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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有医生私售麻醉品,多家医院自查整改

信娜 相惠莲 财经杂志 2019-07-01

一次“不可能”事件折射出医院麻醉品管理的疏漏。制度流程设计得再好,少了尽职的管理,最终的结果只能被栓在人性的天平上,摇摇欲坠。



《财经》 记者 信娜 相惠莲 | 文   王小 朱弢 | 编辑


这是一个有关“越狱”的故事。


主角是“芬太尼”,一种精神麻醉类药品。因易使人成瘾,受到严格管制,仅可在医院内使用。然而,在麻醉医生的协助下,芬太尼从医院逃脱,流窜在外,变成毒品。


多位上海的医务人员向《财经》记者证实,上海多名麻醉科医生因将过量的芬太尼类药品销售给患者,已被警方带走调查。


在医院,麻醉剂有一套严格的使用制度,领取、登记严谨,甚至用过后的瓶子都要回收。一位知情的医务工作者告诉《财经》记者,制度是很好的,每次都要回收芬太尼药物空瓶,但还是有漏洞,“一个小手术用到的麻醉药量(芬太尼)小,有时不足一支,可能被钻了空子”。另一位上海某三甲医院院办人士认为,麻醉科的特点是用药由麻醉医生一人完成,缺乏监督。剩余药物的处理也只是做一个登记,同样缺乏监察。


《财经》记者从知情人士了解到,上海多家医院都已内部通报了此事,开始自查整改院内麻醉药管理。


此次上海麻醉品外流事件并非孤立。2017年,安徽一医院药房主任汤某曾私自向医药公司提供管制药品购买资质,后与人合谋贩卖该公司提供的510瓶可待因口服液,相当于1.224克海洛因。最终,汤某被判处有期徒刑7个月。


医院的精神药品管制颇为严格,多名医务工作者认为,这种情况下仍然出现医生违规售卖麻醉药问题,毫无疑问是管理有漏洞,致使再好的制度也成一纸空文。


临床止痛药也是违禁毒品


2019年6月10日,一张有关“上海麻醉医生”的截图在社交网络传播。截图显示,“上海多家医院的麻醉医生违规出售医用麻醉剂芬太尼”。很快,相关内容在微博上被删除。


为此,《财经》记者向多位医务人员求证,得到的信息是,上海东方医院等医院的麻醉科医生,因将过量芬太尼类药品销售给患者,被警方带走调查。不过,上海东方医院院办工作人员对《财经》记者否认了该院涉入此事,称“不要乱信谣言”,并称,病人依然正常看病,没有影响到任何临床医疗。


截至记者发稿,警方尚未就此事发布调查结果。


一名知情的医生分析,此次案件或与美国的阿片类药物使用泛滥现象、中美两国近年持续加强在禁毒方面的合作有关。


这不是芬太尼第一次受到关注,它的“爆红”始于六个月前。2018年12月,中美两国曾同意加强执法禁毒合作,并“点名”芬太尼,称将加强管控芬太尼的合作。


这是一种合成阿片类物质,是由实验室合成的化合物。60年前,杨森制药创始人保罗·杨森发明了芬太尼。现在,这种物质被视为迄今最强效的阿片类镇痛剂,镇痛效果是同类物质吗啡的50倍—100倍。一些芬太尼衍生物的效力甚至是吗啡的一万倍,规定只能用于大象等大型动物麻醉。


原北京协和医学院教授王晨光解释,芬太尼能更快穿透大脑脂肪层,且与受体结合更紧密,只需要很少的量就能起到镇痛的效果。


作为麻醉药品,芬太尼同样有两幅面孔。既是临床止痛药,也可使人依赖成瘾,甚至致人死亡。


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UNODC)发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美国吸毒死亡率约占全球的1/4, 主要原因是因滥用阿片类(海洛因和芬太尼)导致的中毒。


1996年,中国将12种芬太尼类物质纳入麻醉药品管制目录。20年来,这份名单越来越长。截至2018年末,中国已将25种芬太尼类物质纳入管制,超过联合国规定的21种。


医院自查整改麻醉药管理


芬太尼从医院这一环节“逃脱”,上海麻醉医生被警方带走以后,上海的医院已掀起一场“麻醉药管理自查整改”风暴。


《财经》记者从上海某三甲医院的院办人士了解到,上海多家医院都已内部通报了此事。为了防微杜渐,医院已开始院内的自查整改。


虽然此前就发生过芬太尼由医院卖到黑市的案例,然而,在《财经》记者采访中,接触过芬太尼类药品的医生均认为“不可能”。一位药师直言,风险太高,不可持续。


毒麻类药品需按照《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管理条例》的规定存放使用。医院流通中的每个环节都需两道手续,由两人交叉核实并签字盖章。上述北京三甲医院药师告诉《财经》记者,只要没有出现管理上的漏洞,这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以芬太尼为例,医院内每一瓶芬太尼类注射剂都有唯一的“身份证明”即批号,被单独保存在专用柜内,配备防盗门、监控及双锁。原北京和睦家医院药剂师、问药师网站创始人冀连梅说,每把钥匙在不同的人手中,两人核对登记后才可开柜取出。


取药需要特殊处方,即加盖毒麻药品专用章的“红处方”。这种处方只能由特定的医生开具。这些医生必须为主治以上的医师,经过毒麻药品知识的专门培训并通过考核,还要在科室、药学部、医务处及卫生行政部门备案。


药物用完后,每一个安珀瓶,即盛放药液的小型玻璃容器都要被回收,再次核对数量并登记。一位北京三甲医院药师告诉《财经》记者,哪怕是碎掉的安珀瓶,也要找到“尸体”,以确定瓶子真的打碎了。弄丢的药瓶也要找回来,找不回来的,要写书面检查。


在多名药师看来,芬太尼等毒麻药品的使用制度很严格。这种情况下,这类物质仍然被带出医院,医院管理上一定存在疏漏。


针对此次上海麻醉医生违规销售芬太尼类药品的事件,一位知情的医务工作者告诉《财经》记者,制度是很好的,每次都要回收芬太尼药物空瓶,但还是有漏洞。尤其是当手术用量不足一支麻醉剂时,可能会被钻空子。


在麻醉科,用药由麻醉医生一人完成,剩余药物的处理也只是做一个登记,这个环节缺乏监察。上述北京三甲医院药师认为,实际操作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都可能被人钻空子,比如处方审查不严,或者药品使用时没有做到两个人互相监督。


2017年,安徽一医院药房主任汤某与人合谋贩卖可待因口服液事件中,汤某私自将该医院相关资质提供给朱某,朱某又提供给某医药公司。随后,该医药公司向医院发送510瓶可待因口服液,每瓶120ml。收到货后,汤某将该批口服液卖出,辗转出售给了贩毒人员。该口服液为国家规定管制的二类精神药品,长期服用使人成瘾。经折算,涉案510瓶可待因口服液含磷酸可待因61.2克,相当于1.224克海洛因。


最终,安徽省芜湖经济技术开发区人民法院以犯贩卖毒品罪,分别判处汤某等3名被告人有期徒刑7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5000元。


此次上海事件,也被业内人士视为,是医院管理出了问题。管理不善,再好的制度也只是一纸空文。百无一失变为漏洞百出,最后,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每个环节都应严管制


因强效止痛、速度快,芬太尼已成为医院内常用的镇痛及麻醉药。上述北京三甲医院药师告诉《财经》记者,“几乎每一场手术都要用到芬太尼。”


2014年至2016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98医院中,舒芬太尼注射液连续3年成为用量最高的麻醉药品。2015年至2017年,辽宁省肿瘤医院使用的临床手术麻醉药品中,枸橼酸舒芬太尼注射液(0.05mg)销售金额最高。


国家药监局数据显示,内地仅4类国产芬太尼类制剂获批上市,分别为盐酸瑞芬太尼、枸橼酸芬太尼、枸橼酸舒芬太尼及芬太尼透皮贴剂。其中,前三种剂型为注射剂。这些制剂只能由5家企业生产销售,包括江苏恩华药业、国药集团、常州四药制药、河南羚锐制药及宜昌人福药业。


这些制剂从制造运输到临床使用,每个环节都受到严格的管制。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侦查与反恐怖学院副教授包涵告诉《财经》记者,“医院采购需提前申请,每一支药品的批号,用了多少支都得备案登记。”


在包涵看来,严格的管制与芬太尼类物质易于合成不无关系。“这类物质的化学结构很简单,只要在此基础上进行修饰即可,门槛很低”。


1994年,仅初中文化的姚晓东想学习炼制冰毒,因难度太大,改制芬太尼。从多种渠道购进原材料及制毒工具后,姚晓东用学来的方法和程序开始炼制。2013年7月至2014年5月期间, 他用化学方法加工毒品芬太尼3548余克。其中,将2699克芬太尼交由他人窝藏,并先后贩卖将近850克毒品。


2015年年底,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以贩卖、制造毒品罪判处被告人姚晓东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包涵告诉《财经》记者,一些“地下化学家”还会盯着列管目录“策划毒品”。此前出现的卡芬太尼、丙烯酰芬太尼等,都是被不法分子研制出的芬太尼替代品。


据国家禁毒办统计数据,从品种上看,2012至2015年仅发现6份芬太尼类物质。但2016年,这一数字增长至66份。


毒品管制名单“追”着新合成的芬太尼衍生物,禁毒者与制毒者的博弈演变为一场“猫鼠游戏”。这导致对芬太尼的管制常常出现“真空”,新开发出来的物质可以“合法身份”短暂流通。


公安部、国家卫生健康委、国家药监局联合宣布,2019年5月1日开始,整类芬太尼物质均被纳入管制。这意味着,只要生产销售芬太尼类物质,不论在不在列管名录中,都视为违法。不过,整类管制的过程中,也预留了“豁免条款”。包涵说,如果发现列管的芬太尼类物质在医药等方面有合法用途,可将其从非药用目录挪至药用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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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黄端  duanhuang@caijing.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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