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我为什么喜欢《瞬息全宇宙》：救赎、成长和蜕变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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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息全宇宙》剧照 图源网络
我为什么喜欢《瞬息全宇宙》：救赎、成长和蜕变
文/梅朵
《瞬息全宇宙》成了本届奥斯卡的最大赢家，杨紫琼凭借该片获得最佳女主角。然而很多人对该部电影的评价不高，甚至不喜欢，就像河岸这篇文章里说的，觉得电影“缺乏美感，没有新意，诠释得不够深刻”，但我却的的确确从电影中体会到了情感共鸣。
杨是我喜欢的一个演员，我个人觉得她最能代表亚裔女性的隐忍、成长、蜕变及个体升华。无论是《卧虎藏龙》中的秀莲、《艺妓回忆录》中的真羽美，甚至是《Crazy Rich Asian，摘金奇缘》中的妈妈，她精湛的演技将亚裔中年女性的焦虑、隐忍、潜力和韧性表现得淋漓尽致，从她的演技来看，这部电影更是出类拔萃。
我一直认为女性比男性勇敢，尤其是亚裔女性。
华语文化圈内，不管哪个阶层的男人，普遍缺乏直面自己的勇气，更不要说去剖析心之深处的懦弱、丑陋与黑暗，很多亚裔男性甚至是巨婴。也许这是长期父权传统所致。古代所推崇的君子很少反思更不敢承认和直面内心深处的恶，号召“存天理、灭人欲”，用“灭”来训诫个体、重塑君子，然而， 如果不能直面“人欲”，又如何去“灭”？
受上述畸形价值观的影响，传统华语文化影响下的男性大多虚伪、懦弱、虚张声势，通过狠、戾、冷酷来掩饰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堪。
相反，亚裔女性则要勇敢得多。
出生、成长于父权社会中，与西方女性相比，亚裔女性身上有更多的枷锁与束缚。面对着丧偶式育儿环境、几乎无性的婚姻、令人窒息的职场压力、令人恐惧的年龄歧视以及无处不在的 “成功”标杆，亚裔妈妈们（特别是中国妈妈）几乎是世界上最焦虑、最恐慌的母亲。这种焦虑渗透到了骨子里、基因中，即使已经移民，亚裔母亲们也多被冠以“虎妈”，我们既不能接受自己梦碎的现实，更不能接受孩子的“失败”，即使在外人眼中那些根本不算是“失败”。
华语文化中，唯有金钱、地位才是成功。对于女性则必须年轻貌美、嫁入豪门、相夫教子，然后多年媳妇熬成婆，再开始新的轮回。所以，华语文化圈内，影视剧以各种各样宫斗剧为主，公众无法接纳一个平庸但快乐的孩子，不能欣赏中年女性沧桑、历练的美，那些所谓的成功男士从不愿去直视女性脸上的皱纹以及松弛的皮肤。这一畸形审美和价值观下，无论是短视频还是影视剧，处处充斥着矫揉造作、没有灵魂的人造美女，男人们意淫着娇妻美妾、虎子凤女以及万贯家财，选择性地无视血淋淋的现实。
但华裔女性们是勇敢的，一如这部获奖电影。即使狗血的现实让无数女人们精神崩溃、万念俱灰，但在最后关头，无数华裔女性不是懦弱地放弃，而是爆发强大的内应力，展现出无与伦比的韧性，与自己、孩子、家庭和解，实现个体的救赎、成长与蜕变。
回到电影，与其说这是一部奇幻喜剧，我更愿意称之为为多重压力下亚裔中年女性的精神分裂和臆想。
想想吧，多少次我们被自己的孩子气得要跳楼？多少次因为对伴侣的绝望要自杀？又有多少次因为自己无法跳脱的原生家庭而窒息？千千万万个亚裔女性在原生家庭、孩子、伴侣以及职场之间苦苦挣扎、歇斯底里、分身无术。看着孩子与我们设定的目标背道而驰，孩子的行为让我们越来越陌生、恐惧甚至崩溃，我们多么希望自己是超人，能够将孩子拉回到我们认定的正确的道路上来啊。同样，面对着无能（性无能或者职场无能，甚至兼而有之）、巨婴一样、唯唯诺诺的伴侣，多少次我们悔绿了肠子、恨不得一死了之。
面对如山的压力以及无边的焦虑，作为中年女性，毫无疑问，我们不自觉地将这一切归咎于孩子、伴侣、家人（父母等），认定都是他们制造了这些混乱，毁掉了我们的希望、梦想和光明，尽管期待着伴侣能够是英雄，但现实中，他们却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面对着青春期叛逆的孩子，试问哪个妈妈没有痛心疾首过？哪个妈妈没有问过“我的那个小天使到哪里去了？谁将天使偷换成了恶魔？”。面对着日渐陌生的伴侣，谁没有问过：“当初热恋中的那个帅哥英雄怎么变成了眼前的狗熊？”谁没有痛心疾首地抱怨“当初怎么瞎了狗眼嫁给了他这个窝囊废？”
只是我们忘了，孩子没变，家人没变，伴侣没变，变的是我们自己的认知。我们如同焦虑的堂吉·诃德，孤独地、张牙舞爪地与臆想中的暗黑势力较劲，试图挽救家庭于狂澜、拯救孩子于危崖。
于是乎，在家人看来，我们成了面目狰狞、不可理喻的更年期妇女。
女儿曾说，我对她最大的伤害是，有一次因为她没有完成我给她布置的课外作业（我一直认为美国的基础教育太糟糕），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她将来会一事无成、一无所有、会成为一个瘾君子、流浪汉。
是啊，多少次我们跟孩子发火：“你要把我气死了”， “都是因为你，让我生不如死”， “看看人家***，我怎么生了个你，我早晚会被你气死”，“你怎么这么一无是处”等等，我们也会指责伴侣“你怎么这么窝囊？”以及“我当初为什么瞎了眼？”等， 这些话几乎是亚裔妈妈们的口头禅，更是每天上演的家庭狗血剧的基本对白，我们不能接受孩子们达不到我们的预期，更不能接受在我们眼中一无是处的伴侣。
对于很多亚裔特别是中国母亲而言，上名校、拿奖学金、然后有高薪工作是我们给孩子设定的成功的标杆；一个多金的、温柔体贴的爱侣则是我们对婚姻的期盼。
为了这些目标，我们宁愿牺牲自我跟孩子一起追梦。可是，在这个宏大的计划中，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孩子的快乐、兴趣以及孩子的自我认知，也从来没有想过给孩子预设的道路孩子是否喜欢。同样，我们不愿意承认和直面婚姻的平淡，不愿意相信“既多金、又体贴还是超人”的伴侣根本不存在。
于是，一旦孩子达不到我们设定的标准，焦虑的妈妈们就开始了对孩子长篇大论的声讨，从邻家孩子到比尔盖茨，从流浪汉到少年犯，从自我牺牲到孩子的不懂感恩，我们声泪俱下，控诉、威胁、利诱、恫吓，各种手段用尽，只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够按照我们的旨意去成长，却唯一忘了在这场相爱相杀的亲子关系中孩子的无助与焦虑，更忽略了孩子是正在长大的独立的个体，不是我们的从属。
这种令人窒息的亲子关系，尤其是以爱的名义对孩子进行的勒索和控制，只会让孩子无所适从、无处可逃。女儿曾说，当我哭诉自己为她所做的牺牲的时候，她感到她自己是一个罪人，而那种罪耻感让她只想一死了之或者破罐破摔。
“我美国同学都特别吃惊，她们不能理解一个妈妈能说出 ‘都是因为你，我才落到今天’、‘你这样不成器，我不如死了算了’等话，在我美国同学看来，我跟你是独立的个体，我的选择不会影响你的梦想、目标以及快乐。如果你不快乐，那是你的问题，而不是我。”女儿曾跟我分享当我歇斯底里骂了她之后，她跟美国同学之间的讨论以及美国同学的惊诧。
曾经有美国母亲跟我分享她自己的孩子的故事。孩子在大学三年级辍学成了瘾君子、流浪汉。
“我也心碎、伤心，毕竟那是我最亲的宝贝。然而，那是他的人生，他的选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爱他、鼓励他，接纳他。”已经成了老奶奶的这个母亲笑着跟我谈起她儿子的荒唐事，“好在，流浪了二十年后，他自己醒悟并戒掉了毒，目前有了一份工作。”奶奶微笑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超脱。
还有一个跟我几乎同龄的美国妈妈，夫妻都是高学历，中产，两个儿子。大儿子刚顺利地去读了大学，小儿子则是魔王转世。不到十五岁就导致一个女孩子怀孕，半夜开着父母的车出去兜风撞了别人的车，各门功课几乎都是C或D， 被判罚款、社区劳动、进少年监狱。如果亚裔或者中国妈妈面对这样的孩子，大概会一头撞死吧？
但这个妈妈却告诉我，她感激这个孩子选择了她来做妈妈，这代表着孩子对她的信任，至于孩子带来的麻烦，自然有法律来惩处，她能做的就是无条件地接纳和爱孩子。我无法判断这话是悲伤绝望母亲的自我安慰还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认知，我只知道她依然快乐地继续着她的职业和她的爱好，按时去探望在少年监狱中服刑的儿子。
还有一个摩尔门教的高层（教会十二使徒之一，在教会中的地位仅次于主教），毕业于牛津大学，有着幸福的家庭和温柔的妻子，各方面都是那样的成功和令人羡慕。然而，他的最小的儿子不但叛离了教会、公开宣称自己是同性恋，而且通过社交媒体与其父亲的教会针锋相对。
面对着儿子的公然挑衅，这个父亲坦承：“没有完美的个人，更没有完美的家庭，人际关系中既有爱和美好，更有矛盾以及无穷的伤害”，然后呼唤“与爱的人一起体会快乐和永恒”。父亲并没有将儿子的反叛作为一种耻辱，相反以爱和包容来呼唤儿子，一如这个电影，最后母亲与女儿和解，接纳了女儿的曾经是摩尔门教的、有着纹身的女朋友。
再回归到电影。在我看来，这是一部披着元宇宙外衣的大杂烩，剧情上没有深度，甚至有模仿李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之嫌，因此很多人不喜欢。
从电影艺术本身而言，我也不喜欢，觉得这部电影更多地是耍滑头、投机取巧以及迎合当前热点。电影杂合了周星驰的无厘头、李安的隐喻甚至《红楼梦》的噱头（石头记），然后借助少数族裔、中年焦虑、摩尔门教、同性恋、经济下行背景下的底层挣扎等热点话题来迎合好莱坞的政治正确，可以说是一部偷工减料、投机取巧的电影，只是演员的演技实在是太棒了，杨紫琼将一个中年（更年期）亚裔妈妈的焦虑、恐惧、无助和歇斯底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获得影后实属名至实归。
尽管这部电影很讨巧，但依然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思考，一如电影最后的光明的结局，妈妈跟自己的内心和解，接纳了自己、家人、孩子。唯有接纳才能解除心魔，一旦心魔化解，则万物可亲。对于我们每一个人而言，每天都面临着无数挑战，在日常狗血一样的生活中如何接纳自己、消除心魔、逐渐历练和成长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功课。面对各种不堪和挑战，不逃避、不抱怨，认清造成我们生活狗血与混乱的不是外因，而是我们自己的心魔，然后直面、接纳，进而实现救赎、成长与蜕变。从这一个角度而言，这部电影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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