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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平庸之恶,会延续到下一代吗

纪扬 看电影看到死 2021-08-11


第八届德国电影节将于11月13日在北京开幕。本届电影节共有11部德国电影(包括《温蒂妮》《孩童狂奔》《日灼》《元首偷了粉兔子》等获奖作品)将在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和百老汇影城进行展映。( 购票信息:德国电影节排片表 )


本届德国电影节展映作品集锦


我们今天要聊的这部德国电影,无疑是这份展映片单中不容忽视的重头戏——荣获2020年巴伐利亚电影奖最佳摄影以及德国电影奖两项提名的新片《德语课》。


2019版《德语课》


这是一部相对冷门的小众电影,迄今在豆瓣标记看过的不到1000人。而诞生于1971年的旧版同名电影则更是鲜为人知,甚至没有任何豆瓣短评和评分。旧版《德语课》笔者无缘得见,但这部新作值得向所有人推荐。


1971版《德语课》


影片反思二战的主题和海报设计,很容易让我们想起四十年前的《铁皮鼓》:甚至两位小演员的长相都有神似之处。


值得注意的是,《德语课》中的“画”和《铁皮鼓》中的“鼓”作为两部影片的关键道具,在两位主人公手里呈现出全然不同的姿态——《德语课》中的小男孩西吉不得不将画作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并以警惕跟不乏恨意的眼光注视着我们;而《铁皮鼓》中的奥斯卡则明目张胆地将鼓置于身前,伴着挑衅和冷漠的神情做出主动敲击的动作。


1979《铁皮鼓》中的男孩奥斯卡


留心到这样的细节,对把握两部电影的主人公异同是有帮助的:在一个暴行肆虐、群体性迷狂的极端时代,这两个孩子都属于与周遭人群格格不入的“病态”反抗者——少年犯西吉病在心里;而“侏儒”奥斯卡更兼生理缺陷。只不过相较于主动出击跟四下呐喊(高分贝嗓门)的奥斯卡,沉默寡言且始终小心谨慎的西吉的反抗姿态没有那么决绝。


2019《德语课》中的男孩西吉


影片《德语课》的故事十分简单:战后“偷画成癖”的少年犯西吉在少管所中面对《尽职的快乐》这个命题作文时,回忆起战时“尽忠职守”的警察父亲禁止其画家朋友继续作画的往事。


父亲延斯与画家马克斯


父亲延斯与画家马克斯原本是发小,马克斯更是延斯曾经的救命恩人;但战争爆发之后,延斯却坚定不移地执行起纳粹当局的禁画令:不断没收和销毁马克斯的画作。


因不满于父亲的做法,西吉屡次偷藏画家的画作。直到战争结束,延斯依然“活在过去”、“禁画成癖”,发现并一举烧毁西吉藏画的处所。这直接导致西吉大受刺激,甚至在画家的公开画展上行窃,试图继续“收藏”画作直到被警察捉个正着。


西吉在画展上偷画


战时的罪恶,就这样“深入人心”地延续到了战后,从一个时代走向另一个时代。可以说,西吉和延斯不约而同地并且不可自拔地“活在过去”的行为,都属于典型的“战争后遗症”。


少管所中的西吉


有关二战反思的电影其实并不少见,作为战争发起国与战败国之一,纳粹德国带来的无尽创伤和巨大牺牲自然也包括无辜的本国人民。近年来,不直接刻画战场转而以战时生活为切入点的反战佳作频出,比如2018年的《无主之作》、2019年《隐秘的生活》及《科林尼案》等等。


2018《无主之作》


而《德语课》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极具风格化的镜头语言带来的惊心动魄的压抑感——与其说这是一部以儿童为视角的电影,不如说这是一部专注刻画病态心理的“人性惊悚片”。


在我看来,影片中所表现的人性(或非人性)就在于高度呈现出汉娜·阿伦特经典论著《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中提到的著名哲学概念——“平庸之恶”(The Banality of Evil)。


汉娜·阿伦特,德国哲学家、政治理论家


诠释哲学概念的弱情节电影


寻常电影的做法往往是,将“平庸之恶”用以展现关键性的戏剧冲突——典型如《希望与反抗》中审判索菲·绍尔时动辄歇斯底里、大声咆哮的法官。但将“平庸之恶”这一理论不惜笔墨加以深入挖掘的影片并不多见。在此,我们就要说回新版《德语课》这部改编电影的文学原著。


电影《希望与反抗》中的法官与《德语课》中的延斯是同类“工具人”


已故作家西格弗里德·伦茨,素来都被我们认为是“德国当代文学三大家”之一,不但多次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他更是被誉为德意志的“心灵守护者”。


而出版于1968年的《德语课》,则是战后德国反思文学的重要代表作,取材自画家埃米尔·汉森在纳粹统治期间被禁止作画的真实事件。该书名列“世界50大小说”,更是德国中学生的指定读物,在当代德国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西格弗里德·伦茨


伦茨以德国北部一个远离战场的海边乡村发生的故事,以小见大地展现了第三帝国对文化的摧残和人性的蹂躏——父亲延斯的形象无疑代表着反人类的第三帝国。



但这个口中反复念叨“履行职责”的阴暗角色,可能会让不少观众略感困惑。好端端的血肉之躯,何以仅凭一句“职责所在”就能成为对昔日好友恩断义绝、对逃兵长子“大义灭亲”的行尸走肉呢?甚至有人根据这些“不合理”的情节,认为父亲延斯的角色失之模式化与脸谱化。



诚然如此,但新版《德语课》恰恰就是一部刻意弱化情节、而且更贴近意识流色彩的哲思之作。相较于惶惶四百页之巨的小说原著,或者1971年长达四小时的旧版电影,如今的这部新作则只保留了核心矛盾和故事主线,而删减了大量的支线和复杂交互的角色关系。


可见,影片导演克里斯蒂安·施沃霍夫的目的,正是要以延斯作为成千上万“工具人”真实缩影的代表人物;他更像是一个理论层面的“工具人”,并不需要太多感性的情节铺垫。



在此,我们不妨来回顾一下汉娜·阿伦特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中描述的纳粹高官艾希曼:完全不像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刽子手,就那么彬彬有礼地坐在审判席上,宣称自己的所有行动都来自康德对“责任”的界定。艾希曼反复强调“自己是齿轮中的一环,只起到传动的作用”。


据此,汉娜·阿伦特提出了著名的“平庸之恶”概念。她以艾希曼的行为方式来阐释现代生活中广泛存在的平庸的恶:这种恶是不主动思考的恶;是在国家强大意识形态工具下被动犯罪的恶;是对上级命令的无条件服从、放弃个人价值的恶。



是什么把小公务员延斯变成了恶魔?影片虽未交代但其实也无需交代——正是“平庸的恶”。纳粹德国将所有延斯这样的普通公民裹挟进极权体制,使其丧失掉正常的思维能力:因为人需要工作,因为“恪守职责”、“兢兢业业”向来是认真严谨、遵纪守规的日耳曼男人的“传统美德”。


延斯的冷漠无情、背叛亲朋甚至毁灭人伦的一系列行为,显然更需要从整个时代背景和政治学、社会学的概念加以认知。



口口声声“履行职责”的延斯,已然沦为执行指令层面的完美按键,他不再是“人”,而是彻头彻尾的“工具人”。当影片剧情本身成为表达概念的“工具”,俗常的叙事策略就往往要让位于充满隐喻和象征意味的视觉意象。

 

风格化的写意摄影

 

考究的摄影,对影片充满张力又压抑的氛围营造功不可没。凭借美轮美奂的空镜头和对触目惊心的动物意象的使用,《德语课》获得的那座“最佳摄影”奖杯绝对实至名归。


影片中“焚画”的写意镜头

 

虽然每一帧都仿若油画的摄影令人印象深刻,但也有观众会认为,类似这种“三连接”的“烧画”镜头相较影片《燃烧女子的肖像》中的场景还是略显单薄了一些。


但在我看来,《德语课》并非标准的叙事电影,它更是诗化的哲思之作。影片中除了火焰与画作外,天空、海鸥、海浪、滩涂、沙丘、枯树、杂草......这些充斥着荒凉衰败的病态美感的意象看似并无叙事功能,但却无一不彰显着冷峻的现实。



在这一系列极其生动的视觉符号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无疑是西吉藏画的那座废弃的房子。人去楼空的犹太人一家究竟遭遇到什么已无需赘言,是否与西吉的父亲有关也不再重要,我们单看这座住所呈现的环境便足以了然。


西吉在犹太人空宅中,将死去的老鼠摆在一起


当重伤归来的逃兵哥哥因为惧怕父亲告发而无处可藏时,也曾被西吉带到此处:撒满一地的动物骨头、飞禽尸体散发的腐败与死亡气息,让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哥哥崩溃痛哭。



然而,就是这样一处满目疮痍的荒宅,却慢慢成为西吉的秘密花园和精神城堡:从马克斯家中偷来的画,被西吉尽数藏于此处。屈服于掌控欲极强的残暴父亲的淫威下,令人窒息的童年无处安放;只有亦师亦友的画家引领的艺术启蒙,及那一幅幅洋溢生命气息的鲜活画作,才能安抚孤独少年的心。



西吉家中死气沉沉的阴暗氛围,与画家房中明亮通透的光线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导演想要对比的又何止是色调而已,更是两代人挥之不去又离奇重叠的历史梦魇。

 

历史会重演,时代会延续?

 

比悲剧更可怕的,是悲剧有着自我复制的能力。如果说延斯这角色代表着被形象化的“平庸之恶”;那么西吉的遭遇则包含更深度的灵魂拷问:成为一个鹰犬爪牙、“人形工具”的孩子,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说到底,平庸之恶会延续吗?



从影片来看,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战后依然“禁画成癖”的父亲与“藏画成瘾”的孩子,他们在精神上显然还难以摆脱掉战前的阴霾。战争虽然已结束,但每个人都会不可避免地带着过去那非人社会的痕迹继续生活。伤害是不可逆的,恶会延续。



汉娜·伦阿伦特虽于纳粹暴政下发现了平庸之恶,但平庸之恶却不囿于纳粹时期,她认为这种恶广泛存在于不同的历史时空和现代生活中。面对极权主义的“极端之恶”,所有被统治者和被迫参与者都会堕入其中。因为你我皆凡人,这种“平庸”会成为罪恶麻木的帮凶。



再次还原影片具体情节:父亲延斯因为对纳粹体制和规则的无条件盲从,才引发少年西吉一直偷画的反抗。但吊诡的是,时过境迁后,成年西吉在面对要写一篇旨在进行“规训与惩罚”的命题作文时,居然“尽职尽责”地做出高度配合。虽说写作的动机意味内心的释怀和跟过去告别,但奋笔疾书的写作行为本身非常值得玩味:西吉在冥冥之中与父亲保持了“一致”。



除了获得“体制内狱警”的首肯跟赞许,影片开场还有一个含蓄的场景暗指了这种“一致”,那就是西吉帮狱警主动脱手套。如果说主动脱衣、起立、转身等待检查的一系列熟稔动作源自曾经面对父亲轮番盘查的PTSD,脱手套这个行为则是在积极主动地配合监狱的规则。



有人认为影片对西吉的心理转变刻画不够,关于这点我不太同意。造成这一印象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演员的表演所带来的最直观感受——扮演小西吉的演员大部分时候都寡言少语、面无表情,所以我们才会觉得成年西吉殴打父亲、画作被烧时失控大哭,以及继续偷画的行为有些“突兀”。



但结合人物性格去理解:少年西吉始终处于无法倾诉的极度压抑状态中,他的自我始终是缺失的,唯一的精神世界就是在马克斯偶然教他绘画中慢慢构建起来的,只有在那栋藏满画作的犹太人住所,西吉才可以暂时做回自己。因此,儿时的他看似表情“空洞”、只会点头示意并没什么问题。


而当这一精神家园被父亲付之一炬,西吉当然会愤怒、崩溃乃至走火入魔地继续盗画。那一刻熊熊燃烧的不止是画作,更是西吉压抑半生的内心怒火。



回想《乔乔的异想世界》中的乔乔,其实正是西吉的“一体两面”。同样的战时疯狂岁月,但不同的家庭环境铸就不同的少年性格:斯嘉丽·约翰逊饰演的母亲是名地下抵抗者,与帝国的螺丝钉延斯截然不同;如果西吉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自然不会养成病态扭曲的性格。


2020《乔乔的异想世界》


影片《德语课》不但延续了二战乃至冷战以来德国电影反思极权主义、权力对人的异化的优秀传统;更重要的是,它成功塑造出延斯与西吉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从而带给我们思考。


在如今新冠疫情肆虐全球的悲剧面前,在国与国之间互不信任的敌对情绪上升之际,在保守主义者和激进自由派剑拔弩张的当下,这部展现两类人、两代人的心灵创伤与价值撕裂的《德语课》,恐怕还有着更多可供解读的现实意义。


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西吉


好在导演克里斯蒂安·施沃霍夫最终为我们留下了一个略显光明的结尾:通过写作如释重负的西吉重整衣冠,带着他那厚厚的一摞《尽职的快乐》走出了监狱——但导演只通过一个长镜头让他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西吉能够真正走出精神的监狱呢?注定谁也无法预知。


作者| 纪扬;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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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德语课》排片:

11/14 14:30 - 16:35 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

导演问候视频(提前录制)


11/21 19:00 - 21:05 法国文化中心

导演问候视频(提前录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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