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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博尔赫斯评乌雷尼亚的《寻找我们的表达》

图:奥坎波的《南方》杂志作者群

 照片红点者为博尔赫斯和乌雷尼亚


《寻找我们的表达》,2022

Seis ensayos en busca de nuestra expresión

佩德罗·恩里克斯·乌雷尼亚 著  蔡潇洁 译
光启书局|上海人民出版社


博尔赫斯评《寻找我们的表达》


在这本受欢迎的书中,观察和解决方案写得如此有说服力,文风十分质朴,以至于毫无准备的读者可能会陷入一种懒惰的诱惑,认为书中发表的那些思考过程也是他们自己的,或者,终究有一天会成为他们自己的。那些毫不做作的作家们的最高礼遇就是引导我们假装已经知道他们方才透露给我们的内容:对于在阅读时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的读者来说,这种错觉固然可喜,然而对于批评的观点来说则可能是危险的。


《杂文六章:寻找我们的表达》初版
Seis ensayos en busca de nuestra expresión,1928


这本书收录了六篇细致严谨的研究:我想就其中两篇发表自己的见解,不对其余篇章作出评价,尽管它们也同样吸引了我,但是在一片赞美之中我不认为我的评价能够带来多大启发。

2017多米尼加500比索,纪念恩里克斯·乌雷尼亚和他的诗人母亲Salomé Ureña

如果将保罗·格鲁萨克1的这个问题作为第一篇文章《不满与承诺》的提要,也不会有多大偏差,我不知道他的问题是出于慷慨的希望,抑或是说教的急躁,他问道:

道德解放的日子何时会闪耀,南美的智慧何时会获得迈波与胡宁战役那样的成功?

《从拉普拉塔到尼亚加拉》,第21页
布宜诺斯艾利斯,1897年


一种不可救药的传统一直支配着那些多样的回答:即强行用法律的标准来思考这个问题,讨论我们在以上那些最终战役中是否正当合理(这是认真的吗?)。这样一来,这个问题就被庸俗化了,人们习惯于在任何克里奥尔爱国主义的虚张声势或对伊比利亚半岛总督区语法表达的仇恨之中寻找解决办法。因此,按照消费者的喜好,他们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恩里克斯摒弃了这些口头表达的恶习,进一步深入到对说话主体的观察,他总结道:


这条引导之线就是坚信表达只有一个秘诀:那就是深入地耕耘,努力使表达变得纯粹,深入到我们想说的事物的根源,带着对完美的渴望去润色、去定义。追求完美是唯一的准则……当一种艺术直觉被忠实地表达时,不仅包含着普遍性的意义,还包含这种表达的精神本质,以及孕育这种精神本质的一方水土的味道。


诚然,我相信这个建议比那些众所周知而且更受偏爱的有关本土色彩或本地口音的解决方法更为重要;但是我也不能忘记那些我们美洲人民偶尔使用的独特表达不是通过乌雷尼亚所捍卫的那种令人渴望的方式获得的,恰恰相反,它在不经意间得来,是遵循传统、心血来潮,是素材运用的自然流露。似乎可以这样说,智慧是羞涩的,它只有在不被监视的时刻才能有出色的表现。

或者,如果这种解释无法令人信服,那么可以认为一个人仅仅在他认为不重要的活动中才会全身心地投入:因为害怕失败的心理无法束缚他,又或是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迫切地需要呈现出完美的形式。一种有瑕疵的形而上学理论靠出名来奖励自己;一个糟糕的玩笑是令人厌恶的……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在五月广场上的一间酒店里用马丁·菲耶罗的作品打发美好午休时光的牧场主埃尔南德斯(Hernández),还是80年代天真不开化、只能从事简单活计的泥水匠,无论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怡人郊区的建造者,还是那些可能逍遥法外或无所事事的佚名的探戈舞者(他们在声名狼藉的胡宁街或海岸边活动),他们都不追求完美。此外,没有一个词比完美更不完美:它等同于音律、语法正确和出人意料的事物。奥利金(Orígenes)认为,人的身体将呈球状上升到永恒,因为球体的形状更加完美。

我又摘了一段,这段话出自恩里克斯的第二篇文章:


何塞·奥尔特加·伊·加塞特,在他最近的一篇文章中建议阿根廷青年们“遏止虚张声势”,他认为这是一种民族性的缺点。几个月前,埃伍荷尼奥·德奥尔斯在马德里辞别阿方索·雷耶斯这位敏锐的墨西哥作家和纯粹的诗人时,称他是“折颈式浮夸”。


这是一则简单的新闻(事后的评论确实很微妙),但我却还想琢磨琢磨。遏止虚张声势,拧断虚张声势的脖子……对这些凶悍的解决方案最廉价的阐释是将它们视为魏尔伦在《诗艺》中推崇的解释方式的变体(还有其他一些不那么客气的说辞):

抓住雄辩,拧断它的脖子。


另一个不那么宽容但更加深刻的推断是,无论是那位推崇非人性化的教授邀请我们进行的扼杀,还是加泰罗尼亚人在希腊式恍惚中欢呼的扭断脖子,在虚张声势真正的传播者看来,都算不上是声势的表现。这无疑又一次讽刺了他们的解决方案。劝我们不要过分强调,自己却极尽虚张声势。这就和另一位西班牙教育家昆体良对同义叠用的定义颇为相似:即重复地使用同一个词。2

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我想把我的观察记录在案,在这个国家,一些经常发生的使文学变质、品味不佳的案例都出自法国的学说。请比较一下,卢贡内斯的《燕雀》(El Chingolo)很精彩,而《花园的黄昏》(Los crepúsculos del jardín)中的十四行诗却不那么受欢迎;卡列戈(Carriego)在《郊区的灵魂》(El alma del suburbio)和《丰盛的圣餐》(Ofertorios galantes)中也是不同的(我可不是把错归咎于法国人)。



《话语》(La Palabra)月刊

1928年9月30日


译注:

1、保罗·格鲁萨克(PaulGroussac,1848-1929),出生于法国的阿根廷作家,文学评论家,历史学家和图书馆管理员。
2、原文为拉丁语:Ejusdem verbi aut sermonis iteratio



我们美洲人民偶尔使用的独特表达不是通过乌雷尼亚所捍卫的那种令人渴望的方式获得的,恰恰相反,它在不经意间得来,是遵循传统、心血来潮,是素材运用的自然流露。




——博尔赫斯|高迈 译,蔡潇洁 校

Reading and Rereading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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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 黄以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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