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远方的山楂树》剧照 图源网络
往事并不如烟——我那“麦苗韭菜分不清”的知青岁月
文/伊人下乡插队第二年春天的一天上午,大队支书派人叫我到大队部:交给你一项特殊任务,回城找豫剧《朝阳沟》的唱片,给你三天时间,完成了算你支持大队工作,完不成你这个知青队长就别当了。我一听,傻眼了。上哪儿找呢?当时虽说是文革后期,但文艺舞台上依然万马齐喑,《朝阳沟》虽说脍炙人口广泛传唱,但仍属“禁区”之列。“试试看吧!”我说。“相信你,你们知青门路多,一定能找到,注意不要告诉别人。”支书脸上的表情有些诡异,眼里闪烁着渴望。于是,下午我便坐上了驶往县城的拖拉机,然后转乘汽车,晚上回到了家。第三天中午,我带着人托人脸托脸找来的那张唱片,准时返回了下乡所在的村庄。几天后,我的知青队长的头衔上,便多了一个职务:大队团支部副书记。这天晚上,村头的大喇叭在照例播放“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批判文章之后,一曲悦耳的朝阳沟“上山”,将村头村尾的乡亲们从茅屋里唱了出来。大老爷们端着饭碗蹲在大喇叭下面边吃边听,媳妇们抱着孩子、姑娘们织着毛活,嘴里跟着节奏哼唱,寂寞的村寨突然有了久违的生气和久违的欢声笑语。就连我们知青点也差一点炸了锅,姑娘小伙们三三两两走上村头,有的直奔大队部而去,心里一定在想,“是不是播错了,谁那么大胆啊?”这时我心里却暗暗窃喜。殊不知,一场有惊无险的事情悄悄来临了。就在我当上团支部副书记的第三天,村民百听不厌的《朝阳沟》消失了。这天上午,支书又派人把我叫到大队部:有人告到公社说咱大队放黄色唱片,你们知青队有人知道这个朝阳沟唱片是谁找的吗?看他严肃而不无诡秘的表情,我明白了怎么回答。我看着椅子上(当时大队就那一把高椅子)坐着的公社干部模样的人,故意纳闷地说:不知道啊!没听到黄色唱片啊!“椅子”语重心长地说:“你可是知青队长,又是团干部,一定要认真查一查,查出来要严肃处理,不能让资产阶级文艺占领我们的阵地!”当时我冒了一身冷汗,尽管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后来查了一阵,横竖查不出“元凶”,一是保密工作做得好,我找唱片之事除了支书和大队会计主任,无人知晓;二是支书正准备升任公社副书记,即使有人怀疑,也没有证据,上面也不敢轻易相信。第二天“椅子”只得悻悻而回,临走时把广播员使劲批了一顿,便不了了之了。风平浪静后的一天,我来到支书家,想要回唱片回城还人家。他说:“哎呀,上面查得紧,我把它放在哪里不记得了,赔你10块钱吧,明天你找会计领。”临走时,我发现他床头上多了一个老式唱机。“五一”回城时,见到朋友的朋友,对方很是生气,说我不讲信用,索要赔偿费30元。得!我又赔了20。20元那!在当时几乎是父亲的一半月薪,让我心疼好一阵子。现在看来,这是个可笑又笑不出来的故事。后来看了电视剧《北风那个吹》,觉得支书那时的做法有点像牛鲜花,不过他是男的。豫剧《朝阳沟》中有一句唱词,麦苗韭菜分不清。说的是县城的女青年银环到农村五谷不分的窘态。其实我也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之所以当上知青队长,一是正经高中毕业,喜欢写点“豆腐块”;二是年龄最大(20岁),相貌成熟皮肤黝黑;记得第一天进村,大队支书还以为我是“带队干部”呢。1977年春天,那是我参加农村“整党工作队”(每个公社抽调一名知青)驻村后的一天中午,阳光下我正在院子里和大队学校陈校长下象棋。突然闯进来一群女学生,其中一个女孩儿一只手里拿着一撮麦苗,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撮韭菜,拘谨地走到我面前:“听说你是城里来的知青,你能分出我的手里哪撮是韭菜哪撮是麦苗么?”当时我一下子就懵了!大脑至少出现三秒钟空白:“你们、你们这些小孩子啊,把我当银环了?这个……难道能难住我吗?真是……”陈大炮看我语无伦次的样子,立即站起来厉声说:“谁让你们来的!没大没小的,回去!人家老伊是工作队员,连麦苗韭菜能分不清吗??胡闹!”一群孩子转身跑了,院子外传来她们滴滴嘎嘎的笑声。回过神来,听见老陈自言自语地说:“简直不像话,明天就得开大会批评,太没礼貌了!”然后,他顺手拿起车,将军!一下把我的象给吃了。临走时,他还劝我,别计较啊!“不计较不计较,说实话,我还真的分不清。”我看着地上的韭菜和麦苗,不好意思地说。真的?老陈好像很吃惊的样子看着我,继而,仰天大笑起来——“看来你们城里人真的应该下乡锻炼锻炼啊!”第二天,这个“新闻”就传遍了全村和学校,我也很是尴尬了一阵子。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却是我刻骨铭心的记忆。在我的人生之路上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1976年清明节,北京发生了一件大事。以“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叫,洒血祭英杰,扬眉剑出鞘”为代表的革命诗词,表达了亿万人民的心声。同时也让人们在腥风血雨中看到了明天和希望。第二天晚上听到广播电台“讨伐”后,我就抑制不住激愤的心情创作了一首“反诗”《四月的春风》(现在看来诗作相当青涩和稚嫩),压在床下褥子里,等待时机发表。尽管这年10月粉碎了“四人帮”,但直到第二年春天,政治气氛依然没有解冻。按捺不住的我就把这首诗寄给了当时所在地区唯一的一家文学刊物。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是我意料之中的,我想我的第一次文学创作天折了。1978年春天,当我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同时,意外收到了那家文学期刊的一份“采稿通知”。奇怪的是,我却没有喜出望外——虽然我理解编辑部当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苦衷,虽然后来与那家刊物的主编成了文友。后来谈起这件事,有人嗔怪我“做事太冲动”“不计后果”,想想还真有点后怕呢。1976年的冬季征兵,按照规定,年满一年以上的知青可以报名参军。我很兴奋,因为“参军入党上大学”就是我的三大理想,而参军几乎是当时唯一离开农村走向美好未来的路径。体检、面试、政审一切合格,带兵排长很看好我:你是知青队长又是团干部,文笔又好,到部队一定有希望提干。可就在张榜前夕,大队支书(当时已兼任公社副书记)急忙找到我说:有人告你隐瞒成分,说你母亲家是地主。我说不可能!母亲家穷,兄妹多,她从小被送给了人家收养,这件事母亲档案里清清楚楚。支书说,那你赶快回去,让母亲单位开个证明,尽快赶回来兴许还来得及。当我开好证明返回县城时,已是夜幕降临,开往乡下的班车早就没有了。我就在月明星稀的冬夜步行70多里,黎明时分回到了大队。可是到了张榜公布那天,我还是失望了。后来有人悄悄告诉我,成分问题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省里一个领导的侄子把你给“顶”了。那是我对权力的淫威第一次有了深切认知。事后支书和我有过一次谈话,大意是征兵的事情对不住你,我也很无奈......大约两年后,征兵的那支部队参加了“自卫反击战”,我下乡的公社入伍的3个知青,仅活着回来一个,那两位都“光荣”了。其中一个是我的好友,董庄大队知青队长,另一个就是把我“顶"掉的那位。噩耗传来,我百感交集,这件事对我来说,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幸运”。想起托尔斯泰关于“幸福”和“不幸”的那句名言,引申来看,有的幸福或幸运,不幸或万幸,都是有缘由的,所谓“天道有轮回”是也。三年的知青岁月虽然没有达到“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的境界,但教我认识了社会,看到了世态炎凉,也学会了明辨是非和理性思考。这是四十多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春天的故事”。往事并不如烟,历史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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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伊人,50后,河南开封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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