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虚拟遇上真实——“动画纪录片”对真实性的挑战
根据格里尔逊对于纪录片做出的经典定义,可以明确纪录片最主要的特点在于其非虚构性,即记录素材的真实性,但定义中“创造性处理”的说法造成纪录片外延边界的宽泛性,从而出现了一个特殊的分支———动画纪录片。动画纪录片的假定性被广泛诟病,但其动画的表现手法也是外延边界的拓展,因此可以被归为纪录片范畴。动画纪录片挑战了纪录片本质的真实性,模糊了纪录片定义的边界,但其动画的表现手段也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
2009年1月,以色列导演阿里·福尔曼的动画纪实片《和巴什尔跳华尔滋》获第六十六届美国电影金球奖最佳外语奖,这是一部几乎完全以动画的形式构成的作品,是它的导演阿利佛曼的一场记忆追寻之旅。阿利佛曼曾是一名被派上战场的士兵,他想要借由动画的形式,以片中主人公的第一视角追寻还原经历战争的过去,探寻人与人的关系和战争的意义。但区别于一般文献纪录片的形式,用动画来呈现,显得独特而荒诞,充分表现了战争的残酷性,和导演对于战争无意义的思考的表达。全新动画的形式,挑战了传统纪录片的制作方式。当然,它的挑战,不仅仅局限于呈现方式上,更在于其中蕴含的“真实”涵义的挑战。
同年11月《中国电视》第七期发表了《动画纪录片——一种值得关注的纪录片类型》的文章,自此国内学术界就“动画纪录片”的存在是否合理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分成了赞同和反对两大阵营。分歧主要围绕在“真实性”方面展开,具体表现在数字时代科技发展下的动画技术的以假乱真以及影像的证明力下降、动画能否成为纪录片中的本体等问题。但是无论持有哪种观点都不可否认的是,动画越来越多的运用在纪录片中。
在我国,最具代表性的两种论调是我国动画学者和电影学者王池先生和聂欣如先生的表述。王池先生认为,动画纪录片作为一种亚纪录片形态,使用了动画的形式,但记录了真实的事物,其存在有真实历史事件可以考据,是完全符合格里尔逊对纪录片的定义的,这一纪录片形态是可以被认可的。而在聂欣如先生的观点中,动画纪录片强调能达到“真实”,但只是情感的真实,混淆了动画和影像,无法找到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有错误解释国外定义的嫌疑,故此不能被承认。究其根本,二者最大的观念差异还是出在对于动画纪录片是否能够“真实”呈现事物的认知上。关于“动画纪录片”,这种现象缘何出现,又有哪些优势或者弊端,以及其未来发展的趋势,都是值得我们做进一步探讨的方向。
“真实”是认识主体对认识客体的一种认知,而人的认知能力非常有限,存在着许多差异,例如对于一件事物的表象真实和深层真实、局部真实和整体真实、阶段性真实和完整性真实等。所以,有些研究者们认为,纪录片本身就是一种相对的真实,是记录者们建构出来的,不可能完整的呈现出现实意义上的“真实”。
《与巴什尔跳华尔兹》用动画的形式通过包括导演在内的9位战争幸存者的采访,试图还原出1982年贝鲁特难民营大屠杀的真实经过,这是“事实上的真实”。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动画纪录片忠于现实内容的局部客观呈现,只不过采用了一种特殊的对生活事实的解读手段———动画,这种表现“事实上的真实”的手段不局限于传统的纪实手段,拓宽了纪录片的艺术表现形式。台湾纪录片、动画片导演李道明强调,纪录片的本质是虚构,即现实的虚构。动画最大的特点就是假定,本身无论是人物形象还是场景根本不可能从现实中找到,但是,动画人物也好,动画场景也好,都是现实生活的映射,更何况动画纪录片又相当不同,它呈现的所有虚拟的动画人物和场景,都是有真实的人和事作为原型的。
在德国电影之父谢尔盖·爱森斯坦的观念中,“对于我来说一部电影使用什么手段,它是一部表演出来的故事片还是一部纪录片,不重要。一部好电影要表现真理,而不是事实。”真实应当是一种精神,而不是苛求于纪录方法。记录者主观赋予了纪录片的倾向性,让纪录片得以区别新闻而存在。创作者在进行纪录片创作的过程其实本质上追求的并不是客观现实生活的转译,而是创作者主观感受的真实性。根据纪录片的经典定义,从创造性处理为出发点,动画纪录片这种形态,因为其表面上明显暴露的“虚构”的特点,让观众得以抛弃对已有真实事物的刻板印象,更容易去感受影片传达出来的观念的真实性。因此,动画手段对于纪录片表现“事实上的真实”实际上是起了推动作用的。
关于纪录片的真实性的问题,大概可以分为记录真实和真实记录两部分,即记录内容的真实和记录的方式真实。内容真实是纪录片最基本的要求,存在争议的只有记录方式的真实性。“纪录电影之父”弗拉哈迪的影片中体现了“非虚构搬演”的概念,其中最著名的代表作《北方的纳努克》中仿佛刻意隐瞒了纳努克用枪狩猎的事实,而是引导观众认为他们还在秉承鱼叉狩猎的传统。在场景重现中的刻意摆拍也似乎违背了记录电影“真实性”的要求,他“非虚构搬演”的主张也遭受了很多非议。
然而,影片中人物“率真”的秉性,是他能够发现人性中最为动人,最为美丽的瞬间,这种“率真”有时可以通过干预得到实现。这看来虽干预性过强,导致记录和虚构之间的界限紊乱,但这也是建立在纪实基础上的适当发挥,更增加其艺术性的手法,往往更能引人入胜些。而这种非虚构搬演的表现形式跟动画形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同样同存在场景重现上的形式虚构。
《北方的纳努克》中的表演是一种再现性行为,其行为在特定时间空间下会发生,且没有用职业演员,一般认为这种摆拍在大众可接受的范围边界,这与根据文献资料还原史实真相的影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与巴什尔跳华尔兹》还原战争亲历者的记忆影像,有真实事件和空间可供考据的,用动画的手段来代替演员的表演,不存在表演和非表演的争议,既符合纪录片追求真实的本质,又避免了真人出镜的尴尬。而在影片的最后,导演放入了大屠杀的真实影像,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再次向观众强调这是真实发生的历史,而非杜撰的记忆假象。
动画很容易产生间离效果,即看戏却不融入剧情,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观众能站在一个更加客观的角度看待事件,与纪录片客观呈现的初衷是吻合的,而影片中独立漫画式的表现手法和抽帧的动画制作方式又能带给观众震撼的视觉享受。可以说,动画纪录片在客观呈现和艺术性表达中取得了一个很好的平衡,促进了纪录片对“真实”更艺术化的表达。
“纪录,不是记录。记录:指不加任何主观处理的原生态摹写。......纪录:是在记录之中,渗入主体性创造精神,是对记录对象的选择、重组或重构,它并非以方法的精确保证对象的客观,而是以方法的灵活表示对象在主体精神中的存在。”这段话深刻阐明了“记录”和“纪录”差别,这一观点基本已经达成了共识。那么,除了“原生态摹写”外的素材取舍,镜头运用和剪辑手段等多元化处理手段,都是隐藏在纪录片背后的表现手法,应当予以承认。在纪录片定义被不断完善拓宽的今天,纪录片的边界愈加开放,动画纪录片符合内容真实的要求,其动画手段也有利于对“真实”的传达,它被普遍认同可以被包容进纪录片这个大概念的未来也是指日可待的。
在大家对“动画纪录片”身份合法性的争锋相对中,我们也能感受到随着时代发展,对纪录片的认识也不断被冲击,动画对于纪录片的挑战也让我们看到了动画在服务于影像纪实方面的独特价值。《“动画纪录片”的辩争与界定》提出,“‘动画纪录片’概念应用的初旨是意图对二者特性和优势的叠加”。虽文章持有的态度是不赞同“动画纪录片”的合法性,但仍透露出作者对《自闭心灵》等动画影片创意思维上的赞许。
一方面,冲击了国内动画业界一直以来依托传统动画画面特质,认为的动画单纯只是虚构、夸张、变形,《自闭心灵》给大家打破常规,提出动画也可以来“纪事”的维度,同时动画里的声音不再只单纯发挥“拟声”的作用,还可以表现真实化的“人声”,开发了声音的生命能量。另一方面,动画纪实影像的出现也冲击了国内动画教育的理念,动画学习者不仅要从熟知故事剧本、视听语言等课程,也要多注意培养历史、文化的修养,将动画与真实世界进行沟通。最后,引起大家对动画样式单一的思考,如何让动画更好发挥它的魅力,发挥它的作用也是所有人值得思考的问题。
虽然说“动画纪录片”概念到底是否成立还未有定论,但是我们仍应该提供一个较为包容的创作环境。《动画纪录片真的存在吗》认为如果需要在科学和历史的传播中需要吸引更多观众,则可以使用更多动画来添加娱乐效果。我们也可以根据他们的特点,将动画进行更好的运用:1、在没有完整实拍影像资料,但是有文字、当事人录音等可信证实材料情况下,可以运用动画;2、影像内容包含不明确或者不宜直接展示的内容,可以使用动画还原当时情景;3、对情感进行加工时,运用艺术化的手段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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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 Vinuela : 法国电视纪录片生产_政策干预和质量评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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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N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