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的他，考上北大前企图自杀的她，成绩落后的她，那些汹涌澎湃的成长 | 二湘空间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小欢喜》剧照 图源网络
那些波涛汹涌地成长终将沉入生命平静的湖底
文/野芦苇
“成长一旦开始，就是一生的事情。”
太多成长，是想让那些在尘土中翻爬打滚的孩子，站起来、跑起来，甚至“飞”起来，要求他们远离尘土，高过尘土。文中三个“小L”的故事，有些苦注定无解，成为孩子生命的底色。有些还在挣扎与对抗中等待时间的恩典。有些幸运地成为过往，稀释在生命的洪流中。
小L（小宁）是先生发小的孩子，和婆婆一起第一次出省，从云南宣威的偏远农村来这个相对繁华的城市看“病”。
在先生的介绍下，小宁爸爸来这里找到一份工作，结束了多年在外地跑大货车的苦差。每个月4000元的收入让他心满意足。现租住房子一年，稍安顿下来，先生提醒他，老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应该接来供他继续读书才对。
小宁没满月时父母就离了婚，妈妈精神不正常，没多久便进了精神病院。小宁由务农的婆婆一直带着。婆婆有一儿一女，都先后疯掉。这个孙子，在她看来只是“不爱说话”。
小宁初中勉强毕业，没考上高中，也不愿再读书。这次接到这边来是想说服他，给他找一个职业学校或某种技能学着，顺便看看孩子“不爱说话”的病。
婆婆只有1米4的个子，60多岁的年纪，脸黑手糙，云南烈烈阳光晒过的脸，吸干了所有的水分，风刮过的一生，只能看见皱纹不屈，笑着。
先生说，小宁应该有些精神或心理上的问题，但婆婆不承认，她不想别人说这一家人都是疯子。
一见面，我看到的是一个14岁的小男孩，1米6的个子，只有80斤左右，走路歪斜着身子，瘦弱胆小，目光闪躲，不和任何人直视，不说一句话，只在婆婆夹菜到碗里时，嗯一声。
再看女儿，只大两岁，可是个子比他高，身体比他结实。想想要是动起手，这个男孩倒成了“弱不经风”的那个。
吃饭时，我们假装着随和、自然，和他寒喧。
先生还试图和他讲一些人生道理，诸如，一定要接着读书，或学一技之长，养活自己。孩子一直挫着手，不一会，起身离开。这是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第二次逃离。就在昨天，他爸爸批评他刷牙不干净，他就趁人不注意，一个人跑了出去。还好发现及时，在不远的马路边找到了他。面对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父亲，还有这么多想介入他生活的陌生人，他不知所措。他早就丧失和人正常交往的能力。
有些生命注定只是路过这个世界，没有悲喜，没有欢愉，不被打扰，然后，再静静地离开。
婆婆再次追了上去。
我们知道，不能像对待普通小孩那样对他。
后来，他爸爸带他去了一个小的私人医院检查，花1000多元开了一堆药，下的结论是：抑郁、自闭、营养不良等等。
在这读书的想法只能搁置，婆婆要带着他回到云南乡下，由爸爸每个月给他们一点生活费。
他将和婆婆相依为命，任由他去做最熟练和最愉快的事，玩玩游戏。他不属于这里，他甚至终究不能走上正常人的生活轨道。
谷雨已过，春天被杀死在4月。
他们将回的农村早已没有稻田。
”妈妈，我现在每天去上学， 就像去赴死一样。“
”我每天都是借书上或者电影上的各种励志主人公来激励自己，重新再爬进来、站起来面对新的一天。“
朋友的孩子小L（小乐），初一。小学时，成绩一直让全家人很焦虑，大多数孩子考试可以得90分、100分，而她通常是80来分，有时还会考70多分。升了初中，进了一个当地中考成绩名列前茅的学校，分数排行居中的班级。
最近一个多月，她的状况非常不好。一天月考回来，大哭了一场，当老师讲解完正确答案时，她当场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知道别人为什么一次没考好，再认真的复习，下次多少有进步。而自己也按老师的要求复习了，也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不合格？她觉得自己拖垮了班级的平均成绩，影响了班级排名，对不起班级，对不起老师。
她边哭边对妈妈说，她需要心理医生，自己已经不能很好地疏导自己了。
妈妈意识到孩子向她发出了求救信号，马上求助老师，毕竟孩子的压力主要来源于学习。
班主任老师为了鞭策学生们好好学习。约定如果各科考试，每一科考不到一定分数就要受罚。对于大部分孩子，可能一两科不过关被罚，而对她来说，就可能是四五科都考不到那个规定的分数。她很恐惧，当众被批评被打手心，同学们会认为她很惨，她觉得没面子。
过度的紧张和焦虑，她备感压力。她告诉妈妈，一次考生物的时候，自己看到不会做的题目，头突然晕了，像生病了一样。
“考倒数的同学最后选位置。“
“考倒数的同学请坐到前排。”
在很多学校，很多老师看来稀松平常的做法，却深深地伤害和破坏着孩子的自尊心，自信心。分数像座山一样挡在她的面前，她费劲全力也爬不上，绕不过。
小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很可爱的小女孩，笑容明媚，眼光清澈，爱画画，内心善良又懂事。可是这些并不能帮助她成为成绩好，受欢迎的学生。
妈妈为小乐预约了心理咨询师。
是什么让孩子一步步陷入沼泽？
她只是学不好，并不是学坏了。她代表了太多学习上没有天赋，却拼尽全力在学习，要与那么多比她有天赋、比她努力、比她聪明的孩子，一起涌向高考那座独木桥，她做梦都在走钢丝，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入深渊，万劫不复。
她现在是班里的倒数第一，每一科都是。那她是不是就是最差的那一个？长大了也会是最差的吗？她不甘心啊，她不想成为最差的那一个。她也每天深夜完成所有作业才会去睡。她也每天都按时早起上课，连病都不敢生。
可这个世界太拥挤，容不下一朵花的呼吸，她需要用尽全力，争取到每一口属于她的空气。然后，躲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长大。她多么渴望，有人停下脚步，对这朵花微笑，一个小小生命的挣扎能被看见，被接纳，被鼓舞。
“如果你不好好学习，你就不能考上好大学，不能上好大学，你就没有好工作。”
“你们的任务就是学习，只有学习，能让你们出人头地，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这个社会竞争这么激烈，北大毕业都去当城管，你要是考上一般的大学，毕业就是失业。”
这是一条归宿还是成长路径？它有无可争辩的事实为证，也就显得无比正确和惊悚。
太多成年人，终其一生致力成为“人生赢家”，被“成功、胜利、夺冠”思维攻陷，乐此不彼。从而自己羁绊了自己，自己禁锢了自己，斑斓的世界只剩白和黑。这不该成为所有人的人生，更不该成为孩子的成长目标。
她们过早被“成绩”这单一的衡量唯度下了定论。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生命尚未打开，尚未走向美好和丰盈时，就草草认定自己的“失败”！是否为时过早？
生命的精彩不正在于那沿途无数次对自我召唤的回应，选择不同后重新组合的遇见，找寻变化莫测的不确定后恒定的力量，以及每个人如获神谕般独一无二的人生吗？
如果，孩子的成长中不曾有星辰照耀，不曾对星空仰望。她用什么抵御未来，用什么支撑漫长人生的向往？比起一味地让孩子拿着高分冲关破卡，那些在生命中经历艰难困苦仍满怀热爱的勇气更值得培养。
真正的“爱”，有多稀缺就有多重要。真正的“成功”，有多重要就有多稀缺。
“你只看见我的繁盛，你经历过我经历的荒芜吗？”
小L(小铃)是我的初中同学，是我们班唯一考起北大的同学。一个曾为爱赴死的少女。
80年代，在我们都不知道补课为何物时，由于她父亲是海关人员，见识广，收入高，早早就送她去学习外语，她是班上英语口语逃脱了贵州腔调的两位同学之一。
更为难得的是，她在物理方面的悟性，让物理老师多次在课堂上为她能轻松地解出难题而情不自禁地表扬她，说她人如其名，精灵得很。
她个子高大，皮肤偏黑，有一双鼓起的大眼晴，厚嘴唇，所有的特征都让她在我们这些南方的小个子、白皮肤，五官细小居多的同学面前，格外突出。她声音细弱，温柔腼腆，又衬出我们过于豪放粗旷。总之，她让我印像深刻，直到三十年后的现在，我都能清楚地想起她的面貌。
毕业前的一段时间突然没有看见她，她去自杀了。
她的独特和聪颖被班上最调皮的男同学看在眼里。那个帅帅的，有点吊儿郎当，有点侠义情长，常和别班男生打架又保护班里女生不被欺负的男同学。
他像极了那个年代港剧里善良的小混混，痴心的多情郎。很快，他得到了女孩的芳心。但是，他们太年轻了，不可能像电影里一样，真的不顾一切，真的现在可以相爱，真的以后可以不分开。双方的父母和班主任老师，最终让他们面对现实，要好好读书才行。
暴风雨不是骤然而至的，它酝酿了很久。
其间发生的细节，我们不得而知。就在大家都为初三的毕业考试全力以赴时，小铃自杀了。还好的是，她被发现及时，送进医院抢救。
那是在班上最后一次见到她，她左手绑着白色的纱布，厚厚地裹了很多层，想挡住什么却似乎暴露了更多。藏不住的疲惫，她底着头，脚下轻微地没有一丝声音，安安静静地穿过众目睽睽，穿过疑问、关心和好奇，走到她的位置坐下，完成在班级的最后一次考试。
中考，她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再后来，就听说她考上了北大，工作也就留在了北京。多年后，那个喜欢她的男同学沾上了毒品，戒毒后开始跑出租车。
事隔多年，同学会上，大家对她后面的成长如此优异大为惊叹，为他们分别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唏嘘不已。
生命之湖平静如常，水声淙淙。曾经的波涛汹涌，激浪翻腾，终将携着湖畔的残花、落叶、枯枝和水底圆润的石头，缓缓流向时间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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