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加州 让我欢喜让我忧

编者按

身为第一代移民的新未名律师事务所的蔡茫茫律师，本着为了孩子，为了其他华人，为了其他美国公民，也为了自己的意愿，辛勤笔耕，重现从排华法案到今天的美国华人移民史的百年风云，不仅为了不忘史，更为了读懂史。

此为蔡律师美国华人移民百年风云连载（十四）。

美国哪一个州人口最多？经济实力最强？加州。美国哪一个州有最多的高新技术创业公司？有最多的科技创新和就业？也是加州。美国哪一个州有来得最早，至今数量最多的华人群体？还是加州。

排华的时代，美国哪一个州排华最早？哪一个州排华最积极？哪一个州有最多的针对华人的限制（来自政府）和骚扰攻击（来自民间）？都是加州。

1850年加州正式成为美国的一个州，两三年以后就开始通过限制华人的法律，先是经济上的，各种针对华人的特别税；然后是生活上的各个方面。在此后长达八十年的时间里，作为华人最多的一个州，加州政府的立法，司法，和行政部门通过和执行了各种对华人的限制和排斥。因为实在太多，我们只能共同回顾其中的一部分。

先回顾一下加州的历史吧。不那么久以前，在乾隆皇帝还没有忘记大明湖边的夏雨荷的时候（按照小说和电视剧设定，两人相会是乾隆六年，公元1741年），在小燕子被皇上封为还珠格格，连同紫微和金锁一起被皇上指婚的时候（乾隆二十四年，公元1759年），今天的加州还是无主之地。虽然有欧洲殖民者提出领土要求，加州还没有建立起有效的政府。为什么呢？因为从美洲东海岸到加州很不容易，要走半年以上；从墨西哥殖民地经过陆路向北同样不容易。

一直到还珠格格第三部结束，故事编完（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的第二年，1769年，加州才正式成为西班牙殖民地。此后，1822年开始，加州又成为新独立的墨西哥的一部分。

1848年，墨西哥在美墨战争战败以后，签订条约把加州以及Nevada, Utah, New Mexico, Arizona 等地，还有此前失去的Texas, Colorado, Oklahoma, Kansas, Wyoming，一共十个州的全部或者部分地区，割让给美国或者放弃要求。猜一猜，这个时候，加州住了多少人？只有一万多人！哦，印第安人不算。

加州当年淘金热时的广告

就在条约签署的几天前，加州发现了金矿，位置在今天加州首府东边几十英里的地方。此后几年里，有三十万人从远方赶来淘金，其中一半坐船一半走路（或者坐马车）。旧金山在几年时间里从一共两三百人的小村镇变成了几万人口的城市。来自世界各地的淘金客里面，有很多是早期的华工。

人口多了就需要管理。早在1850年，加州刚成为美国一个州的那一年，第一届州议会就通过决议，要求所有来淘金的外国人每个月付20美元的特别税（相当于现在的500美元）。淘金客群起暴力反抗，于是这个法案第二年就撤销了。再过一年，法案重新提出，这回主要针对华人，一开始每个月只要付三美元，于是顺利通过，然后一路涨回到20美元，一直实行了快二十年，成为加州政府的一项重要收入。

在加州与白人一起淘金的华人

在收这个税的时候，很多淘金的华人被打死打伤：有的歹徒冒充官员来暴力收税，有的收税官拿了钱却没有提供收据，然后又来另一个收税官，要再收一遍钱。如果华人反抗，就经常遇到民间的暴力和私刑，以及政府的镇压。

光是收这个税还不够全面啊，除了淘金的华工，还有别的华人呢。华人打鱼，要收渔业税（后来干脆不允许华人捕鱼）。华人开洗衣店，要收洗衣税—有马和马车的非华人一年交4美元，华人（大部分没有马）一年交60美元。运华人到加州来的船，根据船上华人的数量，每个人头要交50美元。1862年通过的一项加州法律，干脆要求每一个华人，除了生产稻米，蔗糖，茶叶，和咖啡的以外，每个月都需要交二点五美元给政府。这是专门针对华人的人头税。

交了这些税，享受到什么服务呢？加州的州议会和旧金山的市议会在几十年中多次通过各种法律，不允许华人小孩上公立学校，不许华人出庭作证，不许华人当教师，医生，律师，药剂师，理发师，美容师，不许华人打鱼（后来被推翻，于是改为禁止使用华人常用的捕鱼虾的网），不允许旧金山市政府雇佣华人做市政建设，不许旧金山市立医院收治华人，不许华人放鞭炮，不允许华人拥有土地，限制华人女子入境（比联邦政府早了五年），又不许华人和非华人结婚（这一条一直到1948年才废除）。

1892年的排华海报

凭什么有这些限制呢？因为华人不是公民，而且根据排华法案不能成为美国公民。早在排华法案以前，加州就不允许华人成为加州公民。1879年修订的加州宪法，禁止“傻子，疯子，和中国人”参加选举：“No native of China, no idiot, insane person or person convicted of any infamous crime…shall ever exercise the privilege of an elector in this State”

住在加州的读者，你们感觉怎么样？Golden State啊，黄金州呀。

上一篇连载已经详细陈述了这一系列文章的目的：纪念历史，以史为鉴。如果只是为了痛诉悲情，作者完全可以写得更加煽情十倍。但是那没有必要。我们厚今薄古，把眼光和行动放在现在和未来，今天的美国华人和我们的下一代。何况，如马克吐温（后面还要讲到他的作品）所言：排华年代，“一个侨居美国的中国人的经历不需要运用幻想加以渲染。朴素的事实就足够了”。

需要指出，上面提到的，对于华人的种种限制和排斥，今天已经取消了（废话）；就是当年，也曾经一再被美国联邦法院和加州地方法院判为违宪，加以取消。取消以后，加州议会的回应，是根据“民意”，再次通过类似的法律，逼迫法院和政府。这样反复较量，直到1882年美国国会通过全国范围的排华法律，然后一再延长，越来越严苛，并且经过美国最高法院认可符合宪法（前面的连载介绍了若干著名案例）。

这个互动过程表明了什么呢？法院，代表和维护精英制定的宪法精神，提供了一定的保护。纽约时报在2007年的一篇书评中提到，1882年排华法律通过以后的10年里面，美国华人向各级法院提交了超过七千起诉讼，寻求（对他们身份的）保护，其中绝大多数(Vast Majority)都获得胜诉。但是笔者对这个“10年”有一些疑问。

如此前的连载提到，正是在1882年排华法开始十来年以后的时候，美国最高法院通过了若干判决，宣告各种排华法律符合宪法。那么，这以后的相关诉讼，胜诉的统计结果是怎么样的？根据华人“屈死不告状”的传统，能够提交七千多起诉讼，这背后又有多少没有提交到法院的冤屈？我们知道，已经被打死的华人，已经被赶走的华人，是无法到法庭起诉的。

另一方面，所谓“民意”是容易被煽动的，是自下而上，积少成多，一步步发展的。加州的一些民众，那些敌视和排斥华人的暴民（如上所述，从1850年代就开始，1870年代的经济危机只是激化了矛盾），从草根到庙堂，从地方争睹，加州议会，一路打来，终于使得美国国会，联邦政府，和美国最高法院接受了他们的排华立场，在全美国范围内大规模长时间全方位地排华。因为没能斩草除根，把所有华人彻底赶走，还有一些人（主要在中西部和加州）表示了失望。

曾经有政界宗教界商业界的高层人士为华人说话。铁路公司老板到国会作证说：引入几万“Chinaman”来做底层工作，白人就可以解脱出来做高级工作，要不然这些苦工就要白人自己做。前面还提到，曾有美国总统否决最初的排华法案，理由是违背了和清朝签署的条约。但是，排华的“民意”一浪高过一浪，曾经有数万人联合签名，要求彻底赶走华人。这终于压过了想继续从华工身上牟利的企业界观点和根据宗教情怀要求善待华人的观点，使得政界主流转过身来，顺水推舟，推波助澜。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今天，美国华人抗议各种辱华和攻击嘲笑华人的事件，你说是反应过度，还是见微知著？欧洲犹太人和东南亚华人的历史遭遇已经说明，只靠钱，不能买到友善和安全。抚今追昔，我们可以共同努力，为我们这一代和后代争取更好的未来。

附注：民意如水，流动变迁是常态。当年排华最力的加州，如今是最早（可能也是唯一一个）由议会通过决议，正式为当年的排华向华人道歉(Apologize)的州。百年风云际会，几度花落花开。孙文大哥说：革命尚未成功，大家仍需努力。

作者：蔡茫茫（新未名律师事务所）

本文获作者授权转载自“美国剑知信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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