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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铨: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王姝 99艺术网 2023-06-22



品茗、散步、听音乐,闲来打理打理家里的花草、吃烧鹅饭时顺便赏赏雨、走着走着会停下来观察下路边的植物……平淡却不乏细节的日常让梁铨的生活充满了烟火气。



图片来自梁铨微信朋友圈



改革开放后梁铨远渡重洋,相比文革前去苏联留学的那种“光耀门楣”,去美国则是“谋求生路”。口袋里没什么钱,对未来也无甚打算,梁铨用“两眼一抹黑”轻描淡写地勾勒出了当时被历史洪流裹挟着的无数中国人的时代境遇。到美国学艺,梁铨选的是版画,他笑谈,当时选择这门颇具技术含金量的门类,心底里多少怀有点“技术救国”的理想。


在梁铨看来,一个人的传统文化和审美习惯就像从小养成的味蕾,平时很难觉察,只有在遇到某个契机,或者有对比产生的时候,才会有所体悟。身处异域,用开阔的视角观看其他文化系统中的艺术,反而让自身的文化味蕾觉醒起来。“以前在国内,大家都是用仰视的角度来看苏联艺术和西方艺术。但开始用平视的角度去看,反而更加深刻地读懂了中国艺术的精妙所在,从而产生了新的思考。”



艺术家梁铨和他的小狗阿福



从80、90年代的“重彩阶段”到2000年后的“平淡天真”再到近几年更多鲜艳色彩出现在画面上,梁铨的转变更多的是出于心境的变化。回国后,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西方与东方、古与今、传统与当代、自由与约束,全盘呈现在画面上,这时他的作品形式感强、色彩浓厚,画面很“满”,既有西方表现主义的色彩与形式结构,也直接地拼贴着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碑文古画残片和古老岩画中的图案。



梁铨

无题

1985 

色、墨、宣纸拼贴 

50×60cm


梁铨

山山水水 

1986 

色、墨、宣纸拼贴 

77.5×110cm



2000年左右,从杭州到深圳生活后,梁铨的画面突然变得“平淡天真”起来。对外部环境的不适应,让他转向禅宗,寻求精神上的寄托。他说:“翻看十多年前的作品,如烟的往事虚无缥缈得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些五彩斑斓的经营位置和年轻时的豪情壮志,遥远得好像是别人的事。我已经从一个阶段迈向了另一个阶段。我的画面不再固守于面面俱到的‘满’,而转向对于‘空’的追求,风格转变之时,我的心情很平静,甚至没有任何心情。”一切都来的平静而自然,在梁铨看来,此时,他进入的也许是人生的第二个阶段: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梁铨

清溪渔隐图之一 

2014-2015   

色、墨、宣纸拼贴  

140×200cm



在这个阶段中,家乡老屋中一块外婆曾经用过的洗衣板,点破了梁铨创作瓶颈的那层窗户纸。时间留在其上的斑驳印记与由横纹竖条构成的结构,在梁铨眼中,是一幅充满极简形式美感的画面,“像是一种顿悟。”他说。



为梁铨带来创作灵感的外婆的洗衣板



看梁铨的画,如只停留在形式上,便错过了其中的禅意。所谓“禅意”更多的是一种意境和体察万物细节的角度。梁铨画面中的禅意,既有着倪瓒式的萧疏空寂、超逸脱俗的疏离与清远之感,也来自于被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感与一个个片段所浸润的人生故事。



梁铨 

六柿图

2019 

色、墨、宣纸拼贴

160×122cm 


梁铨

五十年前柳浪闻莺晨跑回忆·1

2018

色、墨、宣纸拼贴

41×23cm



“茶”系列作品的产生便散发着生活的味道。偶然滴落在纸上的茶渍,被梁铨所捕捉。相比他的一些把其中各个图形的边角都收的很干净的作品,“茶”系列则显得更加自由、随意、偶然。存在于这一系列作品画面中的时间与空间,如散开在宣纸上的茶点,因不那么精准、不那么刻意、不那么强求,而拥有了一种超越形式的自然之美。



梁铨

茶和一点点咖啡 

2001 

咖啡、茶、宣纸 

178×48cm×4



退休后,家成了他的工作室,生活与艺术变得更加密不可分。“我先要把家里东西挪走,毡垫铺好,展开宣纸,一边烧水,一边用温水熬胶。每一次画‘茶’就像打仗一样,很紧张的。”梁铨聊到在家中创作“茶”作品时讲道。在作品刚完成的时候,在这个小空间中,还要不断地通过远观近看来重复审视和修改。工作室就是艺术家本人和他灵魂的模样,这句话放在梁铨身上颇有意味。在他发在朋友圈的一张图片中,阳光打在放在地板上的一幅小作上,形成独特的光影。没有入镜的艺术家此刻也许正用他的视角审视这幅画,倒也产生了一种“看者原为画里人”的审美趣味。



梁铨的家和他的画



谈到近期的创作,梁铨说他正在进行的是“儿时花园”系列,这也是他之前的同名系列的延续。这批作品的画面节奏比较欢快,颜色也更明亮。在经历了疫情带来的烦闷与陪伴多年的小狗阿福的离世后,梁铨似乎对生命轮回与生活中的禅意有了更深的理解。每天晨起喝茶、看书听音乐、出去走走、买菜。午饭后小憩一会,下午开始画画。偶尔出去看看展览,跟朋友聊聊天。日子平淡无奇。也许不断丢弃附加于生活和思想上的种种“执着”与“负累”,蓦然回首,一切都还是它原本的样子。“认命了,这辈子这样就很好。”在访谈临近尾声时,梁铨如此说,“我现在想从简单的、淡淡的画面走向稍微漂亮一点的画面,也许是走到了人生的第三个阶段——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正在画板上创作的“儿时花园”系列作品




99:99艺术网

梁:梁铨


01 

最好的衣服是

烫着平整中缝线的裤子



99:您对中国传统美学系统的建立是从到美国留学之前就已经开始进行了吗?


梁:中国传统美学对我而言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传统文化和美学思想就像一个人的味蕾,从小就在家庭中建立起来,只不过很多人可能没有一个契机突然明确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1964年八月去杭州读书前,上海家门口。后排右为梁铨



99:您的成长环境和家庭对您的文化影响体现在哪些方面?


梁:我母亲是一位教师,从我儿时开始就带我学习古文。我童年时期适逢新中国刚成立,信息相对单一,对传统文化还算是比较推崇,社会上有一大批教师、学者和教授,在文艺界、思想界拥有一定的地位和影响力,所以当时的整个社会弥散着浓郁的文化气息。


99:您为什么选择去美国留学?


梁:文革前,家里有孩子去苏联留学,一家子人都感到无比光荣;相比之下,去美国更多的是谋生计。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很多人都在找出路,去美国也是其中的一条路。对我来说,去美国完全是被历史的洪流裹挟所作出的选择——口袋空空,前途未卜,就这样踏上了远渡之路。



梁铨在美国旧金山艺术学院毕业创作中的一件 

向传统致敬 

1982 

铜版、薄拼贴技法 

55×39cm



99:到美国后,为什么要学版画,而不是当时美国正流行的抽象艺术?


梁:我当时认为版画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学好以后回国能在技术上给国内的艺术创作带来一些启发。



梁铨,海市蜃楼(左),色、墨、宣纸拼贴,34×58cm,1998

梁铨,迷宫(右),色、墨、宣纸拼贴,30×48.5cm,2010

“流动的情绪”,K空间展览现场,2022



99:当时的西方后期抽象表现主义思潮对您有影响吗?


梁:实际上称不上影响,甚至是一点都不了解。我们的艺术与美国的现当代艺术在时间上相差了三、四十年,加上我外语不好,想要深入地了解他们的艺术家在想什么、做什么,其实是很难的。当时会去画廊、博物馆看展览来获取一些新的知识和信息。


这种处在时间轴上的文化和艺术观念的差异,就像我刚到美国,在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看三宅一生的服装设计一样。三宅一生那皱巴巴的设计是无法被衣服上还打着补丁的人所理解的。我们当时认为最好的衣服应该是烫着平整中缝线的裤子。



梁铨

无题 

1998 

色、墨、宣纸拼贴 

89.5×67.5cm



99:到了美国之后,文化有了对比,对您更加深刻地反观与认识中国传统艺术有助益吗?


梁:在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和一些私人博物馆中,我看到一些在国内很少能看到的中国艺术精品。加上对当代艺术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会用平等的视角来欣赏不同文化中的艺术品。以前在国内,大家都是用仰视的角度来看苏联艺术和西方艺术。但开始用平视的角度去看,反而更加深刻地读懂了中国艺术的精妙所在,从而产生了新的思考。



梁铨

儿子

1989—1990

色、墨、宣纸拼贴

120×90cm




02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99:2000年之后,您的作品从重彩突然变得“平淡天真”,更具东方哲学中“空”的禅意,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梁:主要是心境上的转变。我1997年从杭州来到深圳,相比闲适又有文化韵味的老城杭州,深圳的生活节奏要快很多,更加追求物质和欲望。刚到深圳时,我很彷徨,甚至觉得自己的这个选择是错的。之前在中国美院任教,大家见面讨论的都是学术和专业问题,突然来到深圳这个对欲望直言不讳的地方,我是很不适应的。所以为了找到精神上的寄托,我结交了一些朋友并开始接触和了解禅宗。那时可能是处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人生阶段。



梁铨

无题 

2001

色、墨、宣纸拼贴 

120×90cm



99:心境的转变体现到作品中,具有转折意义的是哪件作品?


梁:就创作而言,那个阶段其实我一直想变,也做了各种尝试,但始终没有找到突破。有一年回老家,在搬旧家具、处理旧杂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我外婆的洗衣板。时间在洗衣板上留下了斑驳的印记,近看表面高低不平,棱角全无;远看又具有很抽象的意味:上下两端是宽的木板,中间是布满横条的搓板。我想遇到它也是一种必然,因为我一直在寻找某种能够触动到我的形式。从这块搓衣板上掠过的闪念,对我来说,像是一种顿悟。



梁铨

无题 

2002

茶、色、墨、宣纸拼贴 

90×120cm



99:感觉《潇湘八景》那批作品在您的作品系列中也很特别。


梁:那批作品是我通过新的表现方式对传统文化作出的一种致敬。在创作之前,我收集了很多资料,也对牧溪现存于日本的几件《潇湘八景》组图中的作品做了研究,那种风雨缥缈、清远空灵的意境让我感动。那段时间里,我去了次韩国,跟朋友在首尔附近偶然经过一个水库,水库的周边水草丰茂,让我突然联想到《岳阳楼记》中的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之景。在这种触动下,回国后很快就创作了这组《潇湘八景》。



梁铨完成于2016年的“潇湘八景”系列,共八件

“被遗忘的典范:梁铨创作与潇湘八景美学传统”展览现场

蜂巢(北京)当代艺术中心,2017

图片来源:蜂巢(北京)当代艺术中心


梁铨 

潇湘八景之 2016-6 

2016

色、墨、宣纸拼贴

120×90cm




03

艺术家的职业病


99:西藏之行中的所见之物、外婆的洗衣板、故宫宫殿的天顶、喝茶时滴落的茶渍……这些出现在您作品中的内容,都与生活中的一些片段和瞬间有关。您在生活中,会对这些通常被忽视的细节特别敏感吗?


梁: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职业习惯。据说李可染先生一篇文章有言:剃头师傅走在路上会特别留意行人的头,看哪部分剃得好,哪部分剃得不好;古代刽子手在街上走,留意的是人的脖子,从哪儿下刀更干脆利落。艺术家也有职业病,就是喜欢“看”,有的喜欢看颜色,有的喜欢看结构,我是比较喜欢看细节。



梁铨

倦勤斋的紫藤花之三

2017

色、墨、宣纸拼贴

160.5×122 cm


梁铨

深圳植物考组画之三 

2017 

色、墨、宣纸拼贴 

35×45cm



99:从拼贴、覆盖的方法到《童年的后花园》等作品中对记忆之物的表现,似乎都与时间和时间的痕迹有关,您如何看待作品中的“时间”?


梁:这种时间性主要是表现在不停地对自己的作品进行新的审视、新的创作和新的修改中。在这个过程里,画面上留下的痕迹更多的是无意为之。但痕迹经过时间的打磨,在后来人看来,会感受到一种厚度,从而联想到艺术家的创作过程和某个时刻的定格,甚至是能够体会到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心理状态。



梁铨

龙门二十品之一 

2015 

色、墨、宣纸拼贴 

120×90×13cm



99:在作品已经上墙,展览即将开幕的时候您通常还会做修改,您觉得您是个完美主义者吗?


梁:谈不上完美主义,我其实是比较爱面子,怕人家说不好,所以看到不好的地方很想遮丑、改掉。虽然很多时候,别人会觉得改不改都一样,但是像我这种二十几年都在审视自己的小块面、圆圈和直线的人来说,对每条线是斜一点还是正一点,都有自己的要求。艺术品永远没有完美,我甚至觉得在一些我喜欢的艺术家的作品中,打动人的恰恰是那些不经意的“错误”。



梁铨

柳浪闻莺

2015

色、墨、宣纸拼贴

60.5×45cm



99:您觉得您的一件作品什么时候才算是“完成”?


梁:一般来说,拿出去展览就算是完成。但在一件作品画好后,我通常会在托裱的情况下再进行第二次创作。托裱之后画面更加平整,能看出之前没有觉察到的问题,所以在这个阶段,还会反复进行几次修改和再创作。一般来说,一幅画从刚画完到修改再到拿出去展览,起码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


现在回头看,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在学画阶段没有练好素描的基本功,所以缺少审视全局的能力。有些画,刚画完时我觉得很好,但过一阵子看会露出一些“破绽”。所以我需要靠眼睛把这张画调剂到陌生状态,看出其中的问题,修改;然后再放一段时间,再让它陌生,再看到问题,再改……如此般重复几次。


有些人画一、两遍就能达到非常完整的状态,我很羡慕;我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一遍一遍地逐渐靠近自己理想中的画面。



柳浪闻莺 局部




04 

每一次画“茶”就像打仗一样,很紧张的


99:您目前是在专门的工作室画画,还是把家当成工作室?


张:我现在没有专门的工作室,退休后的这十几年基本上都在家里画。在饭桌上画完,竖起来在家里的小空间里能推远看就推远看,不能推远看就把这张画用ipad或手机拍成照片看效果,再修改。



在家中的梁铨



99:“茶”系列作品目前也是在家里进行吗?


梁:我喜欢喝茶。以前在杭州喝绿茶,到了岭南喝乌龙。对比之下,觉得乌龙厚重、圆润,而绿茶的味道则显得单薄了一点。有一年喝乌龙时,茶渍意外地滴落在纸上,留下很多茶点,放了一两天以后氧化的痕迹很漂亮,之后就逐渐发展成了这系列作品。


我现在一年中只创作几次“茶”的作品,因为在家里画有些费时耗力:先要把家里东西挪走,毡垫铺好,展开宣纸,一边烧水,一边用温水熬胶。胶和茶混合在一起茶点的形状才能固定;完全是茶,装裱以后形状会散掉。所以每一次画“茶”就像打仗一样,很紧张的。



梁铨

无题 

2006 

茶、色、墨、宣纸拼贴  

120×90cm



99:您在创作的时候会听音乐吗?


梁:有的时候会听,我喜欢听古典乐。在深圳可以听到香港电台第四台:古典音乐台。在创作的时候当做背景音乐听,从早听到晚。



99:古典音乐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吗?


梁:我试图在画面中表现一种“交响性”。我希望一张作品能够有它的结构、景深和空间,而不是像小品一样只是即兴的东西。即兴的东西更像是一首歌或者一首简单的钢琴曲。我喜欢听交响曲,也希望画面能带有交响曲的结构:有一定的递进、一定的对位法、一定的重复和一定的变调……如此,画面会耐看一点,空间也会宏大一点。



梁铨 

斯特拉文斯基的音乐

2018 

色、墨、宣纸拼贴

60.5cm × 45cm 




05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99:这两年的疫情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吗?您目前正在创作什么样的作品?


梁:心情很糟糕,作品产量大大减少。因为环境压抑,心情也不好,所以目前我想画得欢快一点。现在这组作品的画面节奏比较欢快,颜色比较明亮。



梁铨目前正在创作的作品

美术馆 对深圳一美术馆的印象



99:主题呢?


梁:主题是延续我之前的“儿时花园”那个系列,回到小时候五彩缤纷的花园,充满了阳光的感觉。我现在想从简单的、淡淡的画面走向稍微漂亮一点的画面,也许是走到了人生的第三个阶段——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正在画板上创作的“儿时花园”系列作品



图片致谢:艺术家梁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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