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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焱看美国 | 贸易战、金融战花样翻新,“美国优先”还是没能实现

金焱 财经杂志 2018-09-20


《财经》特派记者  金焱 | 文 发自华盛顿  苏琦 | 编辑


8月12日,华盛顿盛夏的周日。傍晚时分一场急雨冲淡、甚至冲散了一场白人至上主义者的游行示威。那是我很想旁观的一个游行。


极右翼势力和白人至上主义者在美国长盛不衰的存在一直让我困惑。几年前刚到美国,我结识了几个研究中国的美国博士,聊天时他们很想知道,美国历史的哪个部分最让我不解,当时我就提到了3K党人与美国一个多世纪的纠葛。


那时我以为我仍然在说历史,然后就发生了弗吉尼亚州骚乱。那是一年前,火炬游行、3K党人和新纳粹分子重新站在聚光灯下,让人忽然觉得时空错乱。事态最终发展为暴力冲突,一个年轻人开车冲向人群,导致一名32岁女性身亡、十余人受伤。


事实证明,今年的游行只有不到40个白人至上主义者参加,这很有点让白人至上主义者们感到挫败。近几年美国兴起的这股极右思潮除了支持传统右翼的保守思想,还反对移民、反对多元文化、反对政治正确,鼓吹白人至上等。这暗合了特朗普政府的移民政策。


特朗普用“零容忍”政策刑事起诉所有非法入境成年人,前段时间这一政策因强迫数千名儿童与父母分离而遭到各方非难,包括第一夫人。后来特朗普又放出狠话,若民主党不同意出钱修建隔离墙、不支持移民法案,就只能让联邦政府关门。不久特朗普又说要计划动用行政权力,对合法移民获得绿卡和公民身份施加限制,估计这会影响超过2000万合法移民的潜在利益。


特朗普的移民改革从非法移民扩大到合法移民,这背后隐藏了对大量移民进入美国、导致白人成为少数族裔趋势的忧虑,但美国还能再度“变白”吗?


在美国重新变白之前,经济上,美国增长毫无悬念地在变得更强劲。这让特朗普更有底气推行“美国优先”——在国内政策剑指移民;在国际上大打贸易保护主义牌,重新定位美国的外交政策。


这一策略让新兴市场鸡飞狗跳,贸易战让新兴市场疲态尽显,美国则成了国际资金的宠儿。8月15日新兴市场创6个月来最大单日跌幅,进入熊市区域。我熟识的一些美国经济学家都在讨论新兴市场爆发危机的可能。这些是不是意味着特朗普所要的“美国优先”初见眉目了呢?


我去请教穆迪首席经济学家Mark Zandi。在进行了一通经济分析后,Mark Zandi对我说,特朗普衡量其美国优先政策成功的标准是:减少来美国的移民,缩小美国贸易逆差,这两个目标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实现。实际上,鉴于美国实行的财政刺激措施,美国的贸易赤字很可能会变得更大。因此,特朗普可能会继续升级同中国等与美国有贸易逆差国家的贸易战。


至于美国的种族+移民问题,美国一个投行副总裁私下里对我说,美国千禧一代会改变一切。他们即将成为美国人口规模最大的一代人,他们自身族群就多样化、在多元化的环境中长大,这注定了他们会比父辈们更易接纳其他族群。


(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美“白人至上,余皆劣种”的种族决定论和种族主义政策盛行,近几年,美国保守势力重新泛起。图:金焱)


贸易战听多了?换一下,金融战


我和中国的即时社交靠微信,和全球的即时社交靠Facebook。在Facebook上,这两天我看到一个土耳其朋友在抱怨,过去两周他那里的农副食品都在涨价,甚至一盒鸡蛋一周的时间就涨了50%。


土耳其经济本来就不好,高通胀、外币债务高企,最近又和美国频繁掐架,从叙利亚问题到购买俄制S-400型防空导弹的分歧,到释放定居土耳其的美籍牧师的争吵,双方大有友尽之势。


土耳其陷入货币危机之中。在我和总部位于新加坡的资产管理公司Vantage Point Asset Management Pte Ltd的首席投资官Nick Ferres提及这场危机时,里拉兑美元的汇率已经好转——最糟时里拉兑美元跌幅一度高达17%,不过Nick Ferres说这是技术原因的反弹而非基本面的改变。


里拉的走势这样不被看好,以致于Nick Ferres直言他们都懒得做套利交易。他说,波动性不足以衡量风险。适当的风险是通过货币驱动的通货膨胀或没收而造成的永久性资本损失,可悲的是,土耳其危机让人不由得想起了1994年和2001年两次金融危机、以及20世纪90年代末的亚洲金融危机。就像现在一样,以美元/欧元计价的硬通货债务高企,美元利率上升、美元流动性收紧成为货币承压的主要触发因素。这又是此前经济繁荣期间债务累积所致,更高的美元汇率仅仅是催化剂。


从年初到现在里拉大概跌去了40%-50%,这种螺旋式下降仍难有结束的迹象。起码1997年亚洲国家遭受金融危机时,没有美国制裁的威胁,亚洲各国央行也未面临土耳其央行维持低利率的压力。


美国对土耳其制裁的方式是贸易战,但和其他贸易战不同,制裁并非因贸易赤字而起,而是为了那个牧师。特朗普对土耳其钢铁产品加倍征收关税,对从土耳其进口的钢制品征收50%的关税。土耳其毫不示弱,将一系列美国产品的进口关税提高了一倍,对美国酒类、汽车及烟叶的关税分别上调至140%、120%和60%,对化妆品、大米和煤炭的关税也翻了一番。


于是土耳其左挡货币危机,右挡贸易战,这样少见的情形被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定性为“经济战争”,他指责美国说,他们正试图通过金钱来做他们通过挑衅和政变做不到的事,这显然就叫经济战争。


《华尔街日报》有文章分析特朗普对土耳其的关税加倍时说,贸易战可能正在演化成更危险的事:金融战争。美国和其他国家正以可能破坏全球经济稳定的方式来武器化国际金融,并破坏维持它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


(尽管土耳其政府出手干预,但困扰市场的诸多因素并没有消除。图:金焱)


这篇文章说,虽然贸易战不利于经济增长,但也很少会引发经济衰退,甚至不会出现明显的经济放缓。相比之下,国际金融的历史一直以来都证明了金融危机助长经济压力,而美国现在的表现几乎是对危机听之任之,甚至火上烧油。


美国态度的变化,布朗兄弟哈里曼(Brown Brothers Harriman)全球外汇策略主管Marc Chandler也注意到了。他对我说,大概要追溯到9/11,自那以来,美国比过去更愿意把货物进入美国市场的通路,以及获得美元资金作为政策杠杆。


比较起来,实施制裁和限制美元的获取似乎效果来得更快。比如近日美国对伊制裁生效,再比如美国因一名前俄罗斯间谍及其女儿遭神经毒剂攻击而宣布对俄罗斯实施新制裁,并威胁随后将采取第二轮制裁。8月16日美国又敲打土耳其,若不释放被囚牧师将加大制裁力度。同一天,新上任的美国伊朗事务特别代表Brian Hook也放言,特朗普政府已做好准备,凡是在11月最后期限过后进口伊朗石油的国家,都将面临美国的制裁,中国也不例外。话外音是,中国也要被制裁。


Marc Chandler说美国试图冻结伊朗和俄罗斯的美元通道,对委内瑞拉也有类似的制裁,这是对盟友的关税。这似乎与新布雷顿森林体系唱反调,后者讲所谓美元的循环系统,美元更像是公共物品/公用事业。美国的立场使其他国家感到不安,他们可能继续寻找替代方案和解决方法。


“美国优先”往沟里去了?


白人至上主义者的游行草草收场后,华盛顿特区政府晒出帐单,为应对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游行和与其针锋的其它游行集会,他们花了260万美元的警务费和其他费用。


放下如此巨资对付这些“另类右翼”不提,有阅兵情结的特朗普8月17日懊恼地宣布取消计划的阅兵式。特朗普的阅兵费用最初预估是1200万美元,美国国防部及其机构间合作伙伴重新估算后,说总耗费会达到9200万美元。


特朗普当然不放过推特上鞭挞部下“夸大”费用的机会。阅兵梦暂破,但不挡特朗普继续推进“美国优先”。这个治国策略在经济上,去年主要通过税改、去监管在国内促进经济增长、创造就业机会;今年他则放眼国际,用攻势凌厉的贸易政策四处出击。


“美国优先”使美国经济在贸易摩擦的挤压中蒸蒸日上,如果包括上一轮经济衰退后的恢复期,美国经济已持续扩张了110多个月,美国NAHB小企业指数涨至35年来高位,8月纽约联储制造业指数强于预期,且涨至年内最高水平。


我的邮箱里收到的世界大型企业研究会的最新报告称,美国联邦政府支出的增加将支持未来两个季度经济的更快增长,由于收入增加、就业增长和税收增加,消费者有望进行更多的可支出消费。商业信心高企支持强大的投资环境,特别是在软件和研发方面,因此美国经济增长将在2018年下半年达到顶峰。


但经济学家们认为,现在从经济增长的情况来判定“美国优先”是成功还是不够成功,为时尚早。今年第二季度美国实际国内生产总值(GDP)按年率计算增长4.1%,一个季度4%以上的增长对形成任何判断来说基数都太小了,当然,美国股市涨势如虹,K线图就是特朗普愿意天天顶着的大光环。


在贸易上特朗普是战神,今年以来他力推的贸易战从多维度、以多视角的方式展开,对新兴市场的反作用已然彰显,不断升级的全球贸易紧张局势成为整个新兴经济体经济焦虑的根源。Eric Basmajian在华尔街投行和对冲基金浸淫,他建立了宏观经济分析机构EPB Macro Research。


Eric Basmajian对我说,全球经济同步增长的叙事在2018年1月就已结束——这与贸易战几乎没有关系。随着美联储通过加息和缩减资产负债表来收紧货币政策,降低了全球的美元流动性,对新兴市场国家和借入大量美元计价的债务的国家产生了不利影响。如果美联储在9月和12月加息并继续收紧货币政策,全球增长的下行空间更大。新兴市场经济体本身就是增长引擎,但在某种程度上依赖于宽松的货币政策和疲软的美元,所以强势美元是新兴市场的梦魇。


多数新兴市场自2008年以来负债水平明显上升,同时新兴市场经济对贸易的依赖性更高且地缘政治风险大。Eric Basmajian说,那些借入美元计价的债务的国家实际上是在“做空”美元,美元升值,债务偿还的难度增大。以占GDP百分比来看,借入美元计价债务最多的国家是土耳其,墨西哥,阿根廷和印度尼西亚。土耳其和最近里拉的下跌就是极好的例证,显示了美元上涨对借入太多美元债务的国家意味着什么。


(美国加息和美元反弹削弱了新兴市场的吸引力。图:金焱)


ICE美元指数日前已升至约一年来的最高点,随着美联储继续加息,本季度以来该指数累计上涨约2%,今年以来累计涨5%。


Mark Zandi说,鉴于美国宽松的财政政策和紧缩的货币政策,美元对大多数货币可能继续升值。与之相对,那些有经常账户赤字和治理问题的新兴市场经济体的货币将最为疲软。但强势美元和弱势新兴市场货币就意味着新兴市场经济体必然收缩。他说,新兴经济体需要对其疲弱的货币进行调整,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调整的进行应该比较顺畅——几年前,当能源和其他大宗商品价格急剧下跌时,大多数新兴市场货币已然经历了重大的货币调整。


如果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国家能安然度过暗礁,他们向特朗普、向“美元优先”低头的机率就更低。事实上特朗普“美国优先”的国内政策和国际政策互相掣肘。减税加速了美国经济增长但也将导致进口增长加剧,美国贸易逆差扩大。同时,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一份最新分析报告显示,其他国家对美国出口商品的报复性关税,加上美国企业生产出口商品的成本将上升,这使美国出口商品在世界市场上的竞争力下降;美元继续走强还可能使美国跨国公司的利润下降。


这像一个恶性循环,减税和美国经济增长带来价格的上行压力,同时关税通常会引发通胀,这可能会导致美联储更加激进地加息,从而进一步推动资本流入美国,美元更强,从而进一步降低美国的竞争力。最终美国的贸易赤字还是增加,更多的贸易战,更遥远的“美国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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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焱,财经杂志特派美国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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