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综述 | 美总统气候问题特使克里访华来谈什么？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内容提要：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约翰•克里（John Kerry）于7月16日下午抵达中国，成为一个月内第三位访华的美方高官，访华行程将从即日起至19日。气候合作的重要性在中美关系中不断凸显，在近期各方对中美关系“解冻”的期待下，克里此行带来的中美高层在气候议题上的交流，以及对中美关系走向的可能影响，值得关注。
克里访华：目的与议程安排
根据美国国务院的声明，克里此行旨在促使中国参与解决气候危机，包括关于提升实际行动和减排雄心，并推动第28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取得成功。中方则表示，双方将“就合作应对气候变化深入交换意见”。克里今年5月接受CNN采访时曾表示，他首要考虑的三个问题包括削减甲烷排放，限制煤炭使用和可再生能源转型，以及中美在森林破坏问题上的合作。另一热点是中国在气候问题上的发展中国家地位问题。耶伦在访华期间的会谈中敦促中国参与到联合国运营的旨在帮助发展中国家应对气候危机的国际基金之中，但中国仍坚持其发展中国家地位，未能在此问题上与美方达成共识。
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约翰•克里，图源：纽约时报
减少甲烷这一温室气体排放被认为是克里此行最有望取得突破的议题。早在COP26上，在克里和解振华就推动了中美2021年气候行动达成了双边协议，其中包括减少甲烷排放的努力，但这在佩洛西去年8月访问台湾时尚未完全实施。绿色创新发展研究院（iGDP）董事莫争春分析认为，中方削减甲烷排放的行动方案可能会往前推进。
针对中国自去年以来加速发展煤炭产业的指控和要求中国停止新的煤电项目开发是美方关注的焦点之一。中国提升了“能源安全”的优先级，这也意味着再次提升了对煤电的依赖，因为与间歇性的风能和太阳能相比煤电被认为更可靠。E3G智库高级助理、长期气候谈判观察员奥尔登·迈耶（Alden Meyer）认为，中国不太可能在这一问题上做出保证。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与克里此次来访开展主要互动的中方官员将是中国气候变化事务特使解振华。此外，由于在本月初的第四次中欧环境与气候高层对话中，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丁薛祥与主管《欧洲绿色协议》的欧盟执行副主席蒂默曼斯(Frans Timmermans）共同会面，有分析认为克里此行也有可能与丁薛祥实现会面。绿色和平中国高级全球政策顾问李硕称，克里此行会见的中方高层级别将是一个微妙但重要的信号，除了解振华、丁薛祥和环保部相关官员外，如果能获得中方更高级别领导的接见，或象征中国对相关议题的重视程度。
克里访华：中美高层互动日渐频繁
近期中美高层互动频繁，“解冻”之势渐现。生态环境部12日发布消息称，经中美双方商定，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约翰•克里（John Kerry）将于7月16日至19日访华，双方将就合作应对气候变化深入交换意见。这是克里作为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第三次访华，也是一个月内第三位访华的美方高官。7月11日，针对克里将访华等问题，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表示，中美就各层级对话与交往保持着沟通。汪文斌称，“我们希望美方同中方相向而行，为中美气候合作创造有利条件和氛围。”
2023年6月，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访问北京。图源：纽约时报中文网
根据CNN报道，早在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访华成行之前，一直与中国保持密切合作关系的克里是最早接到中国正式邀请的美国高级别官员，但美方不希望克里先于作为最高外交官的布林肯访华，其行程最终被安排在了布林肯以及财政部长耶伦之后，前两者的访问也为克里所聚焦的气候议题进行了“预热”。美国财长耶伦在访华期间参加一个气候融资问题圆桌讨论会议时表示：“气候变化位列全球挑战之首，而美国和中国必须共同努力来应对这项存在性威胁。”、“我们两国都寻求支持正在力争实现其气候目标的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的伙伴，而我相信美中之间在气候融资方面的持续合作至关重要。”她认为两国作为全球最大的可再生能源投资方，都有一项共同的责任以及能力来发挥引领作用。
耶伦离开时传达的信息是“世界足够大，足以让我们两国繁荣发展”，而布林肯也表示两国关系“取得了进展，我们正在向前迈进”。相较于年初“流浪气球”事件带来的两国间的紧张和猜疑，两国高层近期的密切往来，为中美关系的“解冻”，特别是重启各方面议题的合作创造了契机。在此背景下，气候变化方面的合作有望成为重要突破口，四川大学国际事务教授庞中英认为，气候问题将是中美双边合作的“最大希望”。
中美关系中的气候合作
气候变化议题上的合作一度是中美两国在日益紧张的关系中少有的亮点。两国曾经共同推动了2015年《巴黎协定》的达成，在两年前的格拉斯哥COP26上，中美也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承诺在2022年底前针对甲烷排放的控制，推出“一项全面且雄心勃勃的国家行动计划”。然而，在过去数年内，两国国内形势以及双边关系对气候合作造成了显著冲击。特朗普时期退出《巴黎协定》，气候议题在美国政策中的地位下降；去年八月由于佩洛西访台，中方暂停了与美国在气候、安全和其他全球治理问题上的合作。
中美两国元首在十一月线下会面之后，两国重启了气候议题的对话。美国亚洲协会高级研究员、该组织中国气候中心创始主任汤姆·伍德鲁夫(Thom Woodroofe)近日表示，寻找应对气候变化合作的方式对于中美关系的其他方面同样具有重要意义，可以以此测试中国是否愿意建立建设性关系。
从今年目前全球气候状况来看，极端天气持续加剧。根据世界气象组织（WMO）的初步数据，全球刚刚经历了有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周。今年6月也是有记录以来最热的6月，海面温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温，南极海冰面积创历史新低。陆地和海洋破纪录的气温可能对生态系统和环境造成毁灭性影响。中美两国作为全球最大的两个温室气体排放国，共同应对气候变化挑战已成为国际责任所在。路透社称，鉴于两国的经济规模，中美之间的合作对于国际社会避免气候变化导致最严重后果的努力至关重要。同时，对于美国而言，积极推动COP28以显示其全球气候领导力，这也是克里访华的主要目的之一。
克里与中国气候变化事务特使解振华在促进两国气候合作方面的既有成就，也为克里此行增添了希望。现年79岁的克里和74岁的解振华都是在退休后重新担任各自国家气候议题的特使，两人相识长达25年，长期保持密切往来和私人关系，并在过去十年共同努力实现了一些具有重大意义的突破，包括2015年《巴黎协定》的达成。去年11月，两人共同在埃及参加了COP27，并于今年1月和4月在线上进行了两次会谈。有气候问题专家称，克里的行程“主要旨在加强与解振华的个人关系”，同时探索气候合作的可能性。
2022年5月，克里与解振华共同出席世界经济论坛。图源：CNN
克里本人一向被认为对华态度较为友好，与中国保持着相对密切和稳定的关系。此次将是他作为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第三次访华。主管《欧洲绿色协议》的欧盟执行副主席蒂默曼斯(Frans Timmermans）在7月3日访华并参加第四次中欧环境与气候高层对话。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希望克里很快能来中国访问，讨论中美气候变化合作这一问题，并称克里是在气候问题上与中国密切合作的“坚定倡导者”。而克里作为奥巴马时代国务卿的政治履历和在华盛顿的资历及地位，意味着其有望在美国国内政策中发挥过往其他气候特使所不具备的影响力，甚至有分析指出，中方可能希望借助克里在华盛顿的政治资产，帮助重建两国关系。伍德鲁夫认为，如果希望中美两国间合作、或至少是良性竞争，或两者兼而有之的状态取得进展，克里和解振华两人将有望发挥重要推动作用。
此外，克里此行对于推动两国气候合作被认为正好处在了一个重要而不容错过的时机：一方面，作为拜登政府高层一系列对华外交的一部分，释放出了“旨在平息近几个月来达到新高的全球超级大国之间紧张局势”的信号，为两国继续发展因佩洛西访台而中断的气候合作提供了合适机遇；同时由于2024年大选前景的不明朗，这或许是大选达到白热化之前在气候议题取得进展的最后机会。如果特朗普或其他共和党候选人获胜，很可能导致美国再次退出《巴黎协定》，气候议题在美国对外战略中的地位将再遭动摇。此外，由于克里和解振华两人年事已高，且据克里透露，解振华已经出现了中风情况。利用此次克里访华之机，争取在两位气候特使任期内利用其人事上的有利条件为两国气候合作创造进展，可谓机不可失。
挑战：气候议题的局限性
从目前状况看，气候合作议题恐难与中美关系中的其他政治和安全问题实现分割。鉴于对这一核心议题的分歧，以及其他现实因素制约，克里此行能否取得实质性成果，各界还在持续观察。
首先，克里此行的关键、也是中美双方的核心分歧在于，是否将气候合作与中美之间其他问题区分开来，将其视为区别于两国分歧的“关键独立问题”。拜登政府长期主张将气候变化问题与整体政治关系分开，“孤立地解决”，以避免中美其他政治冲突影响气候议题进程。去年八月，中国在针对佩洛西访台的反制措施中暂停了中美气候变化商谈，对此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以及包括克里在内的美国高级官员表示暂停气候合作“不是在惩罚美国，而是在惩罚全世界，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在克里此行出发前，财政部长耶伦也于周六呼吁中国就气候变化和其他全球挑战与美国进行合作，避免让贸易和其他问题上的分歧破坏两国在全球事务中的合作关系。
而与此相对，中方始终坚持气候问题无法与两国关系区分对待而不受政治问题影响。2021年9月克里访问天津期间向中方陈述了白宫方面有关“防止气候变化努力应该比两国之间现存任何政治分歧都重要”的立场，并称“气候是没有意识形态的，不分敌我的，也不是一个地缘政治武器”“无论我们有什么分歧，我们必须应对气候危机”。对此，时任外交部长王毅直言，尽管美方希望将气候合作打造成中美关系中的“绿洲”，但如果绿洲被沙漠包围，它很快就会“沙漠化”。这样的立场在当前的局势下显然仍很难有所改变。
2021年9月，王毅与访问天津的克里举行视频会面。图源：外交部
例如，尽管当前美国展现出了寻求对华关系的回暖，但对中国企业的制裁并未结束，近期还推动了日本和荷兰在向中国销售先进半导体方面施加限制，并连同其他发达经济体对抗北京的所谓“经济胁迫”。应对气候变化方面，美国以所谓强制劳动等人权问题对中国的太阳能板等可再生能源技术和相关产品实施打压。这些都是讨论中美的气候合作所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障碍。在这些问题得到切实解决之前，难以空谈合作。
其次是克里在美国国内面临的压力。在克里出发前的周四（7月13日）举行的听证会上，克里与共和党领导的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监督小组委员会进行了激烈的交锋。在对华态度问题上。有议员将克里的行为描绘为与美国最大的经济对手举行谈判，将中国利益置于美国之上。对此克里表示，尽管中美在贸易、人权等诸多问题上存在紧张关系，但致力于寻找让两国共同减少全球温室气体排放的努力依然意义重大。他坚持认为，如果美国不与中国举行会谈，那将是“最严重的外交和政治渎职”。
2023年7月13日，克里在听证会上。图源：The Hill
克里在对中国减排问题上施压不足也遭到质疑。得克萨斯州共和党众议员纳撒尼尔·莫兰（Nathaniel Quentin Moran）质问克里称：“在迫使中国减少排放的问题上，美国到底做了什么？”共和党认为中国在在减排方面“尚未真正拿出任何能与美国的努力相匹敌的成熟方案”，并主张中国在此方面应被视为发达国家以承担相应的责任。克里支持明年对中国的发展中国家地位进行重新评估，并认同中国政府必须改变煤电使用扩大的趋势，这是让中国成为全球最大污染国的原因之一。但对于中国的风能、太阳能和其他可再生能源部署超过全球其他国家总和这一事实，他也表示了赞赏。克里反对在气候问题上对中国采取“迫使”的方式，表示两国之间真正需要的是对话。
对于克里来说，他在寻求促进中美气候合作议题上陷入了两难困境：一方面，现实中美国在向中国政府施压、促使其采取更快行动减少碳排放的问题上成效不显。克里没有直接谈及美国会以何种办法在减排问题上对中国进一步施压，从中方一贯的态度来看，目前也不太可能做出重大让步或屈服于美国的压力，施压过大反而可能导致中国因不愿被视为向外部压力屈服，而更不利于双方合作的达成。
这也凸显了谋求对华友好关系的努力在美国国内所面临的阻碍。克里以及拜登政府所坚持的将气候议题与两国关系其他问题进行分割的主张遭遇了共和党人的激烈批判，对此的讨论直接关系到了美国与中国进行气候谈判的适当性问题。美国参议员玛莎·布莱克本（Marsha Blackburn，田纳西州共和党人）在克里访华前发表声明，批评称拜登政府“更关心推进其激进的绿色新政议程”，而非保护美国国家安全利益。她声称美国应该专注于阻止中国实现其所谓全球霸权的目标，不应以应对气候变化的名义与美国“最大的对手”合作。
综合目前形势来看，克里与拜登政府极力传递的将气候合作与其他双边议题进行分割的立场不太可能为中方所接受。贸易、安全等两国长期存在的矛盾与气候问题密切相连，中美双方妥协空间有限。
在这一方面的典型问题是可能包含在此行议题中的可再生能源转型。克里曾表示希望讨论中美共同促进可再生能源的途径，并表示：美国新气候法将投入数百亿美元用于清洁能源转型，而中国目前制造和部署的可再生能源数量比世界其他国家的总和还要多，两国在该领域的现有投资意味着这一方面的合作是有希望的。然而，有分析人士认为，中方可能提出美国针对中国的关税以及对中国太阳能板和电池元件的进口限制问题，但美方恐怕不会对此做出改变。
美国全面通过的《通胀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通过对国内清洁能源生产的税收减免以对抗中国在该行业的主导地位，重振美国制造业。克里称，对中国可再生能源供应链的人权问题的担忧是拜登政府推动《通胀削减法案》的重要原因。他支持该法律中3690亿美元的气候和清洁能源激励措施，认为这有助于发展美国本土清洁能源产业、减少对中国的依赖。这与促进两国在清洁能源产业的合作意图相悖，经贸关系中的问题也加剧了紧张局势。
克里在周四的听证会上表示，其现在所尽力实现的是真正为中美关系建立一些稳定性，但不在任何事情上退让。这一表述本身就折射出了美国试图利用气候合作议题推动两国关系“破冰”构想的矛盾之处。
目前对于克里此行成果的预期，各方普遍持较为保守的态度。亚洲协会政策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汤姆·伍德鲁夫表示，克里此行如能正式重新建立例行气候讨论，将是他的“最高成就”。然而，鉴于双方之间持续的政治紧张局势，舆论普遍认为取得实质性成果的可能性不大，尽管在甲烷排放削减议题上可能取得一定进展。
推动年底的COP28顺利进行也被认为是克里此行的目的之一。然而关于中美两国此次在气候议题上的高层会面对联合国气候对话的影响力，目前只能说“可能没有很多，但是比不谈要好”。CNN将此行称为“一个象征性的旅程”；乔治城大学美中气候参与专家乔安娜·刘易斯表示，“这一切的发生”本身就非常重要，即使只是同意继续会面。同时，这类官方会面的推进对于私营部门以及非政府组织和研究人员之间的接触也将形成促进作用。
参考文献
① https://www.voachinese.com/a/john-kerry-heads-to-china-next-weeks-as-blinken-calls-on-chinese-counterparts-to-visit-the-us-20230712/7177233.html
② https://www.yicai.com/news/101806492.html
③ https://cn.nytimes.com/usa/20230707/john-kerry-china-climate/
④ https://cn.nytimes.com/usa/20230714/kerry-climate-china-republicans/
⑤ https://www.cnbc.com/2023/07/12/john-kerry-to-visit-beijing-as-us-china-climate-talks-pick-up-again.html
⑥ https://www.scmp.com/news/china/diplomacy/article/3227391/can-climate-envoy-john-kerry-lower-heat-us-china-relations
⑦ https://edition.cnn.com/2023/07/11/politics/john-kerry-climate-envoy-china/index.html
⑧ https://apnews.com/article/us-china-kerry-global-warming-xi-climate-fa94391807c434b279d3e4b2249ba91c
⑨ https://hongkongfp.com/2023/07/12/us-envoy-john-kerry-to-head-to-china-as-worlds-biggest-polluters-set-to-resume-climate-talks/
⑩ https://www.axios.com/2023/07/11/kerry-china-visit-climate-cooperation-yellen-xie
11 https://apnews.com/article/john-kerry-climate-china-trip-republicans-3ef1adee530d27af2b6bb44b13fa4297
12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3/07/13/john-kerry-climate-china-00106157
13 https://www.eenews.net/articles/john-kerry-goes-to-china-here-are-5-things-to-watch/
14 https://www.economist.com/by-invitation/2023/06/22/thom-woodroofe-on-why-climate-co-operation-could-be-the-key-to-improving-sino-american-relations
15 https://www.bbc.com/news/world-asia-china-66185535
16 https://www.ft.com/content/87efbae8-0217-4045-b4f1-e348f4ca7466
17 https://edition.cnn.com/2023/07/15/china/us-china-kerry-beijing-climate-talks-intl-hnk/index.html
往期精选
欢迎关注公众号！微信编辑：昕昕如有投稿，请直接发至xinyanyan@fudan.edu.cn或zhongmeihuxin@163.com。一经录用将有稿费奉上。“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该平台通过课题研究和精英讲坛的联动运作方式，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学术权威分析中美关系的热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