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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子:怎样判断性侵指控是否可信

方舟子 美国华人 2018-10-31

美国华人

第1299篇文章


正文共:8905字

预计阅读时间:23分钟

本文获授权转载自“方舟子”公众号

撰文:方舟子



编者按

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最新报道,白宫已经收到FBI的调查报告,并认为针对卡瓦诺的性侵指控没有证据支持。周三晚上白宫已经将报告转交给参议院。


星期四早上8点,100名参议员和8名参议院工作人员可以读到这份报告,该报告不会向大众公开。参议院多数党领袖Mitch McConnell宣布将于星期五进行针对大法官提名人的全体参议员首次投票,下周将进行最后投票。


白宫和共和党似乎已经做出决定,那就是针对卡瓦诺的性侵指控不可信。究竟如何判断一个性侵指控是否可信,方舟子先生做了理性的分析,特此分享该深度分析文章给读者。


  最近有一起性侵案比刘强东案还要引人注目。美国联邦法官卡瓦诺(Brett Kavanaugh)被川普总统提名担任美国最高法院法官。根据美国宪法,最高法院法官的任命需要经过参议院表决确认。参议院目前由共和党控制,为了赶在11月份中期选举之前完成任命,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仓促地完成了对卡瓦诺法官的听证,就要交给全体参议员表决而且很可能通过,突然爆出了大新闻,一个叫克里斯汀·布雷西·福特(Christine Blasey Ford)的女心理学家指控,在1982年夏天她15岁的时候,17岁的卡瓦诺酒后试图强奸她未遂。布雷西博士(这是她在学术界用的称呼,媒体根据其夫姓也叫她福特博士)叙述的事情经过大致是这样的:


  当时她在马里兰州Bethesda的一所女校上学,卡瓦诺在附近一所天主教男校上学,两所学校的学生经常一起参加派对。1982年的夏天,布雷西几乎每天都去位于Chevy Chase的哥伦比亚乡村俱乐部游泳和练习跳水。有一天晚上,她游泳完了之后,去Chevy Chase和Bethesda一带的一所屋子参加一个小型的派对。她记得参加派对的有4个男生:卡瓦诺、佳吉(Mark Judge)、P.J.(P.J.Smith)和一个她想不起名字的男孩。她记得她的闺蜜英格哈姆(Leland Ingham)也去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的。她到的时候,人们正在一楼的小起居室喝啤酒,卡瓦诺和佳吉看上去已经喝醉了。她只喝了一瓶啤酒。傍晚的时候,她走上一个狭窄的楼梯到二楼去用卫生间。她走到二楼的时候,不知被谁从后面推进一个卧室。卡瓦诺和佳吉进了卧室,关上门,把屋内放的音乐调大声。她被推倒床上,卡瓦诺压到她上面,浑身乱摸,想要脱下她的衣服,但是一方面因为喝得太醉,一方面因为她外衣下面穿的是连体游泳衣,脱不下来。她大声喊叫,卡瓦诺捂住她的嘴,让她几乎窒息,感到要被杀死。卡瓦诺和佳吉都在醉醺醺地笑。佳吉两次跳到床上,最后一次跳的时候,把卡瓦诺震得从布雷西身上滚落,她得以逃脱,跑进卫生间反锁门,听到卡瓦诺和佳吉一边笑着一边大踏步走下楼梯。她等到没人上楼的时候,离开卫生间,跑下楼梯,穿过起居室,逃到了大街上。


  很多人和川普一样,听到这个指控的反应是:如果有人试图强奸你,当时怎么不马上报案?等到36年之后再出来指控,不知道具体时间、地点,什么证据都没有,肯定是假的,是民主党要败坏卡瓦诺名声、阻挠其顺利当上大法官的阴谋……


  这么说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党派偏见的话,就是因为对性侵案件太无知。绝大部分的性侵案件都没有报案,很多性侵案件是时隔多日、多年以后才报案或出来指控,特别是未成年女孩遭遇性侵时,往往选择沉默。时隔多年后某些细节会变得模糊,创伤受害者的选择性记忆表现得尤其明显,他们会对创伤的过程记得特别清楚,不需要特地去记,想忘也忘不了,其他较不重要的需要特地去记的细节例如具体日期、地点就被忽略、遗忘了。大部分的性侵案也不会有直接的证据。难道我们能说大部分的性侵案都是报假案?报假案不能说没有,但是很少,有统计发现假案大约只占性侵案的2%~5%。


  那么,当有人出来指控某人30多年前试图强奸她,不能提供直接的证据,而被指控者又矢口否认,我们该相信谁呢?


  有些人,一见到性侵案,马上就怀疑指控者报假案、是为了某种利益诬陷被指控者,特别是被指控者有权有势有钱的话,这些人就更是站在他们一边,想出了种种理由为被指控者辩护,以前为刘强东辩护,说他遭遇“仙人跳”,现在则为卡瓦诺辩护,说他被民主党陷害。这种人,我姑且叫他们“性侵嫌犯维护者”。


  还有些人,坚决相信那个和自己属于同一个政治派别的人。例如川普的狂热支持者,他们坚决相信卡瓦诺是被冤枉的,布雷西是“民主党骗子”;而他们同时又坚决相信那三个指控克林顿多年前性侵过她们的女人,对川普在和希拉里辩论时把这三个人请去当前排观众一事叫好。


  但是对一个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性的人来说,可以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却不能被自己的政治屁股决定了脑袋。当我们判断一起性侵指控是否可信时,应该做理性的分析。


  指控者是不是实名?如果指控者是匿名,又不能提供可查证的信息,那么可信度就不高。并不是说匿名的指控就不信,很多人因为担心自己的生活被搅乱、人身受到威胁而选择了匿名,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匿名让人难以查证,也就让人难以相信。共和党参议院委员会放出对卡瓦诺的两个匿名性侵指控,就没有什么可信度,让人怀疑是故意放出来要把水搅浑的。


  如果是实名的指控,我们就可以去了解指控者的教育、工作、家庭背景,这有助于让我们判断指控者的可信度。布雷西本科毕业于北卡罗来纳大学,获得Pepperdine大学临床心理学硕士、斯坦福大学医学院流行病学硕士、南加州大学教育心理学博士学位,受过很好的教育;目前是帕罗阿托大学心理学教授、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研究心理学家,有很好的职业;2002年与一名斯坦福大学博士结婚至今,有两个小孩,有很好的家庭。很难想像这样的人会去诬告一个无怨无仇的法官。出来指控已经会给自己的工作、生活造成很大的麻烦(据布雷西说因为受到人身威胁全家不得不躲起来),更不要说如果是诬告事情败露之后工作、生活就全完蛋了,代价太大。她没有理由去撒这个谎。


  当然不排除会有人因为道德败坏铤而走险。所以我们还要了解其人品。根据媒体的报道,布雷西的同学、同事、朋友都称赞她为人诚实、作风严谨,是个严格要求自己的科学家,那么就更不像会是去诬告别人的人。


  如果指控者在公开指控之前,已经私下跟别人说过,那就很可信,说得越早越可信,最可信的是被性侵之后不久就向人透露。但是布雷西很长时间都没有向人透露过被性侵的事(这在性侵受害者中也很常见),她说是因为她当时想要说服自己毕竟没有被强奸成,不如忘了这件事,还担心父母因此知道她跟一帮男孩喝酒。这个说法也可信。布雷西在几个月前联系过闺蜜英格哈姆,问是不是曾经向她倾诉过自己被性侵,英格哈姆回答说“没有,否则我会记得的”。这个举动反而让我觉得布雷西不是在作假,否则她没必要去问英格哈姆,是由于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透露过才会去问。但是布雷西的丈夫和她的三个朋友都宣誓作证布雷西分别于2002年、2013年、2016年、2017年在不同场合向他们披露过自己小时候被卡瓦诺性侵,2012年布雷西接受心理治疗的医生记录也记载了这件事,这些都证明布雷西不是现在为了阻挠卡瓦诺当大法官而临时编造了性侵故事的。布雷西在今年7月初从媒体读到卡瓦诺有可能被川普提名作为大法官人选后,就写信给其选区的议员报告自己曾经被卡瓦诺性侵,那时候卡瓦诺只是媒体披露出来的四个大法官候选人之一,没人知道他最后会获得提名。


  如果指控者所属的被性侵经过过于离奇,那么就值得怀疑。但是布雷西所述是很普通很常见的性侵案,特别是在上世纪80年代的美国,那时候女孩子保护自己的意识还没那么强、社会上对性侵案没那么重视,这种聚会性侵案更常见。连有些卡瓦诺的支持者都说,卡瓦诺只是犯了男孩都会犯的错误,这么说当然是在污蔑男孩,但是也说明他们承认这种事是经常发生的,指控并不离谱。


  做虚假指控的人一般不愿意联邦调查局(FBI)介入,因为报假案很容易被FBI识破,而向FBI说假话属于犯罪,很可能被追究。但是在共和党参议院不愿意让FBI介入时,布雷西主动要求FBI做调查,这点也有助于人们相信她。


  报假案的人由于担心通不过测谎,一般是不愿意去接受测谎的。布雷西主动要求做了测谎,测谎结果是她说假话的概率为0.002,如果概率低于0.05就被认为说的是真话。测谎的可靠性有争议,但她能主动要求并通过测谎,同样有助于人们相信她。


  对布雷西不利的是,她提到的三个证人,佳吉、P.J.和英格哈姆都说不记得有过这次聚会,没有人证。但是那是30多年前一次小型的聚会,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不记得是正常的。所以P.J.和英格哈姆说不记得是可以理解的。而如果性侵案发生过的话,佳吉应该记得,但是他是同谋共犯,为了不承担责任,也只能说不记得(说不记得比断然否认保险,不会被证明说假话,是常见策略)。布雷西事先已联系过英格哈姆知道她不可能作证,但是还是把英格哈姆列为聚会参加者,正说明布雷西很诚实,否则她完全没有必要把英格哈姆扯进来。


  不过,布雷西有的说法还是能被印证的。她说被性侵这件事对她的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而她的同学也回忆说,以前布雷西很喜欢交际、参加各种聚会,在1982年夏天之后突然就参加得少了。布雷西在听证会上说,她在被性侵之后的6~8周后,在当地一家超市遇到在那里打工的佳吉,他见到她显得很紧张、装不认识。后来有人从佳吉以前写的回忆录里翻到了佳吉说自己在1982年的夏天为了挣参加橄榄球夏令营的费用在当地一家超市打工几个星期。卡瓦诺的挂历注明橄榄球夏令营8月22日开始,这样可以推断性侵大约发生于6月底、7月初。


  性侵者往往是惯犯,如果还有别人实名出来指控,也可相印证。目前除了布雷西,还有两个人实名出来指控卡瓦诺。一个是卡瓦诺在耶鲁大学的同学,指控在一次喝酒派对上,喝醉了的卡瓦诺掏出阴茎放在她的面前。卡瓦诺的其他同学作证这个指控者为人诚实不会说假话。一个是声称她参加过卡瓦诺圈子的喝酒派对,酒后男生轮流性侵喝醉的女生,包括她本人也被性侵,但是她没有指控卡瓦诺性侵她,只是说卡瓦诺在场。另外,佳吉在大学时代的女朋友也出来说,佳吉跟她说过,他曾经参与酒后性侵女生的派对。


  卡瓦诺说凡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干不出酒后性侵这种事,但他的多名耶鲁同班同学都说他喜欢喝酒,酒后变得好斗、有攻击性,干得出那种事。


  布雷西在听证会上的表现让人觉得很可信,不只是一般人这么觉得,福克斯电视台的主持人、共和党参议员、总统顾问康威甚至川普也都说布雷西的作证“可信”、“有说服力”,他们是卡瓦诺的支持者,连他们都说可信,那是真的可信了。当然,他们也说卡诺瓦的作证“可信”(所以他们继续支持他),不过这是同一个阵营的人的评价,没有意义。共和党大佬的策略是相信布雷西被性侵了,但是认为她认错人了,把别人当成了卡瓦诺,甚至还有两个人自告奋勇向参议院“自首”说是他们性侵了布雷西。


  布雷西在听证会上念事先准备的陈述,因为我已经看过该陈述,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反而是她在回答民主党参议员和共和党请的职业检察官(因为共和党参议员不好意思自己提问,请了代理人)的问题时给我留下了两点深刻印象:一是她就像在做完学术报告之后的问答部分一样,直接地回答了各种提问,甚至用神经生物学术语科普记忆理论(估计没多少人听懂),显得很书生气。即使有的问题明显是想要降低她的可信度的,她也直接回答了。例如,布雷西曾经向媒体说自己因为害怕飞行,不愿去国会作证,职业检察官问她是怎么来华盛顿的,她说和别人一样是坐飞机来的,检察官又说,她曾经多次乘飞机去开学术会议、探亲、度假,是真的吗?她回答说“是的,很不幸”。川普儿子当即在推特上嚷嚷“福特博士有选择性飞行恐惧”,暗示她说害怕飞行是骗人。其实飞行恐惧有不同的程度,有的是完全不敢飞行,有的是迫不得已才飞行,有项调查发现,飞机乘客中有25%有飞行恐惧,能说这些乘客都在骗人吗?


  二是她主动纠正自己以前说得不准确的地方。例如她给参议员的信说她是被卡瓦诺推进卧室的,她在听证会上纠正说,因为她是被从背后推进卧室的,看不见是谁推的,不一定是卡瓦诺,也可能是佳吉。这个纠正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在替卡瓦诺说话,降低了其“罪行”的严重程度,但是她还是做了纠正,说明她很诚恳、严谨,是抱着尽量要把事情经过搞清楚的态度。


  卡瓦诺在听证会上的表现则与布雷西形成了鲜明对照。对参议员的提问,他多次不做直接回答,而是闪烁其词、东拉西扯、答非所问。参议员问他有没有喝酒喝到断片儿,他却反过来问参议员:“你有过吗?”几名参议员都问他是否希望接受FBI的调查,要他直接回答是还是不,他都不做直接回答,一名参议员只好说:“我只好认为你的回答是‘不’。”他也默认了。很显然他是不愿意FBI调查的,但是又不敢明确这么说,因为原因很简单:他不是一直在抱怨自己的名声受到玷污嘛,那么还自己清白的最好方式就是让FBI做调查,为什么又不愿意呢?最有意思的是有这么一段对话(为节省篇幅,只录大意):


  卡瓦诺:我在高中、大学时从没喝醉过。

  Hirono参议员:你在耶鲁的室友说你经常喝醉,酒后好斗。

  卡瓦诺:我靠自己的努力上耶鲁法学院,它是最好的法学院,第一我刻苦学习,第二我打篮球。

  Hirono参议员:你意思是你的室友说谎?

  卡瓦诺:我刻苦学习,我还打篮球。


  如果一个证人在法庭上这么顾左右而言他,那么就会被认为很不诚实。而在听证会上,卡瓦诺明显说了很多假话或误导人的话:


  卡瓦诺反复地说,布雷西的说法已经被她提到的那三个证人否定了。其实那三个证人说的都是“不记得有这回事”,英格哈姆还说虽然她不记得,但是相信布雷西。这三个人只是没有支持布雷西的说法,但是并没有否定布雷西的说法,卡瓦诺身为法官,岂会不知道这二者的区别?


  卡瓦诺说他作为天主教男校的学生,只和天主教女校的女生有交往,而布雷西上的女校不是天主教的,两人的社交圈没有交集,即使偶然在某个场合见过她也不记得了。但是他的高中同学作证,因为布雷西上的女校就在附近,他们经常和那个学校的女生交往。布雷西也说,她之所以认识卡瓦诺,是因为曾经和卡瓦诺的好友约会过几个月(为了保护这个人的隐私,她没说是谁,后来被别人根据布雷西的个人网页查出是在卡瓦诺的挂历记载上多次出现的Chris Garrett,外号Squi),卡瓦诺的朋友Tome Kane证实布雷西曾经和Squi约会,而且认识布雷西的哥哥。所以两人的社交圈是有交集的,卡瓦诺的朋友都记得她,卡瓦诺本人不可能不记得。



  卡瓦诺拿出他在1982年夏天的挂历作为证据,说上面的记载表明没有过那样的一次聚会。实际上那个挂历有多个日子没有记录,存在有意无意漏记的可能,而且更关键的是,有的记载的聚会,正是布雷西描述的那种聚会,例如挂历一公布,我就在推特上指出,1982年7月1日记载“到Timmy家,和佳吉、汤姆、PJ、伯尼、Squi喝啤酒”,与布雷西描述的吻合。在听证会上,民主党参议员和职业检察官也都追问卡瓦诺这次聚会的情况,可见很容易就发现它可与布雷西说法相印证。当然这并不是说它就是布雷西说的那次聚会,只是说有类似的聚会。但是卡瓦诺为什么却拿挂历否认有那样的聚会?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他没有把布雷西说的那次聚会写在挂历上?


  卡瓦诺说他在1982年的夏天每个周末都去外地,工作日则忙于打工,没有时间参加喝酒聚会。但是他的挂历否定了这种说法,例如它记载的7月1日喝酒聚会,就是发生在星期四,而不是周末。而且,佳吉的回忆录提到那个夏天他每周必醉,有4~7个晚上是和死党一起喝酒,第二天一大早还要去超市打工,因为酒劲还没过去,很痛苦。


  卡瓦诺说他没有不到法定年龄就非法喝酒,因为他是18岁才开始喝酒的,而当时马里兰州喝酒法定年龄是18岁。实际上马里兰州在1982年7月1日已把喝酒法定年龄提高到21岁,而且即使他当时没有注意到法律改变,他也才17岁(他出生于1965年2月)。喜欢喝酒的男生是对喝酒法定年龄非常注意的,以免被抓到。


  卡瓦诺说他是靠自己努力上的耶鲁,没有靠任何关系。但是他的爷爷就是耶鲁校友,这层关系对美国私立名校录取至关重要,称为legacy。


  卡瓦诺拒绝接受测谎,说测谎结果不会被法庭接受,但是他在以前的判决中却说测谎是重要的执法工具。



  卡瓦诺的高中年鉴中对自己的介绍充满了醉酒暗示和性暗示。例如,说自己是“啤酒桶市俱乐部财务——非喝100桶啤酒不可”,两次提到看球赛,都问“究竟谁赢了”,暗指自己看球赛时喝酒喝断片儿了。但是在被参议员询问时,他矢口否认,发明了各种说法。例如,他的年鉴说自己是“沙滩周Ralph俱乐部最大贡献者”,Ralph是俚语“酒后呕吐”的意思,他却说指的是自己“吃辣的食物呕吐”。他的年鉴提到“魔鬼三角”,这个俚语指的是“二男一女群交”(他的同学证实了这个意思),他却说是一种三人喝酒的游戏(除了他没人听说过这种说法)。他的年鉴问“佳吉——你Boofed了吗?”,他说boof是放屁的意思,但当时上中学的人说,其实是“肛交”的意思,谁会去问别人“放屁了吗”这种小事?他的年鉴说自己是“Renate校友”,Renate是附近女校的一名女生,他的十几名同学都说自己是“Renate校友”、“如果要约会,找不到人就找Renate”,卡瓦诺说这是表示对Renate的友谊,但是他的同学作证说,这是暗示都和Renate发生过性关系(可能是开玩笑的)。


  卡瓦诺说自己只是偶尔喝啤酒,有时喝多了点(他说喝多的意思是超过了酒驾标准),但是从没喝到断片儿。但是他的多名耶鲁同学作证说他不仅经常喝酒,而且酗酒,不仅喝啤酒,还喝烈性酒,会喝到断片儿,酒后会闹事。他的几名耶鲁同学都提到有一次卡瓦诺酒后砸一名同学的皮卡,事后拒绝道歉也拒绝赔偿。他的另一名大学同班同学说有一次卡瓦诺在酒吧喝醉了,由于一点小口角就把酒泼到一名顾客脸上,引起打群架,有一名朋友因此被捕。《纽约时报》找到当时的警察报告,证实了有这个事件。佳吉的回忆录提到卡瓦诺有一次喝酒喝晕过去,被参议员问到这事时,卡瓦诺说佳吉写的是小说,其实佳吉在书的前面说明了写的都是真事。连卡瓦诺以前自己也说过自己喝醉的故事,在2012年的一次演讲中,他提到自己在耶鲁法学院读书时,曾经在凌晨喝酒醉倒在法学院的台阶上。


  所以卡瓦诺在听证时说的假话是很容易证实的,可以说是谎话连篇,大大小小的谎话都说,有的撒谎完全没有必要。例如,如果承认自己小时候胡闹,在年鉴上开下流玩笑,大家也可以理解,毕竟很多美国男孩在年鉴上那么干。但是他偏不,偏要撒这种既无必要也很容易揭穿的小谎言,说明他或者是个习惯性撒谎者控制不住自己,或者他根本不把宣誓作证当回事,不在乎被发现撒谎。在国会听证上撒谎(哪怕是很小的谎)是犯了伪证罪,但是共和党国会不会去追究他,这也许就让他觉得可以肆无忌惮,藐视法律。


  迫于压力,在听证会之后,一直反对FBI做调查的共和党和川普终于同意让FBI调查,但是只给一周的时间。在一周内要查清楚30多年前的事是很难的,而且由于这只是背景调查而不是犯罪调查,FBI最终也只会罗列发现的事实,而不会给出结论。有人说对没法给出结论的指控要“无罪推断”、“疑罪从无”,这是误用了刑事审判的原则。刑事审判冤枉了无辜者后果会非常严重,所以要采取对疑犯有利的高标准,必须做到确凿无疑才能定罪。而像大法官任命这种事其实是工作面试,标准不同,只要认为指控可信,就可以不任命他。


  也许我们永远没法证实卡瓦诺性侵了布雷西,但是卡瓦诺在听证会的表现已足以证明他不适合当大法官,这是因为:


  第一,作为法官应该理性、冷静。普通人在受到批评、指责、指控时,可以发怒、失态,但是法官不能,哪怕受到了虚假指控。这是卡瓦诺自己也承认的。他在2015年对天主教大学法学院学生演讲时说,一名好法官应该能“控制情绪”、“在风暴中保持平静”。但是他在听证会上又哭又闹,完全没有达到他自己说的好法官的标准。


  第二,作为法官应该没有政治立场、超越党派之争。虽然在实际上法官往往也有自己的政治、党派倾向(所以美国大法官经常被分成保守派、自由派),但是在表面上至少大家都认为不能公开表现出政治、党派倾向。这也是卡瓦诺自己承认的。他在2015年的演讲中说“首先和最显然的是,一名法官不能有政治党派立场”、“必须避免表现出任何派性”。他在此前的听证会上也说,最高法院不可以是党派机构。但是他在这一次听证会上抨击这是左派的阴谋、是克林顿集团的报复,对共和党参议员和颜悦色,对民主党参议员恶声恶气,毫不掩饰自己的党派立场,也完全没有达到他自己说的法官最首要、最显然的标准。


  第三,法官必须十分诚实。人们可以容忍一名法官年轻时的错误、过失,但是不应该容忍法官为了掩盖年轻时的错误、过失而撒谎,特别是不应该容忍法官在宣誓作证时做伪证。也许卡瓦诺没有在性侵布雷西一事上撒谎(例如真的没有性侵布雷西,或者虽然性侵布雷西但由于当时喝酒喝断片儿不记得了),但是在其他许多问题上他肯定是撒谎了,而且很容易证明。如果一名法官如此藐视宣誓作证却无需承担后果,如果做伪证的人不仅可以继续当法官,还可以晋升成大法官,那么宣誓作证还有什么意义?


  共和党参议员会不懂对法官的基本要求?会看不出卡瓦诺是在做伪证?他们中很多人以前是律师、检察官,在法庭上身经百战,看惯了证人作证,岂会看不出来。但是只要FBI没有挖出对卡瓦诺致命的证据,共和党参议员还是会一致通过对卡瓦诺的任命的,因为这些人和川普的狂热支持者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党派立场先行,为了党派利益,不惜送一名性侵嫌疑人、做伪证者去最高法院。美国众议院在金里奇当议长之后、参议院在麦康内尔当多数党领袖之后,完全变成了不择手段、没有原则的党争机构,威信扫地。美国总统职位在川普上台之后,也威信扫地。现在就剩下最高法院还有威信,这还能维持多久?


2018.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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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方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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