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访华的“大气候”与“小气候”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经中美双方商定，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克里于7月16日至19日访华。克里是继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和财政部长耶伦之后，本年度第三位来访的拜登政府高级官员。早在6月20日，拜登就已单方面透露克里即将访华。在美方对改善中美关系做出一些积极表态的背景下，中美在气候治理领域加强合作的可能性受到了一些关注。作为最大的两个温室气体排放国，中美在该领域进行合作的必要性毋庸置疑。但克里急于此时访华，以及美方的谈判心态，则受到中美关系——包括双方在全球气候治理中的博弈——演进的“大气候”与“小气候”共同作用的影响和制约。
中国在中美关系出现波动时的战略定力，以及美国在针对中国进行的战略态势塑造中展露的颓势，是克里访华的“大气候”。将中国视为主要战略竞争对手，在政治、经济、军事、科技等领域拉拢一些国家采取针对中国的竞争甚至打压行动，以塑造美国的战略优势，是目前美国朝野的主流立场。从实际情况来看，美国远未实现其目的：诸多国家纷纷明确表态拒绝“选边站”，中国保持着强劲的发展势头、实力和国际影响力日益增强，美国自身的国债、制造业空心化等问题也未得到缓解。尽管在本质上，美国针对中国的遏制政策仍然没有改变，但是屡屡碰壁之后其“调门”在逐渐降低——2022年，布林肯就将其提出的“对抗、竞争与合作”改成了“投资、结盟和竞争”，近期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美国的措辞从鼓吹中美“脱钩”改变为强调美国产业与经济需要“去风险”。
2022年5月，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演讲中提出“投资、结盟和竞争”的对华政策立场。图源：globaltimes.cn
中国为把中美关系拉回健康、稳定的轨道所采取的坚定立场，发挥了重要作用。应对气候变化是中美双方乃至国际社会共同关心的全球治理议题。在中美关系因美方一意孤行而陷入低谷期之时，气候治理被认为是双方为数不多的能就共同利益展开对话与合作的领域之一。虽然强调中美关系的对抗性、竞争性，布林肯等拜登政府高级官员也一直将共同应对气候变化列为具有代表性的双边合作议题。然而，气候治理并不是孤立的议题，而是从属于中美关系的大局。尽管中国对改善中美关系有积极意愿，但出于对双边关系症结的深刻认识，表明了不将气候治理与其他议题割裂的明确态度。例如在2022年8月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窜访台湾地区之后，中国采取了包括暂停气候变化商谈在内的多项反制措施。这些交锋让美国更为清晰地认识到中美关系的整体性——想按美国的议程设置，“予取予求”地开展对话与合作是行不通的。因此在美国国务卿、财政部长先后来访、中美关系的基本面有所缓和之后，克里访华才是顺理成章之事。
拜登政府在美国总统大选、以及联合国气候大会之前的外交政绩压力，则是美方积极推动克里访华的“小气候”。早在今年4月，拜登已宣布参加下一届美国总统大选。而在美国大选前，《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八次缔约方大会（COP28）将在2023年11月举行。如果能在联合国气候大会上塑造领导者和大国合作推动者的形象，将能为拜登政府在外交政绩盘点上大大加分。
美国对《巴黎协定》立场多变，但一直积极参与联合国气候大会。图源：wbcsd.org
“大气候”与“小气候”也共同决定了克里访华的具体需求。气候治理横跨产业政策、科学研究、人文交流等众多领域，国际合作能够在多层面展开。然而，中美两国在减排路径规划、国际减排援助等领域本就存在较大分歧，在美国国内还不时有声音对中国的减排规划进行不切实际的指责。7月13日，美国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专门就克里访华举行听证会，共和党对克里访华的内容、是否效仿欧盟建立碳关税机制等向克里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克里表示美国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对发展中国家遭受的气候损害进行赔偿。尽管克里访华代表了美国部分人士有加强中美共同利益纽带的意愿，但是拜登政府在减排立场上不太可能有明显变化，也不会寻求在气候治理领域同中国实现战略性的接近。
7月13日，美国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就克里访华举行听证会。图源：USAToday视频截图
除了较为基础性的科研以及人文交流之外，从制造外交政绩的亮点和气候谈判的筹码着眼，美国更有可能重点在少数产业领域和技术规则层面寻求合作以及向中国施加压力。拜登政府制定了雄心勃勃的新能源汽车制造和推广目标，在2030年电动汽车要占到美国销售总量的一半。中美的相关上下游产业链既有竞争性，也有互补性，可能是克里访华关注的主要领域之一。寻求中国的合作，对于美国巩固和拓展其在全球新能源汽车产业链中的利益——包括推动其国内汽车产业转型、增加就业等——是必需的。而对光伏产业，由于美国本土企业竞争力较弱，拜登政府已采取高关税等贸易壁垒方式对其进行保护，因而不会成为克里关注的对象。
拜登宣布将新建50万个充电桩，表明美国充电桩仍处在较为短缺的状态。图源：Hotcars.com
甲烷减排和化石燃料补贴，则是克里较有可能在减排规则上向中国施压的发力点。早在本世纪初，美国已开始关注甲烷减排。2021年格拉斯哥气候大会之后，美国牵头发起了全球甲烷承诺（Global Methane Pledge），已有一百多个国家加入，中美也对甲烷减排共同开展了研究。从两国天然气管道系统的现代化程度、农业的规模化程度、从业人口规模、科技水平、机械化水平等角度来看，美国在甲烷减排上处于优势。在与中国的双边合作中打出这张牌之后，美国可能会继续在11月的联合国气候大会上推动将甲烷减排作为单列的重要议题。
农业相关的温室气体排放在全球总排放中的比重。图源：US EPA
同样是在2021年的格拉斯哥气候大会上，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就退出化石燃料补贴的步骤产生显著分歧。在印度的坚持下，各方将措辞从逐步淘汰修改为了逐步减少化石燃料补贴。与印度相比，中国在能源利用效率上领先，但制造业比重高，碳强度高于印度，也高于发达国家。同时由于资源禀赋的特点，初次能源供给过于倚重煤炭。从美国的角度来看，提出较为激进的化石燃料补贴退出目标以获取谈判优势，将是可能性较大的选项。
中国与美国、印度等经济体碳强度比较。图源：IEA
进一步而言，同美国进行气候政策合作的国家社会成员都需要注意的是，如果纵观美国气候外交政策在过去数十年的演进，会发现在国际与国内多种因素的作用下周期性摇摆是其突出特点，这也影响到美国做出的气候外交承诺的稳定性。尽管如此，无论对中美关系还是气候治理，克里访华都是具有正面意义的信号。如果能在各种约束条件的制约下持续对话和部分弥合分歧，就是积极的进展。
【作者简介】
黄以天，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国际政治系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包括全球气候谈判、温室气体排放权交易、对外关系法与涉外法治等。
参考文献
1. https://www.globaltimes.cn/page/202205/1266685.shtml?id=11
2. https://www.epa.gov/ghgemissions/global-greenhouse-gas-emissions-data
3. https://www.usatoday.com/videos/news/politics/2023/07/13/john-kerry-testifies-before-house-committee-climate-change/12249213002/
4. https://docs.house.gov/meetings/FA/FA17/20230713/116032/HHRG-118-FA17-Wstate-KerryJ-20230713.pdf
5.https://article.wn.com/view/2023/07/13/US_under_no_circumstances_will_pay_climate_reparations_Kerry_g/
6.https://www.iea.org/data-and-statistics/charts/co2-emissions-intensity-of-gdp-1990-2021
7.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12/13/fact-sheet-the-biden-harris-electric-vehicle-charging-action-plan/
往期精选
欢迎关注公众号！微信编辑：昕昕如有投稿，请直接发至xinyanyan@fudan.edu.cn或zhongmeihuxin@163.com。一经录用将有稿费奉上。“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该平台通过课题研究和精英讲坛的联动运作方式，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学术权威分析中美关系的热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