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季 | 天演论下的贝多芬全套交响曲
唐若甫
自由乐评人，美国音乐年鉴Musical America专栏作者，中国交响乐团行业标准起草者，两本古典音乐期刊的主编，三项国际古典音乐大奖的评委。
为了给2017年贝多芬逝世190周年预热，2016年9月，英国《BBC音乐杂志》推出交响乐特刊。杂志邀国际知名的指挥家们投票，选出史上最伟大的20部交响乐。
这151位指挥家中有张弦、马琳·阿尔索普、弗拉基米尔·阿什肯纳齐、吉利·贝洛拉维克、陈美安、陈以琳、安德鲁·戴维斯爵士、马克·埃尔德爵士、艾伦·吉尔伯特、丹尼尔·哈丁、雅尔维父子三人、祖宾·梅塔、雅尼克·塞冈、安东尼奥·帕帕诺、西蒙·拉特爵士、梵志登、弗朗茨-维尔瑟·莫斯特、尤里·特米尔卡诺夫，基本囊括了活跃于当今音乐舞台上的所有老中青三代佼佼者。
指挥家们的选择，三鼎甲中，贝多芬第三“英雄”交响曲和第九交响曲稳拿状元和榜眼，第五交响曲“命运”排在11，第七排在16，第六排在19，九部交响曲过半进入20大榜单，一人独占四分之一。勃拉姆斯以四首入选“全中”，两位德国人包圆近半名额。其余11首由奥地利人马勒、布鲁克纳和莫扎特、法国人柏辽兹、俄国人柴科夫斯基和芬兰人西贝柳斯瓜分。
贝多芬交响曲如此受到指挥家们厚爱器重，似与乐迷见解不谋而合，倒是甚为少见。如果说海顿是交响乐曲式奠基者，莫扎特赋予了交响乐灵性与情感，那贝多芬则把这一体裁从其源起于歌剧序曲之桎梏中彻底解放出来。
交响曲不再是模仿某种动物叫声、军队行进或皇家排场。在从海顿、施波尔到莫扎特不到半个世纪的进化中，交响乐在贝多芬笔下具有了独立人格，被刻入普世情怀，交响乐由此也成为高于其他体裁的音乐品种，与拥有400余年历史的歌剧并驾齐驱为音乐艺术上的两顶皇冠。
“高于”这个词也许会招致室内乐、艺术歌曲和独奏乐曲爱好者不适或反对，却是有着在创作和演释上的双重印证。
从贝多芬创作阶段分析，32首钢琴奏鸣曲，16首弦乐四重奏构成贝多芬试验未闻和声体系，尝试鲜活曲式架构，引入当时全新乐器的发展进化体系，就像建筑的蓝图和模型，而创新的成果最终会落实到仿佛高楼大厦的九部交响曲中。
甚至是这九部交响曲，也组自成完整微观世界。从第一、二交响曲对莫扎特和海顿的致敬，到第三交响曲的突然雄起，单数号的激突和双数号的平缓就像呼吸那样起伏并进，迎来第七的癫狂，直到第九开启通往马勒和勃拉姆斯的时空之门。
对于听众而言，贝多芬奏鸣曲-四重奏-交响曲体裁发展，九部交响曲乐思和架构进化，必然伴随着指挥家和交响乐团的演释一同存在。
全套演出的概念，最早也是源自于贝多芬，适用于他的奏鸣曲、四重奏和交响曲。就交响曲而言，指挥家们偏爱将贝多芬的全套交响曲录音当作自己的艺术遗产，大众和乐评人则乐于将这些录音视为鉴别指挥家成长历程和指挥技艺的标签，也是鉴定乐团水准的度量。其中广为津津乐道的一个例子便是指挥家赫伯特·冯·卡拉扬。
从1956到1985的三十年间，卡拉扬至少灌录过四套贝多芬交响曲全集，这还不算单独的第五、七、八、九交响曲唱片。第一套与英国爱乐乐团合作的全集处处透露出青春的脉搏和自然的流露，被德国乐评家卡尔·舒曼（Karl Schumann）称为“年轻卡拉扬的酒神版贝多芬”，总的来说是一版高度客观的单声道录音。
1963年，DG为卡拉扬录制发行了其第一套立体声的贝多芬交响曲全集录音，录制地点是柏林的耶稣基督教堂（Jesus-ChristusKirche），也就是乐师去年秘密选举总监的地点。相较于其后两款录音，乐迷往往会偏爱此套唱片。音质和录音技术上的提升与柏林爱乐精湛演奏技巧相辅相成，这些都使得1963年版比1956年版有着显著提高。只是第六交响曲变得装腔作势起来，与1956年版及其后两版相去甚远。1977年版和1985年版都在柏林爱乐大厅灌录。卡拉扬的控制欲下，1977年版的音乐失去往日的平易近人，1985年版似乎只是为紧跟数码录音的时代步伐仓皇而就，言之少物。
1989年卡拉扬辞世。就在他逝世前不久，一种全新演释贝多芬的方法开始为人所知。或者说，这种全新的风气，恰恰是原本的方式。
由古乐先驱罗杰·诺灵顿爵士与伦敦古典合奏团（London Classical Players）灌录的本真版贝多芬交响曲全集于1989年3月发行，就像一枚重磅炸弹一样砸进了人们的耳朵。
罗杰爵士认为，贝多芬时代对贝多芬交响曲的演释方法与我们所熟悉的大为不同，不仅体现在演奏技法，还有乐器组成上，先前的贝多芬交响曲录音也都是基于19世纪现存的演奏技法、速度、风格和传统来演奏。诺灵顿参考“循证医学”原理，使用时代演奏技法（H.I.P.）、时代乐器和纯音技法，为贝多芬正本清源。他的这套唱片是贝多芬交响曲全集录音中里程碑之作，树立了以贝多芬的方式演奏贝多芬的先例。
△罗杰·诺灵顿爵士与伦敦古典合奏团 贝多芬交响曲全集
其他指挥家和乐团依旧在以当代的方式演释贝多芬，最近一个既叫好又叫座的例子来自莱比锡格万特豪斯管弦乐团（Leipzig GewandhausOrchestra）。
莱比锡对于贝多芬来说尤为重要，因为第一个把贝多芬九部交响曲当作全套开演的传统，即来自莱比锡。1825-26乐季，格万特豪斯管弦乐团便在音乐总监兼乐评人弗雷德里希·罗施里茨（Friedrich Rochlitz）的张罗下，献演了全套贝多芬交响曲。
莱比锡与贝多芬全套交响曲的情缘，经由门德尔松和库特·马舒尔等发扬光大后，也许是2011年Decca发行的里卡多·夏依指挥格万特豪斯管弦乐团灌录贝多芬交响曲全集风靡全球的原因之一。
夏依使用老版彼得版乐谱为底，在此基础上修订出自己的演奏版总谱。他刻意采用与本真方式相同的快速度，向乔治·塞尔和约翰·艾略特·加迪纳看齐，强化贝多芬生龙活虎的一面，但又不会让人感到匆忙，同时用现代乐器展现出本真乐器无法表现的歌唱性。唱片一经问世，便横扫欧美唱片大奖提名，还带动其后的贝多芬钢琴协奏曲和勃拉姆斯交响曲全集录音的大满贯。
△里卡多·夏依
有人说，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用来形容伟大艺术在感知层面的无穷无尽。
我觉得，贝多芬就像是交响曲宝库中的太阳，他的九首交响曲就像九大行星一样围绕在太阳周围。太阳周而复始地射出能量，行星按各自的轨道庄严运行。数亿年来，行星间引力互相作用，随着角度和距离不同，折射出千变万化的光芒，时更时新，形态各异，无远弗届。
对于西安的听众来说，2017年贝多芬逝世190周年之际，西安交响乐团将在2017乐季以“遇见贝多芬”为主题，全年十余场演出，先后上演贝多芬的九部交响曲，这无论对于指挥家还是对于一支乐团来说，无疑都会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古城听众也终于机会，在现场聆听贝多芬的交响曲乐思逐渐成熟演化的整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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