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怎么就不怕人呢?人怎么越来越怕小偷呢?|二湘空间
《疯狂的石头》剧照 图源网络
小偷印象
文/熊端阳
小时候,住在张公堤旁边的南瓜垸。垸里有一口水面广阔的深塘,沿塘一片一片的桑柳,几十户打鱼种菜做豆腐的人家散布其间。我家的两间茅屋周围林木茂密,依了张公堤的堤脚,显得格外清净偏僻。
那时,南瓜垸的当家人起得早,卖菜卖鱼卖豆腐卖豆芽做营生的人,天不亮就要起床,当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就着洋油灯,整理鲜鱼,码好菜蔬,摆齐香干千张豆腐,天麻麻亮就要出门。人走了,留在屋里的多是老弱妇孺。
一天清晨,我从朦朦胧胧的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窗洞那片天,灰浓浓的,没有一丝云霞。爹妈应该已到了宗关老街吧。我轻轻蹬了蹬家家,睡得正熟。还早,屋外小路上没什么行人,门前大杨树上的鸦雀也没有动静,倒是深塘对面远远的柳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布谷鸟的啼鸣声。我又闭上了眼睛……恍惚间,仿佛听见了响动,我猛地睁开眼,扭头望与房门斜对着的大门,忽然看见一只手从门缝里伸进来,正悄悄地抽那别着门板的木栓。爹妈到集市去,不会这么快就回,此时将手伸进来抽门栓,肯定是小偷!我看着那只手,一时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咿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溜进来了。堂屋里一片昏暗,看不清那人的眉目嘴脸,只看到那是一个比屋里更暗些的身影。我想喊,但张着口喊不出声音。我浑身发抖,赶紧缩进了被窝,一个劲朝家家的怀里拱。
《疯狂的石头》剧照 图源网络
家家醒了,问,你冷?去摸我的脚。暖和哇,你怎么哆嗦?忽然咚一声响,是灶屋里发出来的。哪个?家家大声吼道。立刻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灶屋到堂屋,又听哐啷一声,后门被拉开了,有人朝屋后跑,咚咚咚咚,朝张公堤跑了。
家家急急忙忙穿衣服,一边说,小偷!小偷!我紧紧拽住家家的胳膊,浑身发抖,家家说,我的伢莫怕,小偷怕人,你看,家家一吼他就跑了。
小偷跑了,家家仔细地清堂屋,清灶屋,发现不见了一个舀水的铜瓢。铜瓢丢了。那是一把用了好多年的瓢,时光的包浆将瓢装扮得灿黄透亮,家家痛惜了很久很久。
那时的浅夜,在深塘的柳树下乘凉,总爱缠着家家讲鬼,讲抹胡子,(传说坏人在小孩子脸上抹一把药,就把迷丢了魂的小孩带走了)讲藏在黑影里的小偷。现在真正见到小偷了,我好怕,以后的好多年,我睡觉都将脑壳蒙在被窝里不敢出来。
这是我人生经历中第一次见到小偷,印象深刻。那年我大约五岁。
1954年发大水,雨淋水泡,土坯作墙的茅屋要垮了,家从南瓜垸搬到了张公堤北边新合村的三条街。三条街的南头沟渠边有一大片空地,是晾晒的好地方,只要天晴,搭架子,拉绳子,搁篙子,衣裤,尿片,床单,被面,棉絮,晒满了场地。一天下午,吃了中饭,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抓强偷啊!有人偷衣服!不一会小巷里就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声的吼叫。许多人朝晒场那边奔跑。
那时出个小偷,稀罕事,都想看热闹。家家牵着我也往晒场跑去。
《疯狂的石头》剧照 图源网络
晒场上一片狼藉,竹篙子倒了,绳子断了,满地的衣物,只见涂家兄弟俩紧紧地扭住一个人。那人大汗淋漓,说,你冤枉好人。涂老大猛一下扯开他那打了些补丁的褂子,一件雪白的汗衫露出来,胸前一排极醒目的红字:申新纱厂。这时,住街尾的金堂吼起来,这是老子的汗衫,厂里奖的,才洗了一水啊,说着冲上去就是一巴掌。那小偷急急忙忙把汗衫脱下来,朝金堂手里塞。金堂还要动手,被骆胡子拦住了,兄弟,打不得,出了人命可不得了,古往今来,这小偷小摸,纵然可恶,但罪不致死也。那小偷突然跪倒在地,对了骆胡子和金堂磕头如捣蒜。怒气冲天的金堂踢了他一脚,吼道,滚!小偷扭头看了一眼骆胡子,骆胡子道,这小偷小摸之事,万不可为也,切记!切记!小偷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抓了破褂子,飞也似的跑过沟渠上的土坝桥,跑过解放大道,翻过张公堤,不见了身影。
这是我亲眼得见的第二个小偷。那时小偷难得一见,记忆就深深地刻进了心里。那年我6岁。
如今家家早已作古,我也到了家家那时的年纪,这么多年,还总记得家家的话:小偷怕人!小偷是不是真的怕人,我不得而知,但我的内心深处,却隐隐地怕着小偷。家家当然不知如今小偷的厉害了。现在小偷多,大偷也多,小到钱包烟酒电脑手机,大到卡车轿车名表珠宝,偷得明目张胆,偷得得心应手,偷得肆无忌惮,何谈怕人!
小偷怎么就不怕人呢?人怎么越来越怕小偷呢?我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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