到了换口味的时候，我或许需要买共和党这只苹果。这要往回从七八年前的次贷危机里说起。

过去这七八年，拜“次贷”之危而带来的大量银行取消赎回权房屋上市的机会，不少亚裔（主要是印度裔和华裔）在美国买了用于出租的房屋。我周围的华人朋友，绝大多数在美国从事高科技工作（当然不是“高大上”的”高“，大伙儿都自称“硅工”、”码工“），无论家里单收入或双职工，很多人家都赶上机会买了出租房。有买一栋的，有买五栋的，也有买了十四五栋以上把工作辞了专门从事房地产出租管理的。很多人在购买以及寻租、管理的过程中，第一次感触到，美国还有这么多这么多买不起自住房的人，还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人在吃政府福利。

奥斯汀这几年来经济发展迅猛，一直是全美经济增长最快的城市之一。以高科技为主的发展带动了服务行业，失业率很低。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很多拿政府福利的人。有一些是确实丧失了工作能力，另一些，则是被福利养成了懒惰的或者破罐子破摔的习性。听到的事例多了，就会觉得眼下政府推行的越来越放宽的福利政策也许不对。当然你要我说出哪里不对，我也说不太出来。我不懂经济理论，只是一种直觉，一个号称世界上最富强的国家，有47%的国民在以各种形式享受政府福利，最大的买单者却是越来越缩小的中产阶级。这，好像哪里不对劲。

举个例子，德州的法律在房主与房客发生纠纷时，从经济公平的角度讲更偏向房主。这让德州很多华人比较放心地做着业余地主。但是有一种说法慢慢在传开来，那就是民主党的政府，会逐渐推行这样的政策：首先，房主招租的时候，不能查申请人的信用记录，否则就是歧视信用低的人。其次，如果房客交不上房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房主不能把房客赶走。不查信用记录就把房子租出去，万一租给一个无赖呢？万一这个无赖就不交租呢？你还不能赶他走！这说法是不是确实，我没有去考证。但我能想象有出租房产的人，在听到这种说法以后的反应会是什么。 不要责备这些房主没有道德感缺乏同情心。你如果和无赖房客打过交道，你就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房主不能赶欠租的房客，也不能因此欠着银行的房屋抵押贷款不还。不信你试试不还贷款？银行家们都是社会精英啊，他们才不跟你说什么道德感同情心。

我也赶时髦，跟着做了业余地主。运气好，没怎么遇到过无赖房客。我有一个房客，夫妻两人都是拉丁裔，但应该是两三代前就移民来到美国的。两口子把房子收拾得很漂亮，家里有很多在我看来不必要的东西。他们好像不善理财，总是入不敷出，常常欠账，但是很老实，每次都主动把欠账罚款交上来。经常这样，每个月的房租就像滚雪球一样。我看不过去，后来把罚款免了。但他们照常拖欠。到后来几个月稀稀拉拉实在交不上来了，我就亲自上门去交涉。开门的是失业在家的丈夫。他对我说，我理解你为什么要来，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给你添麻烦。我听他那样讲，觉得自己像个黄世仁，也不好再说什么，把例行的文书交给他，就离开了。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很同情他们。但是我知道除了等他们找到合适的便宜些的房子后搬走，我帮不上别的忙。我有点点怅惘，只能安慰自己说，没办法，使得他失去工作的，不是我。

这是在奥斯汀，全美失业率最低的城市之一。不能想象在美国没落的旧工业地区，大批失业的制造业工人们，他们的生活情形会是怎样。

就是这样一些实际体验和网上看来的道听途说，慢慢让我和很多人一样，潜意识里希望有一种改变，希望这社会提供更多的工作机会，鼓励劳动，而不是一味放宽福利。美国社会里，的确有穷人靠多生孩子多拿福利凑合过日子的。被父母不负责多生出来的那些孩子，得不到足够好的教育，将来对社会来说，是贡献大，还是拖累大？这是用脚都能想通的问题。 

在上述这种心理基础上，又听说民主党政府在提倡，教育平权上要按族裔人口比例分配教育资源。这是对华人子弟入学标准的反向歧视。现在的华人子弟，已经必须要比别的族裔的孩子更努力，才能进到同样的好学校里接受教育。新的反向歧视标准，更让华人子弟将来进好学校难上加难。很多人正是因为这一点，转而支持共和党的。其实就我自己来说，我倒不反对教育平权。但是平心而论，完全按人口比例来分配教育资源，这对华人子弟的确不公平。

至于其他的，反恐问题，移民和难民问题，厕所问题，大法官提名问题，等等，每一样单拎出来，都有可能让一个华人倒向共和党，支持川普。很多人指责支持川普的华人，在移民和难民问题上是过河拆桥，自己跳上车了，就不愿意别人再上来。我觉得这是无端的指责。我不知道我自己的例子是否有共性，我曾经也觉得应该帮助中东的那些难民。但是，2015年12月31号跨年夜德国发生大规模中东难（移）民对当地女性进行性侵的事件后，网上开始流传一些视频，视频中可以看到中东移民在英国卢顿（Luton）喊着”英国警察下地狱！“的口号抗议游行，在法国巴黎把整个街区堵起来进行宗教活动而警察被告知不能对此采取任何行动，等等这些，让我看了心生恐惧。希拉里说要接收六万五千名叙利亚难民。又说如果当选，第一个任期内就要接收五十多万中东移民。这不能不让人三思，私下暗暗认同川普大儿子在推特上讲的一句因政治不正确而饱受诟病的话，他说，如果一把糖粒中有三颗是致命的，你还会吃这把糖粒吗？

糖粒当然还是要吃，移民当然还是要接收，但是，大家看到德国变成那样，欧洲变成那样，是不是就会倒向川普，希望每一颗糖粒都能够得到有效的严格的检查?

也有人说厕所问题是小题大做。我是亲自看到家门口这个社区图书馆从男女分厕变成不分性别的厕所的。我体验过，我要说我感觉不舒服，可能会认为是矫情。的确，压抑自己的不适感，让自己慢慢习惯不分性别的厕所，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如果厕所这么小的事情，立法和政府都要干预，那我们的个人自由，是不是会越来越被蚕食？为了坚持政治正确而牺牲大多人去照顾极少数人，这是政治正确吗？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学习不好的孩子说自己拿低分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难道我们就要在学校取消考试？听说有的州已经有这样的规定，小学老师不能随便解决学生间的纠纷，在什么情况下才能批评学生，有着严格的标准。还有更荒唐的规定是，如果家里进来了劫匪，必须大喊三声，退到卧室以后，才能向歹徒开枪自卫？这些，是正常的思维吗？

大选结束后，有文章分析说奥巴马的医疗保险计划，让年收入只有三五万的家庭背上了更沉重的经济负担，这是压倒民主党和希拉里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美华人的新移民里面，家庭收入一般不会只有三五万，所以，给川普投票的华人，应该不会考虑到奥巴马医保计划的优劣。其实，在美华人人口只有450万，就算全部都出去投票，也占不到此次投票总数的4%，对哪一方当选都不起决定作用。

但是，即便不起决定作用，我们还是要出去投票。就像我儿子上小学时就懂得的道理，关乎自身利益，要发出声音，不能沉默。

对，在政治选举中投票给谁，只能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所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投票给川普的华人所进行的讽刺和谴责，都是不适宜的。我们的确属于少数族裔，属于弱势团体。我们的确应该选择进步的善良的正义的方向。但是，政治是利益分配，每个人都应该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去考虑问题。这的确自私，因为每个人，除了天然的同情心向善心之外，也有着私心。人人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考虑问题，就会防备自己的利益被他人侵犯。防备的结果，就是互相妥协，一起制定尽可能公正的规范。把善良和道德滥用在政治选举上，其实容易变成伪善和不道德。政治的善是公义，是利益分配发生冲突时，尽量向中间的公平方向妥协。

至于川普，他真的是个低俗的老花花公子吗？也许他被一定程度妖魔化了。很多人纳闷他为什么会有个和谐的家庭，三任婚姻五个孩子，大家居然都能够平安相处，连对手希拉里都称赞他的子女被教育得很成功。如果真像媒体所说，这是个疯子，是个自控力仅如五岁小儿的人，他如何做到“齐家”这一点？当然我不为他做辩护，我选川普，因为共和党最后只能推出他。

我是个中间选民，吃了八年桔子，桔子变味了，今年要买一只苹果来吃。也许四年后，甚至不到四年，这只苹果就会烂掉。我知道有人会嘲笑说，“活该当初你就是看走了眼！”无所谓，起码在当下，我觉得苹果更适合我。

朋友家的茶聚在欢笑中结束。女主人说她家对选举结果只能接受，否则怎么办？还好四年里可以放纵恣意地骂川普。美国的总统，就算伟大如林肯，也会有无数人骂他。我们可以隔几年换个人来骂一骂，总比连用金什么胖三个字都要被干涉，要好得多得多。

【作者简介】: 子姜。毕业于北京大学政治学与行政管理系，曾在《今日中国》杂志社任职，后赴美，获德州州立大学（圣马科斯）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多年来先后在摩托罗拉、IBM、万机仪器等公司任系统软件工程师，现闲居在家。爱写代码，也爱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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