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湘：当他质问她时，她能说对那个男人也是有一些爱吗？ | 绿色元宇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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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二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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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继续连载《绿色宇宙》，《暗涌》的番外，这是第一章：
“四武，下来拿菜啊。”他听到传音器里的声音，是妻子的声音，他放下了手里的相片，匆忙跑下楼。下楼的时候他的头开始发疼，他停了下来，按着太阳穴。他一直有偏头疼。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记忆真是个古怪的东西，总是在某些重要（或许也没那么重要）的环节卡壳。他能记得的是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像他手里相片上的人一样年轻。他看过很多医生，吃过很多偏方，都不管用。
妻子站在那，说：“今天买了一袋沙田柚。”他应了一声，拎起麻袋放在肩上。他们上了楼，开始做饭。两个人都低着头，不太说话。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二十年前的以前，他们刚结婚那阵，总有很多的话。厨房就是一个信息交流中心。她公司来了个新老总了，新的客户怎么烦人一天要来六七通电话。她说，他听着。他那时还在部队，很多事情不能往外说，但他会说段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搜来的段子，好玩得很，有时候是黄色的段子，她听了就呸呸呸。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不太说话了呢？
吃饭的时候他妻子注意到了那个古老的相册。
“今天怎么突然想起看这些老相片？”她有些狐疑地拿起相册。他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军装，站在一排白桦树前，人和树一样笔挺。“那时候你真帅呢。”她笑了，很甜。她很久没有这样灿烂地笑过了，他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南方姑娘甜美的笑。
在这个时间的点上，她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电话里的人说，是个男人的声音。
好像是她公司里的一个同事，她一边应着话，脸色不太好。
“公司的一个合作方，刚签的合作项目现在想取消。”妻子说，“我可能马上要出差。”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出差。” 她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他话语后面的意思，却并没有接他的话。
“周末记得送亮亮去上奥数。”她换了个话题。儿子一直在上寄宿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他一直是不同意的，当初和她意见相左，争执了许久，他最终没有说过她---他好像永远说不过她。
周五的晚上朱四武把亮亮从寄宿学校接回家。
“妈妈呢？”他四处看了看。
“出差了。”
“噢。”亮亮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两个人吃了饭，亮亮把自己锁在门里，四武叹了口气，开始清理厨房，这里刷刷，那里擦擦，总算弄清爽了已经快九点了。他一个人出了门，沿着护城河走，河水蜿蜒在闹市里穿行而过，不声不响的。平日都是幽青的水，今日刚下过雨，河水有些浑浊，像是藏了很多秘密，每一个秘密都长成一朵浑黄的涟漪，又迅速地消逝。河面上的风吹过来，有些凉，吹得他头又有些疼，疼，那种疼像是从一条河流里长出来的，一条他如此熟悉的河流，但他却想不起那条河叫什么，仿佛他的记忆出现了一个盲点。他使劲想突破这个盲点，却发现只是徒劳。
他想到了外地的妻子，突然想给她打个电话，电话响了好几下，居然没有接。他心里焦躁起来。关了手机，他依在栏杆上，看着眼前的河水，河面上有一片片的叶子在漂，有一片被一个漩涡卷了进去，很快就没了踪影。他想起了珍藏的一片梧桐叶子，很多年前的一片叶子，手掌大小，脉络分明，塑封起来成了一个书签。但是四年前的那一次，他一生气把那片叶子扔到了垃圾桶里，只是过不久又忍不住把它捡回来。
四年了，他想。
四年前他们还是有话说的。妻子回家总抱怨二线城市对女性歧视得厉害，自己干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怎么升，论技术，她不比任何一个男同事差。他说那没办法，咱们这社会还是男权社会。“如果当年留在北京，就不一样 。”她叹气。
一线城市能好到哪呢？他想劝慰她，但是没有说，以前他不是没说过，知道她是个好强的人，不服输，不甘心事业上一直没有起色。四年前的一个下午，妻子公司老总的妻子找到他，那个女人说他妻子和她老公关系不清不楚。这次她派了私人侦探，拍到了两个人的相片。她把一张相片扔在他面前，“管好你老婆吧。这事没有外人知道，我也绝对不会向外透露一个字。我知道你老婆图的不过是升职。”他的震惊多于羞耻。他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但是，她怎么不会做这样的事呢？她是个聪明人---她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得自以为可以走通这样的捷径。当他质问她，愤怒地质问她的时候，她没有更多的解释，解释什么好呢？解释她对那个高个子不爱说话的老总也是有一些爱吗？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愫，有对权力职位的欲望，也有对情爱的欲望。她无法解释自己怎么就掉了进去，就像她无法解释当年一意孤行跟着他来了济南。她沉默了。这沉默让他锥心地疼。
他还是选择了原谅，这不是一个很难做的决定。当年如果不是她，他大概还待在人生的洼地，怎么也走不出来。而她当年又是何等地义无反顾，跟着他来到济南。他难以割舍这么多年的情义和一个外表美满里面也不乏温暖的三口之家。又何况，除了那对老总夫妻，没人知道这件事，他这么掩耳盗铃地想。然后，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活在一个个陷阱里，不是欺骗就是自欺，他这么想着，心口有些闷。
电话又响了。是妻子，“我刚才在洗澡。有什么事吗？”
“噢。”他努力想编造一个这么晚给她打电话的理由， “亮亮的课还是在曲水亭街那个老地方吗？” 多么笨拙的理由，他想。
“是啊，亮亮知道的。”她说。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她说， “那我先挂了。“
他舒了口气，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亮亮的房间还亮着灯。他推开门走了进去，亮亮听到动静，慌里慌张把电脑屏上一个图面换下来，可是四武还是看到了。
“朱亮，怎么又在玩游戏？”他有些恼火，直呼儿子的名字，他总是一发火就把儿子的全名喊出来，“马上要念高中了，这样怎么考得上好大学？”
“你当年连大学都没考上呢。”亮亮撇了撇嘴。
“你怎么尽跟差的比，有本事跟你妈比。”四武悻悻地说。
“有什么区别吗？像你学习不好也能找到我妈那样学习好的，像我妈学习好的还不找了个学习差的。”亮亮脑子转得倒是快。
四武看他这么说，一时没了话，心想，儿子这不饶人的劲头倒是和他妈如出一辙。又一想，儿子脑子好使，自己操心也操不来，黑着个脸把门关上了。
就在门砰地关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那条河的名字里似乎有个“亮”字，是的，就是和儿子一样的那个亮字，他像是看到了一条河，一条汹涌的河，浑黄的水，夹杂着叶子和尖叫往前涌。他心里有些闷。
绿色元宇宙·信阳
信阳陆军学院的女兵宿舍里，玉姗正轻轻地拍打还在熟睡的林心蕾，“心蕾！别睡了，该轮到咱俩值夜班了。”她的普通话带着点南方口音。正在熟睡的林心蕾挣扎着醒来，哆哆嗦嗦穿好衣服。两个女孩一起走进了营队的值班室，和前一班值夜班的两个女兵交接好之后， 玉姗开始翻看记录，她有些含胸，坐在那，背有些弯。
“你干嘛老勾着腰，挺直了。”心蕾拍了拍她的背。玉姗挺直了腰，露出了温柔的曲线，心蕾心里怦怦跳，忙把眼睛转开。
“我还是这么困怎么办。”心蕾眼睛看着前面的大玻璃窗，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你接着睡吧。“玉姗说。
“嗯。“林心蕾哼了一声，双手趴在值班的桌子上，身子扭来扭去像条蚯蚓。“唉，都是硬邦邦的，怎么睡怎么不舒服。”她索性坐了起来。“你说咱们好好的北大生，来这鬼地方搞什么军训。还训一年，连个安生觉都睡不了，真是活受罪。”
”你趴我腿上睡吧，这软和。”玉姗并没有接她的牢骚。林心蕾不吱声了，把头枕在她的腿上，很柔软，跟沙发一样柔软。
第二天是周末，两个人去部队生那边洗澡。一进了浴室的门，白花花的一大片，晃眼。心蕾是锦州的，北方人，经常去公共澡堂洗澡，三下两下就把衣服全脱了汇入了那一片白，回头再看，玉姗还站在那呢。心蕾站在一片白里招呼她进来，玉姗犹豫了半天，看看这，看看那，终于脱了衣服双手抱肩进去了。心蕾偷偷地看了她几眼，柔和细致的曲线，比那天值班的时候还好看。
出了澡堂，心蕾忍不住说， “你身材真好。”
“嗨，就你心思不正。我以前从未在公共澡堂洗过澡。”玉姗脸上有些红。两个人说着迎面看到了一个战士骑着三轮车。她们停下来说了几句，接着往前走。
“这个朱四武喜欢你。”心蕾说。
“瞎说什么啊。”玉姗脸又红了。
“我可不说瞎话，他看你的眼神……嗯……错不了。“
“你又不是神仙，你知道啥啊。”
“我就知道。”林心蕾突然神情严肃起来，心里竟有一丝醋意。这不熟悉的感受让她有些慌乱。
苹果绿小宇宙·重庆
林心蕾坐在飞往重庆的飞机上。飞机上人不多，她找了个三人连排坐，躺了下来。
“飞机碰到气流，请大家系好安全带。”广播里乘务员的声音把心蕾弄醒了，她感到了一阵剧烈的震动。她忙坐了起来，系好安全带，看看窗外，却是漆黑一片，那浓得化不开的黑让她觉得像是走进了一个时间黑洞。她做了个梦，梦到了军校和玉姗，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军训了。在这三万英尺的上空，她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她像是趴在当年打靶场的泥地里，把过往的记忆一一击中。信阳陆军学院，29队，大澡堂，如潮的往事夹杂着繁复的情感迸涌而出。
“玉姗。”她闭上了眼，轻轻地说。
林心蕾下了飞机坐出租车到了酒店，酒店里面老旧得像是驻留在上个世纪，然而可以看到长江。重庆是她并不熟悉的城市，上一次来还是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重庆没有太多高楼，街道也并不整洁。到处弯弯曲曲，高高低低，长江上的雾气和歌乐山的雾气连成一片，整个城市如海市蜃楼一般。她记得的只是蜿蜒的山路，一个弯接着一个弯，像是螺旋上升的时间，把她的头都转晕了。
她打开窗帘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和车水马龙之外的长江水，依然是和记忆中一般浑黄，滚滚地向前，毫不留情地向前，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醒了过来，在酒店吃过自助早餐后就坐在酒店的大堂。她在等一个人。
九点整，她看到了那个她要等的人，这个人身板挺直，脸上没有笑。
“朱四武！”她喊了一声，那个男人听到声音，扭头向她的方向看过来，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带着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他坐到了她的对面。
“二十年了。”他说, “我们有二十年没见了吧。”
“是啊。”她面无表情地说，对面的这个男人，如果可能，她希望这一辈子都别见到。
“那我们出发吧，我租了一辆吉普车。”四武注意到了她的冷漠，有些尴尬。
“好。”
两个人坐上了一辆绿色的吉普车，车子奔驰而去，后面扬起一些细微的灰尘。后视镜的道路，行人，高楼一点点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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