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也上高中了，叫她名字吧，以示平等或尊重，李思锐。名字是生下来就有的。三两岁的时候，她多有皱眉头的表情，朋友们笑她在忧国忧民，有点与名字同步的架势。现在有人说网络不是法外之地，胡思乱说不好，看来当初给她取这个名字未必是个好主意。

今年过完春节，她妈打我电话，不管多冠冕堂皇，实在就是要钱。我说我要见李思锐。在高桥接了她，车胡乱的往乡下开。我问她成绩怎么样，她说不怎么样。乡下有好空气，间或有好风景，却没看到好餐馆，就在一个路边的棚子前停下。天阴着，有风，但能感到初春的气息。我们坐在外面的桌子前，问她吃什么，她不作声，厨房里乌漆墨黑，没有想象中乡下的鲜活食材。菜迟迟没有上桌，我说你小时候很聪明啊，文章写得很不错的。她说她很笨。看起来也是一副认输的表情。个子也沒大长，套在一身宽大的蓝色校服里，更缺少我心目中的灵气。我把学费和生活费摊到十二个月，再分两个学期打包，她没有异议，只是敦促我立马微信支付一期给她妈。我说我再另每月微信红包直接给零花钱，不会多。她说好。

生她的时候，用我大女儿的话说，我那时事业“如日中天”。她妈给她买了个吹气的大塑料盆，加半个小时热水，她可以在里面游泳。推销产品的说，经常使用，体力和智力会优于一般小孩。能够得到印证的是，不管什么事，她一哭起来就蹬腿，靠近腿的所有东西，都能蹬到地上，大人靠近，也是一顿乱蹬，如果被踢中，能感到力道十足，双手去捉，也颇难控制，你要分别用奶瓶，水果，玩具等不同的东西去试，跟求菩萨一般，对了，哭声嘎然而止，腿也不蹬，立马安静。十个月能走路，并开始学讲话，我相信是有婴语的。公司开大会时，一不留心她就跑到讲台中央，咿咿呀呀，抑扬顿错。教她认字时，我指图片上的鸡蛋，她说白菜，我失望，但没死心，又指白菜，她说鸡蛋。她是故意的。种种迹象表明，她是个调皮角色。

有一个时期，我几乎对未来失去信心。而我在某种意义上还是血气方刚的壮年。我躲在岳阳。后来考虑生计，在开发区的后山上开了一个饭庄。饭庄周边满眼绿色，各色房子高低错落，山脚下是南湖的水。生意起初还行，我平静下来，对李思锐和她妈表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耐心。带她逛街，接送她上幼儿园，教她唱歌。她记性不错，二三遍后大体记得，但喜欢跑调，似乎有点五音不全，或许是故意的。

那时的李思锐，大体是开朗的，喜欢跟其他小朋友来往。小鸽子才孵出来，一不注意，她就捧出去跟小伙伴显摆，只允许每人摸一下。幼儿园和小学，有写说说的作业。她的作业，篇篇有老师的红批。曾经的我，也爱书如命，什么书都看，现在回想，甚至都不如看她的作业有味，有些句子，甚至现在都大体能记得。比如她说，我家有两只鸽子，昨天女鸽子生了一个蛋。又说，昨天下雨，回家的时候，路上成了一条河。她说，今天上学时，戴康说借我的伞看一下，后来我发现我伞上那个漂亮的小珠子不见了，我很生气。老师在底下批曰:就当送他好了。小孩子的心态，简单而真实。她写，今天经过一个蛋糕店，我在门口不想走，妈妈就给我买了一个蛋糕，我说，以后我只吃小的。好吃而有心机啊。有一篇比较长，她说，我叫李思锐，我妈是开发区的老板娘，我爸最爱睡懒觉。我妈看见有人来吃饭就笑咪咪的，一看见我就骂我，我一点也不幸福。这时她大约上小学了，她读书也早，她居然用上了不幸福的词语，有些言重，倒也挨了点边，可以跟她三两岁时皱眉苦脸的形象重叠，老师也还负责，批曰:妈妈是爱你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曾经的那个饭庄，发生过一些故事。时光流逝，如今回想，还是有许多的伤感。没有了事业的男人，真象是被剥了皮的老虎，任人蔑视和笑话，无奈只能带着未癒的伤疤，重披铠甲，杀回硝烟滚滚的站场。

转回长沙读六年级时，班主任说对她有个测试，基础太差。不想收的意思。我不大相信。后给了班主任一个红包。班主任说，住校，补课。因为事务较忙，我住公司，来去匆匆，只感觉与小时候比，她讲话少了，沉闷许多。

在她三两岁时，我的生意也还正常。我的一些下属可能对她有些格外关爱，她大约也能感受到。小孩子的世界大约也有些等级，比如她有时就指使一些比她大的去偷吃或干一些其他的坏事，自己躲在远处笑。早上总是她最先醒来，干一些挖鼻抠眼堵嘴巴的事，让你睡不安生，实在沒人理她，就一个人用或尖声，平声，粗声分作几个人互相说话，当时也想过，这个小兔崽子，应该不笨啊。

我也想过，我一事无成，其中一个原因是太懒。事情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总是无动于衷。那么于李思锐来说，我希望她要么聪明，要么勤奋。为此在她很小时，我就对她有所训练。我先喊她，然后说来一下，然后安排她做一些端茶拿书之类很小的事，最后表扬奖励。很快我一喊李思锐，她就嗯。我说来一下，她立马就过来，然后很积极很开心去做我安排的事。为了某种奖励，我甚至怀疑她有时专门竖起耳朵等我叫她。

我伤了腿的那半年，李思锐大约读初中了吧，屋子每一个角落都是她的资料，试卷，周六周日也忙着在外补课，小学生的个子，神态也有些怯懦，喊她做事，也不答应，磨磨蹭蹭，给三五十块钱也不要了，有时凑到我身边来看手机，我腿不方便，心情也不好，就不耐烦的说，去去。等我休息，她顺了手机就消失了。

公司总有忙不完的事，何况有许多是无聊而不得不应付的事。许多的日子从无聊而匆忙中蹉跎而去。去年国庆回家，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只是已人去房空，窗户开着，地上有一层灰尘。冰箱，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不见了。她们搬出去了。她妈曾有意无意说，李思锐读高中，她去陪读。或许还有更多意思。

国庆节长沙的天气，还有点热。我睡在光秃秃的床上，蚊子还很嚣张。沒有人气的空房子，见证着我二十年人生起起伏伏的悲凉。家庭和女人于我来说，可能有些迟钝，只是偶尔想起两个小孩，不知她们快乐与否。

可能她妈不许她玩手机，有一段时间我跟她没有直接联系。后来有了她一个微信号，也聊胜于无。七月份她说，还没放假。接着补课。她发一个二维码，说，学费，大佬速度。八月一号，一个信息:八月啦。她提示我打零花钱。

高中了。我这个小女孩，童年已离她远去。少得可怜的只言片语，我依稀还能从中辫出她调皮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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