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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威 | 纳博科夫的文学批评

滕威 海螺Caracoles
2024-09-14

纳博科夫的文学批评


2018年7月,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滕威教授作为嘉宾受邀参加了上海译文在广州 K11 的言几又书店举办的“纳博科夫的文学课 · 广州站”活动,与暨南大学文学院申霞艳教授,编辑、书评人刘铮(笔名乔纳森)共同畅谈阅读纳博科夫的独特体悟和见解。


海螺今日特别推送滕威教授在这场活动中的发言部分,以期为理解纳博科夫及其作品在当下的意义提供一个别样的视角。

我先介绍一下是怎么认识纳博科夫的。我开始教书时,教的比较多的是“外国文学史”和“外国文学经典选读课”,给学生推荐的参考书单就有纳博科夫的《文学讲稿》,十几年来没变。另外,我自己的硕士论文是做堂吉诃德研究,纳博科夫的《〈堂吉诃德〉讲稿》当时也是我的案头书。





《洛丽塔》[美]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著,主万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


《洛丽塔》很早就读过,以前觉得太暗黑,无法接受。后来备课时重读,尤其是读英文版才发现,原来纳博科夫,一个外国人,用英语写作会如此精湛、如此讲究。按理说,一个外国人挑战押头韵这种事情有点“作死”,他竟然挑战得非常成功,而且不是用来写诗。写小说也可以玩这么“高级”的技巧,我觉得挺难得的。


纳博科夫的译本经常会有各种争议,谁译的更准确、谁译的更有原文风韵,可是像纳博科夫这样的文体家,谁翻译都不一定能完全译出原文的质感,这是我关于他作品很感性的一个认识。


回过头来说,我不算“纳博科夫女孩”,没那么狂热,所以今天打算用纳博科夫文学批评的方式来批评纳博科夫。我说两个印象吧,第一个印象:我觉得纳博科夫——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应该叫做“国际怪咖”,是很“奇葩”的一个人。





《俄罗斯文学讲稿》[美]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著,丁骏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版


为什么?大家可能多少了解他,他是生在俄国,又在法国、德国等地漂泊了一段时间,在美国教了一阵子书,最后定居欧洲。也许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他是一个没有祖国的人。他写了《俄罗斯文学讲稿》,但在某种情况下我不觉得他把俄罗斯视作自己的母语文学。


他小的时候这种情况跟博尔赫斯比较像,博尔赫斯也是从小受了很多英文的教育,而纳博科夫他们家是英法文交替进行教育。这个家庭如果给它画一幅像,它真的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崇尚欧洲的俄罗斯的贵族家庭。


前面我说他是没有祖国的,接下来我就要说,他看所有的文学都是一个外来者的眼光——这样说可能很多专家学者不同意。比如说他批评俄罗斯文学,因为他没有那么内在地把俄罗斯文学变成自己唯一的文化传统,所以他批评俄罗斯文学是站在外面进行批评的,他批评法国文学、英国文学、美国文学,西班牙文学,基本上也都是在外部。





《<堂吉诃德>讲稿》[美]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著,金绍禹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版


可能大家也听出来,我多多少少对他有一点质疑,并不觉得他的文学批评多么专业或者多么无懈可击。我觉得他就是一个有文学修养的、从小阅读了很多文学名著的、文学视野相当西化的(因为他不往别的地方看),而且有自己创作能力的一个优秀的读者。所以他的很多讲稿只是他一家之言。别的我不懂,放在堂吉诃德研究史或者堂吉诃德学术史来讲,《〈堂吉诃德〉讲稿》这本书有意思有想法,但并非不可跨越的学术经典。这是我的一个感受。



纳博科夫手绘《堂吉诃德》故事发生地

图出自《〈堂吉诃德〉讲稿》


第二个印象是对纳博科夫本人,我开一句玩笑,他是“一个不想当画家的小说家不是一个好昆虫学家”。比如讲堂吉诃德或者讲卡夫卡,他最愿意干的事是一人先发一张纸,大家跟着老师画一下卡夫卡《变形记》里的主人公变成的那只大甲虫,到底是一只什么虫,它有几条腿,有什么生活习性等等。还有《堂吉诃德》,我们可以画一张地图,堂吉诃德这个说走就走的骑士,他都走去哪里了。


纳博科夫阅读名著的时候,特别喜欢把核心情节或意象先勾勒出来,我觉得这是文本细读一个非常有趣而且独特的方式,当然不是唯一的方式。


纳博科夫的细读在我看来是比较传统的,比如第一节要先讲堂吉诃德和桑丘这两个人物形象。


我上课最反对先讲人物形象,古往今来写人物,人物的性格,人物的人格发展是有一定路数的,我们钟爱的人物形象往往就那么几类,痛恨的人物形象也往往是那么几类。你说这个人物形象一定是有多独特,我觉得可能也没有那么独特,重要的是他怎么被塑造出来的,把人物放置在一个什么样的时空中来塑造这个形象。所以对我来说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写。《堂吉诃德》的分析当中,纳博科夫比较看重的是写了什么,比如他也研究杜尔西尼亚这个形象,他也研究小说所表现的残酷性,但是这些研究都是在讲写了什么。


纳博科夫面对《堂吉诃德》这样的文学经典时采取了一种非常叛逆、解构的方式,甚至带有一点洋洋得意:在哈佛大学的纪念讲堂,面对 600 个哈佛学生,好像《国王的新衣》里面那个小孩一样,告诉大家所有关于堂吉诃德的伟大什么的都是神话书写,都是骗局,都是谎言。



纳博科夫关于《堂吉诃德》的讲课计划

图出自《〈堂吉诃德〉讲稿》


如果细读他的讲稿,他经常很毒舌,给很多作家都打不及格。反过来他有另外一面:当时他对要在康奈尔大学讲英国文学经典时其实心里没什么底,所以要跟埃德蒙·威尔逊去请教:我想要讲一个英国作家,你给我推荐一下?威尔逊就说简·奥斯丁必须有,纳博科夫说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一点就特别“直男癌”)。他说我不光对她没有兴趣,我对所有女作家都没有兴趣,她们是另外一类作家。他说他要讲斯蒂文森,结果威尔逊说不行,一定要讲奥斯丁。于是纳博科夫在威尔逊的劝说下重读了奥斯丁。


所以他一开始对自己的选择也没有那么自信,他要请教一些评论界的朋友,但是如果大家都说这个作家特别棒,他可能要提出一点反面的意见。


写《〈堂吉诃德〉讲稿》的时候,可能他主要是看英译本,可能语言的隔阂造成他认为这个小说当中所有的语言都是粗俗、粗糙的,甚至非常残酷的。而且他对西班牙文学或者文学复兴之后的高潮时期非常瞧不上,他觉得那个时代西班牙作为帝国非常强,所以就带有一种“霸道总裁”式的粗俗。当然这是我的概括。


纳博科夫所有这些非常任性但又非常有穿透力的批评,对我来说非常有趣。他是一个外在者,他的文学批评非常个人性,我同意申老师说的那句话:他恢复了我们身体当中对你所阅读到的文字的一些鲜活的、直观的触感。


但是反过来说,我觉得这个直观的触感并非文学批评的全部,也不应该成为文学批评的全部。比如说批评《变形记》《包法利夫人》,它当然不只是讲资产阶级的虚荣,但是当我们谈这些文本时如果完全搁置资本主义历史,完全没有对资产阶级美学的了解,我觉得这种批评并不能够满足我的预期。



END






本文原载于公众号“上海译文”(2018年9月5日),感谢作者授权海螺发表,未经许可,请勿转载!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侵权删。文章观点仅代表个人,不代表本公号立场。




本期编辑 | 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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