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教授黄裕生:拒穿学位服,为了“国家文化认同”?|二湘空间
清华黄裕生教授
文/黄裕生
在毕业季,各大学即将毕业的学生会穿上学位服在校园里拍照留念;在毕业典礼上,每个获得学位的学生都会穿上学位服参加毕业仪式,接受学校授予的学位。这是欧洲中古时代留传下来的大学的一种礼仪传统。包括教授、副教授(编外教授)、助理教授(讲师)这样的分层职称也是欧洲大学里确立与命名的头衔。
最近网上流传一则消息,不知哪所大学的一位教授发表声明:拒穿学位服(与学生)拍照,理由是因为学位服是基督教教袍演化而来的,而自己是中国培养出来的,所以拒穿洋服。并进一步声言,这是关涉“国家文化认同”的大事,而不是小事。
这实在有些令人困惑。来自中古欧洲基督教文化世界的东西是洋东西,该拒绝?那么来自更早的希腊文化世界的东西,当然也是洋东西,该拒绝不?按同样的逻辑,当然也要拒绝!
学位袍只是外在的装饰性符号,都要拒绝,那么涉及到内在精神世界的思维、观念、理论、知识,该拒绝吗?当然更要拒绝!否则,即便身上穿着汉服,内在的思维方式都变了,心灵世界装的是洋货,那岂不更可怕、更无“国家文化”认同?逻辑结论是什么?为了巩固“国家文化认同”,要拒绝科学,拒绝大学,拒绝自由,拒绝民主,拒绝包括“教授”这样的头衔!
因为科学这样思维形态来自希腊文化世界并得到基督教的加持与开新,民主这概念也来自希腊并得到基督教文化精神的改造,而对人的自由存在的认识与确认更是直接来自基督教神学!
不知道这位同行所说的“国家文化认同”所要认同的是什么?难道不认同自由而要认同奴役?不认同民主而要认同帝王专制?不认同科学而要认同义和团的符咒?存在既成不变的“国家文化”吗?佛教算“国家文化”吗?马克主义算“国家文化”吗?
关于国家认同问题,这里有必要进一步做点申述。
我们知道,人类个体总是生活在某种共同体里,无人能离开共同体而过人的生活。但是,人类共同体之所以是人类共同体,乃在于任何一种人类共同体都是建立在一些被人们认识到的人性原则基础之上,并因而获得人们的认同。简单说,任何人类共同体(包括国家)都是在某种知识与认同的基础之上才得以建立与维持。
随着人类对自身与世界的认识的深化,人们会更新建构各种共同体的基础性原则,并据此提出革新共同体的要求。这意味着,随着关于人性与世界的知识系统的更新,人们对自己生活于其中的共同体的认同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因此,没有一个共同体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成员个体的认同问题。这意味着,一个共同体要获得持续的团结与稳固,必须适时做出调整,有必要依据时代的新知识、新原则、新理论做出革新。在现实生活里,人们之所以愿意生活在某种共同体里,并为之付出努力,乃至生命,而不是放弃它或离开它,乃在于人们对这一共同体有深切的认同。
对于现代人来说,这种深切的认同,不是基于既定传统,而是基于人们能够从自己生活于其中的社会共同体里感受到自己的自由、尊严与相应的利益得到了尊重与捍卫。没有这一方面的认同,任何传统文化都无法使人们产生出对这个共同体有厚度的认同。
而如果人们对一个共同体缺乏应有厚度的认同,或者认同度持续向低,那么,人们要么会离开这个共同体,要么会起来改变这个共同体。对于人类个体来说,出于不认同或低认同的原因而出走,都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如果能通过理性的努力去改变一个自己不认同的共同体,使之朝向符合时代的新知识、新原则的方向改善,那么,人们通常不会选择离开它。
中国有自己悠久的传统文化,应该得到尊重与弘扬。但是,尊重和弘扬传统不应成为拒斥外来文明与现代思想、现代科学的心理壁垒,更不应该成为把自己标榜为“传统卫士”与“遗老名士”的旗帜。
所有伟大的文化都是超越民族超越国家的。这是大学教授应该明白的。而对现代国家而言,主要不是也不应靠文化来获得国民的认同,而是也应是首先靠维护与实现国民的自由和公平、正义来获得。这也是大学教授应该明白的。
2022年5月25日星期三
黄裕生,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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