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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直男做小三

GS乐点 GS乐点 2020-08-31

文 | 吴楠

封 |《何塞》剧照

 

季创自从跟母亲出柜,就没有回过家。

看着日历一天天地逼近寒假和春节,同一个寝室的另外五个男生兴高采烈地一边讨论如何抢票一边收拾行李。季创爬起来、披衣服、推开门,室友忽然就安静了。

季创跟母亲出柜以后,“顺便”跟室友也出了柜。如今的大学生没有人把这当回事。既没有人问长问短,也没有人嘘寒问暖。反倒是自己的母亲,一打电话就哭。季创索性暑假就没回家。

季创知道,室友忽然安静,不是因为自己是同性恋,而是因为季创做了“男小三”。
 

“我还没和藏族人做过爱。”
 
从藏区考到Y城,季创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他也没想回去。

军训刚结束,季创的寸头还参差不齐,就登陆了同性恋交友APP。不到两天,他约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比季创想的更直白,“我还没和藏族人做过爱。你是西藏来的吗?”

“不是,我是云南的。”

“云南也有藏民?”男人似乎有些失落,手却没停,开始脱裤子,“我之前和一个白族男生做过。”

季创看着男人把自己扒光。“你怎么不脱?”男人问。“我没做过。”季创回答。

男人打量了一眼季创,兴奋起来,“你这黑黢黢的小东西,居然还是个小处男。”

听完男人这句话,季创觉得自己很吃亏。本来计划那天晚上和男人一起过夜的,但四十分钟之后,季创就从酒店离开了。

在不到半个小时的做爱时间里,季创痛不欲生。他没想过,跟男人做爱这么辛苦。

季创的父亲在他四岁时过世了。母亲带着他和妹妹在镇上开了一家理发店。读高中时,他跟妹妹说,“如果有一天哥哥不再回来了,你怎么办?”妹妹反而说道,“那你就考大学,考得远远的,别回来了!”

季创没忍住,跟妹妹说了实话,“哥哥喜欢的是男人。”妹妹一向寡言,说话又很直白,“那你不可以喜欢学校里的男生。这里没有什么出色的男人。”

季创不是一个聪明人,但有股倔劲儿。第一次考大学考到省内,他坚决不肯去读。母亲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妹妹帮他说话,母亲勉强同意,“复读一年要花不少钱。你遭罪家里也遭罪。”第二次,季创考到Y城。

季创来城市里的第一天,竟不知道亮红灯的时候是不能左转的。在学校门口一公里外的那个红绿灯前,他骑着自行车直接闯了红灯左转。迎面而来的几辆汽车都猛地踩了刹车,愤怒地按着喇叭,他如同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小野兽,仓皇逃窜。这似乎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过马路时始终很紧张。
 
 
“男人之间的感情,不过如此。”
 
大一,季创破了处,还比在家时白了许多。春节,他带着学校鼓励少数民族和偏远山区而得到的三等奖学金回到家。给了母亲一大部分,剩下的不到七百块钱,季创都给了妹妹。

看到季创带回来的钱,母亲非常高兴。在这个缺少男人的家庭,母亲已经太久没有从一个男人手里接到过钱了。她对季创说,“好好学。毕业之后赶快回来找个工作。将来我和你妹也有个依靠。”

母亲不知道的是,这番话吓坏了季创。比起当年,他还在读初中,母亲跟一个已婚男人不清不楚,被人追到家里又打又骂,季创都没这么心惊胆颤过。

他好不容易从这个家庭考了出去,但在四年后还要回来。就算不是回到这个小镇,但是在省内能去哪里呢?他有什么力量去照顾母亲和妹妹呢?何况母亲这么多年一直被街坊邻居瞧不起,就因为当年她是一个小三。季创心里很痛苦,也许抛弃母亲是不孝顺的,回家就孝顺吗?他喜欢的是男人。他多想追求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啊!

回到学校,季创很久没有去上课。内心的痛苦,也不是说出来以后就能够解决的。不过才四月,春天已经悄然来到。校园里面的迎春花,吐放出大把大把的鹅黄色,以及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柳絮,让季创心里的欲望如同困兽,东突西窜,头破血流。

同一个寝室的室友都劝,“快去上课吧,不然这个学期真的要挂掉了,很多课是看出勤率的。”季创不知道怎么样回应这样的好心,索性直接说,“我喜欢男的。”

第二天这件事情就传到了隔壁寝室。隔壁寝室有一位季创的老乡,跑过来问他,“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季创愣了一下,“你也是?”

两个人在一起不到两个月,季创的男友建议两个人都跟家人出柜,这样暑假时,两个人可以以男朋友的身份到彼此的家里去小住。

还没等季创出柜,男友出柜失败了。每天晚上,男友都要到楼下的小树林去给母亲打电话,安慰哭泣的母亲,并且答应暑假回家好好跟她聊聊。季创打了退堂鼓。

期末考试,季创乱答一通,所有科目都挂了。学校通知季创,要么留级,要么开除,自己选。季创选择留级。

男友升了大二,和季创分了手。两个人还住在隔壁寝,几乎每天见面。几个月后,季创听说,男朋友和同一个寝室的男生谈起了恋爱。“怎么这么乱?”季创不肯承认自己受伤,“男人之间的感情,不过如此。”他忽又想起母亲当年做小三被骂的窘迫。“异性恋也不过如此。”
 
季创的蝴蝶标本

 
“妈,你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吗?”
 
第二次大一一开始,新来的辅导员直接找到季创,“按照校规,一个学年挂科六门就要开除,考虑到你是藏民,所以给了一个特别的例外。另外整个大学期间,你最多可以留级三次。”辅导员打量了一下季创,“我也听同学说了一些你的情况。那些私事,我是不会管的。但是这次找你,就是给你一个提醒。希望你能够顺利毕业,不要成为我手里第一个大学没有毕业的学生。”季创心里酝酿的大计划就这样失败了。本来想只要一直挂科一直留级就可以不毕业,就不用回家乡。

季创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中。或许这个迷宫永远都找不到出口。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阻拦着他。自己是藏民这件事也阻拦着他。他不想回家、他想逃离这件事情,还在阻拦着他。

季创的痛苦,成了最后一根稻草,也不过半个月,他忽然失声了。

学校旁就是Y城里最富盛名的医院,每天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辅导员怕担责任,开车带他看医生。检查结果是生理没有病变,建议去看心理科。

不能说话,不耽误他思考。他该上课就去上课,没有课的时候就走路,走很久,有时候迷路了,也不慌。最长的一次,花了将近七个钟头,才又走回学校。一到宿舍,连鞋都没脱,趴在床上昏睡过去。

季创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是不发出声音的,一种是植物,一种是标本。在宿舍里没办法种很多花花草草,他开始研究怎么做标本。

季创找到了另外一所大学的标本社团,冒充那个学校的学生加入了社团。社团的活动两周一次,但每次都要被人问自己是哪个系的。好在两三次就已经学到了制作标本的初步方法,季创在网上买来死掉的蝴蝶,按照学到的方法笨手笨脚地做。

第一次面对黑蓝色的凤蝶,季创没想到死掉的蝴蝶竟然蜷成一团,像一个睡着了的小孩子。按照社团学到的方法,拿针管将五六十度的热水往凤蝶相对巨大的肚子里注射。没经验,注射的太快,凤蝶直接爆炸了,水连同凤蝶破碎的身体喷溅在了脸上衣服上。

当时是十一长假,宿舍里面只有自己,别的同学都回家了。季创忍不住放声大哭。似乎道路走到了尽头,再也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那样的绝望。

季创没有跟别人说的,失声之后大概不过三四天,他就发现自己重新可以说话。但是从那天开始,他不想说话。

他跟母亲发微信,“妈,你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吗?”

 
“老公,这个人是谁?”
 
季创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解释自己留级这件事,就像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解释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一样。

母亲在电话那端哭着问,“是不是我开理发店,经常给客人们洗头、聊天,让你觉得可以像我一样活着,所以才喜欢男人的啊?还是因为我不会做饭,一直让你照顾妹妹,才让你想像女人一样生活?”季创被母亲逼的没有办法,“真的不能回家了!”他在心反复念着这句话。

季创初步计算了一下,只要好好学,完全可以把握好每一次挂科的数目和留级的次数。这样原本四年的大学,他可以念到七年。也许七年之后,他就有办法留在Y城,或者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总之,拼死了不回家。

四五次失败后,季创已经能够熟练地制作标本。每一次他缓慢地把温水推入蝴蝶小小的身体里,蝴蝶宛如复活了一样,慢慢地展开翅膀,安静地躺在季创的掌心,他甚至舍不得用图钉将蝴蝶固定在泡沫板上。但如果不抓紧时间,“复活”的蝴蝶很快会失水再次死去,这一次就无法再让蝴蝶复活了。

马上又是春节,季创还没有决定是否回家。他跟在同性恋交友App上认识的、一个比自己大八岁的男人倾诉。男人说他上班的地方距离季创的学校并不远,骑自行车只需要十五分钟,“要不然中午一起吃个饭啊?”季创说,“那我请你吃食堂。”本以为只是一个玩笑,男人竟答应了。

那年春节,季创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学校里面。男人花钱给季创买来火锅的食材,和一个新手机,以及一件季创一直喜欢却没钱买的羽绒服。季创生平第一次一个人过年,却因为这个男人的礼物和食物,没有感觉寒冷。这也开启了他在今后的日子里,经常一个人独处的生活模式。因为男人结婚了。季创抗拒着,却还是成了他的小三。

大年初三,男人来看季创。季创忍着痛,和男人在宿舍的小床上做爱。从那天开始,季创称男人为“哥”。

哥发现季创并不是很能接受和男人做爱,很多时候他只是在心里喜欢男人,但没有办法在身体上接受男人。哥没有多问,两个人几乎天天见面,做爱却两三个月才有一次。

哥的工作经常要出差。季创除了平时一起吃午饭外,也会跟他一起去出差。哥出差的地方多半是穷乡僻壤。季创大部分时间呆在小旅舍里玩手机打游戏。

一天,哥和季创吃完饭,在大学校园里散步。忽然有一个女人叫着哥的名字追上来。哥脸色一变,“你怎么在这儿?”女人笑着对哥说,“老公,这个人是谁?”
 
季创从来没有想过会和哥的老婆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这应该也在哥的意料之外。

“你来这里做什么?”哥又问了一遍。

“我和同事打算一起考这所大学的在职研究生,所以今天过来拿一些资料。这个人是谁?”女人继续问。

“之前你跟我说你要读在职研究生,所以我也过来帮你看一看,没想到我们两个人想到一起去了。没想到迷路了,这个小兄弟是我问路认识的。”哥说。

哥的紧张中带着一丝尴尬,望向季创的眼神也交织着担心和哀求。季创咽了咽口水,尽力地挤出些许笑容。

“说不定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女人半开玩笑地和季创打了个招呼,亲热地挽起哥的胳膊,“我同事在那边,她今天正好开车了,我带你出去啊?”

哥点点头。转身走开的最后一刻,哥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对季创挥了挥。

没想到,接下来的半年多,哥频繁地带季创回家,让他和老婆相处。老婆跟季创聊得很好,三个人经常一起吃饭。

季创本想默认了这一切。可辅导员找到他,“这是你最后一次留级。而且你已经欠了两年的学费。必须把家里人叫过来。”

“可是我家人都在云南,离这里很远。”

“这是学校的硬性规定。你先把学费补上,一共是一万六。再加上这两年的住宿费,考虑到你的家庭情况,学费加住宿费一共补交两万块钱。你的家里人需要知道你的情况。不然有一天学校把你勒令退学,家里找过来,我们也是麻烦。”

“老师,我还有最后一年就毕业了。”

“别说那么多了,先把钱补上吧。半个月之内叫家里把钱汇过来。”

季创傻了眼。

自从出柜后,季创再也没有回过家。母亲每年还会按时把学费汇到他的卡里,但都被季创花掉了。这个时候让他管家里要一笔钱,季创怎么开得了口。

季创去找自己的前任、住在隔壁寝室的那个男生,问他有没有办法。男生正在准备出国留学,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听完季创的事,男生吓了一跳,“两万块,你叫我去偷去抢吗?”

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找哥。他是不想找他的。一来想毕业以后一拍两散,毕竟他有老婆,将来也会有孩子,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小三。二来他觉得哥太能说谎了,连自己的老婆都被哄得团团转,自己将来搞不好也会被骗。但现在他真的没办法了。

哥听了之后,说了一句,“你等我。”

季创等了忐忑的三个小时。哥气喘吁吁地来了,交给季创一张卡,“里面一共是两万六。两万块钱交给学校。剩下六千块钱自己用。”

“那你回家咋跟嫂子说?”

“她不知道。这些钱是我自己的私房钱,加上管同事借的。以后我慢慢还同事。”

隔了几天,哥又陪季创去见老师,答应一定让季创按时毕业,坚决不给学校拖后腿,也不会让季创被学校勒令退学。

那天,季创才知道,自己的前任把自己欠学费、被开除、做小三的事,告诉给了自己的室友。难怪室友看自己都怪怪的。季创有苦说不出,自己仿佛成为了标本,任人粗暴地注水。那天晚上,他把所有的标本都砸了。

季创在心里哭了一晚上。别人读大学读四年,他读了七年。本来只想逃避不回到家里,没想到跟家里出柜,让他不敢回到家里。现在又加上两万多块钱,还有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好,以及大家的议论。似乎让他陷入了更大的迷宫中。
 

“小宝宝的鞋子掉了”
 
季创终于毕业了,留在了Y城。在七年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留在这里,甚至也没有想过会给一个男人做小三,但人生有几个七年呢?

季创找到一份工作,一个月三千出头的收入,工作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

哥给季创租了一个房子,距离哥的家坐公交车七站,距离上班的地方坐地铁单程要一个小时。

季创在家里养了一缸金鱼。哥不来的时候,他就会趴在鱼缸前,看金鱼吐泡泡。金鱼不会说话,就好像当年他也不会说话一样。

季创看来,这样的生活虽不完美,也并没什么不好。他不想让哥离婚,也不想回母亲身边,或许这就是他目前能够达到的最好的生活状态。

只是在梦里,季创梦见了小时候母亲经常唱给他听的那首童谣。在梦里,他赤着脚,边哭边追着母亲。母亲自顾自地哼唱着,“远远的街上啊,小宝宝的鞋子掉了。鞋子掉了没关系啊,明天去街上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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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人物为化名。

*沈阳爱的援助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对本文亦有贡献。




吴楠 | 作者

航空工程师,非虚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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