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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北大和MIT,我选择回国做一名小学老师 | 头条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爸爸真棒 Author 姚爸
见到匆匆从学校赶来的“小飞机”博士的时候,她利落而朴素的形象、条理清晰的表述,很符合我们对理科博士的固有印象;但话匣子一打开,当她谈起知识分子的职责、母语文化时,又散发出当下少见的理想主义的光芒。
在教育创新界被亲切的称为“小飞机”的郑腾飞博士,本科毕业于北大化学系,博士毕业于MIT(麻省理工学院),当她的同学们都从业于高校、科研、金融机构时,她却在2017年选择了成为一名小学老师。
三年前,我们就知道她的故事,但也和外界一样担心,以她的顶配学历,在小学能坚持多久;而三年后,我们终于有机会进行了下面的这段访谈,我们好奇她的初心,更好奇她坚持下来的结果。
筑桥实验小学课程总监、校长助理,同时担任平和学校课程中心总监助理。北京大学本科,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化学生物学博士。曾在国外从事科研工作多年,现专注于科学教育和课程建设,同时在平和高中部教授IBDP化学及知识论课程。
在采访郑博士之前,翻看她的履历和之前的自述文章,觉得她似乎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
从四五线的小城,考到北大再到MIT,靠教育脱颖而出的她却说,自己是个“学霸受害者”;
在美国从事科研多年的理工科博士,回国后却转行做个教书匠,教高中生,也教小学生;
她从美式教育中汲取了大量的养分,说“在MIT的收获远大于北大”,却把自己教育创新“根基”,放在了对中国文化的探索上。
(以下为郑老师第一人称自述)
“我唯一练得不错的‘武功’就是应试技巧”
在我们化学系,有二三十个同学是通过竞赛保送进来的,他们天赋又高,本身对化学又很有兴趣,专业课的内容他们基本上都已经学完了,实验也做得特别好。
相比之下,我是通过高考进入的化学系,不少人和我一样,完全不知道“化学”作为一个专业意味着什么,只是因为“理科好、想上北大、未来好出国”,所以选了化学系。化学又是很有难度的学科,所以当时学得吃力但还是和保送的同学有不小的差距。
在我大学的四年中,前两年只能顺着惯性,用大学之前建立的价值标准和方法,判断应该怎样学习和对待他人,加倍努力“拼成绩”,终不至于太差。
可是到了大三大四之后,我开始迷迷糊糊的感觉,这样“拼”似乎有点问题,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成绩”路上狂奔但也很精彩,不过我没时间细想,因为顺着周围同学们的节奏,大三大四开始要准备出国了,而出国无非是继续拼,GPA,GRE,托福,归根到底还是“应试”,也是我本来就擅长的方面。
可以说,在国内的整个求学过程中,我唯一练得不错的“武功”就是应试技巧,至少在大学前,这套武功可以打遍天下;可大学开始,它的威力下降了,很多人不靠这套武功,也渐渐开始崭露头角。
“进入MIT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一直在浪费人生”
首先,我发现身边几乎没有像我这样“迷迷糊糊”的人了。每一个人都很清晰地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在MIT的天才中读书,当然压力很大,我们有一句玩笑话:MIT毕业之后,要至少三年才能恢复自信心。
我在MIT遇到了很多出类拔萃的人,发现他们虽然各有故事,但基本都有这两种品格:
第一,对自己所做的事极致热爱。他们可以把实验室当成宿舍,枯燥的实验在他们看来就是“享受”。我认识的最牛的人,是在化学PhD的魔鬼进度下,还同时读了个法学博士,但每天都很开心和平和,丝毫看不出疲惫。
第二,有着超人的勤奋和自律能力。我曾经带过的一个黑人本科生,小伙子除了做实验,还是个运动员,每天在课业、实验室、跑道中忙碌,笑起来特别阳光。今年3月,我才发现他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关于自杀的文章,讲述了他多年与抑郁症“斗争”的过程。在MIT这样的美国顶尖大学里,像他这样,靠自律把所有压力都默默扛下来的人不少。
上面的两种品格,是一个人成功的“必要条件”——虽然并不一定“充分”,运气也非常重要——但如果不具备“热爱”与“自律”,几乎不可能成功。
我发现,我动手能力比较一般,对于基础科研也不喜欢,每天去实验室都很痛苦,更谈不上热爱或者享受了。而能坚持“自律”,也是需要热爱和擅长支持的。
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个四月的早晨,我沿着查尔斯河走去实验室。天非常蓝,河边有一大片樱花,草地上还有黄水仙和郁金香在盛放。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一直在浪费人生。
“应试——进名校——出国”,这个在大家看来完美的路线,远远不能定义“成功”:
它没有帮助我形成扎实的科学素养、系统的学术研究方法;
它没有教会我如何去定位自己的兴趣、规划自己的人生;
它没有给到我对于“成功”的正确判断标准。
这些,都让我的科研生活过得很痛苦。尽管在MIT我学到了很多,成长了很多,甚至可以说“在MIT的五年,收获远超过在北大的四年”,但我还是决定重新思考我的人生方向。为了给自己一个证明,毕业后我去大公司做了面试,也顺利拿到了offer,但我并没有去。这个offer,意味着为过去画上句号,更意味着我追求自己选择的开始。
决定重新开始后,我选择回国做教育。2017年筑桥实验小学建立的时候,我有幸参与了小学整体课程体系的建设。在这个全新的课程体系中,我思考了两个关键点:
“人生规划其实从小就应该开始了”
在MIT,我曾经去旁听过建筑专业的课,当时教授问我是哪儿的,我说“我是化学系的,可不可以在这里听课”,他说,“Come on, this is MIT. Learn whatever you want to learn!”尊重每个人的兴趣,正是MIT的一种文化。
“兴趣”是人生规划的第一步。有了兴趣,升学就不会被“名校光环”迷惑。
最近我发了一个朋友圈,是我家孩子在玩纸飞机。深夜11点,我的一个学生给我发了一段很长的微信说:“小飞机老师,我看见了你朋友圈的视频,我觉得你对这个飞机的解释好像有点偏差,从空气动力学的角度应该是……”,还发来了自己画的好几张模型图帮我理解。
这个学生高中毕业后已经很久没联系我了,怎么会突然来给我做“科普”,这让我很好奇。原来,他正在Rose-Hulman Institute学航空航天。我从来都没听过这个学校,于是去查了一下,发现是一个只有本科的规模非常小的学校,但在美国是排名前三的理工学院。
以这个学生表现出来对航空航天的热爱程度,我相信他将来一定是会很好的工程师;而他会选择这所不那么知名的学校,说明他是一个对自己未来发展想得很明白的孩子,他知道大学录取并不是终点或目标,而只是一个工具和途径而已。
在美国,像他这样择校思路是非常普遍的,而且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孩子可以有空间去探索自我,家长也会更多元化地去为孩子做规划。
然而这些常识性的东西,在国内却很缺乏。
我曾面试过一个英国某顶尖大学毕业的应聘者,本科学英语文学,硕士读成人教育,毕业后先去国际学校做校长行政助理,后来又到了一个线下机构去做儿童STEAM课程开发。名校起点的他这一路走来,却没有找到一个 “专注”的点,对于自己为什么要从事这个行业也语焉不详,能感觉到他还是“学生”的状态,对于真实的工作、职场和专业性还是没有什么理解。
因此,尽早的挖掘自己,探索自我,未来才不会迷茫。
“想做大事儿,从科学素养和身边事儿做起”
美国的基础教育就很重视这些能力,从小打下的基础,让他们到了大学做科研时不会产生不适。我在MIT时带过的一些高中生,基本功都非常扎实,一些大学的理论和方法,他们完全能理解。打好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基本功,哪怕不做科研,以后做什么工作都是非常有益的。
国内大部分的小学家长和老师都觉得科学是一个“副科”,但在美国,科学从幼儿园开始就与英文和数学并重。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培养科学家,而是培养一个合格公民的需要。“你应该掌握的哪些基本的思维方法?当你有疑问的时候,你应该用怎样设计一个实验去验证疑问?实验结果出来之后,如何去解释?逻辑关系是什么?有没有因果联系?”……这都是最基本的一些科学素养。
我现在所在的筑桥实验小学的科学课做得很扎实,学科内容上很严格,设计上也融入了项目式学习、跨学科探究等形式。这并不是在“赶时髦”,而是我想用这些方式,去让孩子从小就去练习在真实的世界中如何工作。
MIT的校训是“Mind and Hand”,也就是“知行合一”,即我们学的东西要能在现实生活中解决问题,而要解决那些大的问题,必须从小事开始做。
MIT每年的创业竞赛MIT$100K,是学校一个盛大的节日,只要你有创业计划都可以去参加,只是去旁听也很好玩。MIT的校友们创建的公司如果被当做一个独立的经济体,GDP规模可以排到世界第10名。这些经历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想把这些理念也带到小学,让孩子们从小就有自己动手去解决问题,做problem-solver的体验,并且有对这个世界的关心。这些可能成为孩子们真正人生目标的萌芽。
这次疫情,让不少家长在“是否出国”的问题上,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却很少理性地分析过,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出国留学,出国这件事儿,在孩子的人生规划中到底起到什么作用。
“放弃母语文化,是危险的”
例如源于西方文化的科学思维,它当然是好的。但科学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它只是众多解释世界的方式之一。西方的心理学家荣格就认为《易经》也是很精妙的一套体系,同样可以去解释这个世界。如果我们自己把东方的文化完全都抛弃掉,只学习西方的这一套是非常可惜的,也是很危险的。
很多家庭为了能让孩子尽早为出国做好准备,从小就把英语当成母语来学,从小学习西方的戏剧、参加美式辩论、训练批判性思维、学习独立自由的思想,这些当然是有价值的。
但要注意的是,西方的文化孩子会很容易适应,因为容易和舒服得多,尤其是对低龄的孩子。就像在他杯子很空的时候,直接给他倒上可乐,想让他再爱上喝茶,就几乎不可能了,他无法理解为何要等待和慢慢品尝苦涩;如果你是想让他完全融入西方的社会,我的经验是,非常难,我们的面孔、我们流淌在血液里的底层文化决定了我们和欧美人注定是不同的,几乎不可能获得完全平等的机会。
更何况,当下的国际局势已经说明,西方的文化并不一定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最优的选择,世界对于中国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放弃自己的母语文化,就好比你本来手里有一套流传五千年的传世武功,却完全抛弃了去学别人的二手功夫,最终很可能发现哪一套都练不好。
“现在需要的是中西融合的人才”
未来需要的,是能将我们的想法,用西方熟悉的方式表达出来的人,这才是真正的“中西融合的人才”。所以人才的底色一定是对中国文化的深刻理解和归属感,否则就是无本之木。如何在基础教育中把“文化”的基础打好,是我们每个面向未来的教育人都应该思考的问题。
我还想强调的是,作为中产阶级的教育选择,我们这些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多多少少应该有一点知识分子的味道,或者说“君子”的风骨。
到底知识分子的职责是什么?说得大一点,就是“为天下苍生做点事情”。康德认为,知识分子的崇高责任,就是“敢于在一切公共空间运用理性”。儒家希望“君子不器”,而且不仅仅是洁身自好,更要有“德风”。
可是当下知识分子都去哪了?不少都去追求“成功”了。我经常看到各种培训机构都在用名校毕业生来招揽生意,心中总有些悲哀。疫情期间舆论环境的各种混乱,也很少听到知识分子的声音。如果我们现在的教育都不培养知识分子,那么“后浪”们的思想世界,恐怕也不会更繁茂。
我之所以选择教育,因为我觉得需要有人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天空,让他们在里面能有比升学更广阔的视野,从小就看到世界的多样性和那些最闪耀的文化之光,并且有勇气去面对真实世界里最复杂的那些问题。
知识分子应该怎样参与教育?
戳下方视频,听郑老师的见解↓
我在上课的时候,喜欢跟孩子们讲一些大的图景,比如“现在世界上,最多的人口到底是生存在中等收入国家,还是低收入国家,还是高收入国家?”这些常识问题,会帮助孩子对这个世界形成真实的认知,慢慢的,他们会形成一种意识,主动去关心自己周围的人、自己的国家,乃至整个世界。
当然,这需要很多真正学识渊博,又能将这些东西用孩子们能理解的语言传达给孩子的优秀教师。这个目标,光靠师范出身的教师是不够的,更多的需要社会各界的优秀人才来做补充。
因此,我现在其实挺希望能够呼吁有这样的想法的人,多来参与做教育,承担起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责任。
写在后面的话:
疫情期间,郑老师终于可以从繁忙的日常事务中脱身出来,思考如何为孩子补充一些“常识”性的内容。于是,一门名为《反直觉的世界》的网课出现了。
直觉到底是什么? 世界上有对与错吗? 我们如何来辨别信息的真假? 真实是否会欺骗你?
尽管屏幕前的孩子们只有三年级,但他们在这门课上的讨论,却不输于高年级的学生,甚至自发地讨论起了充满思辨气息的问题,比如“武汉封城后,那些患病的人应不应该出来治病”等。不仅是孩子,不少家长在旁听的过程中都收益匪浅,甚至有家长戏称“要是不学习,吵架就吵不过孩子了。”
郑老师将这些常识称为“底层操作系统”,在她所在的学校还有很多这样渗透常识的“非常规”的课程。
比如,《汉字思维》课会从古人造字的层面,去渗透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而一旦掌握了这种思维方式,孩子们能用系统的方法理解每一个汉字为何如此构成,也能了解我们的农耕文化如何影响了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方式。
还有食育课程,会将平时吃的东西,与身边的环境、二十四节气、诗歌、国画、传统习俗结合起来,让孩子们从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开始回溯中华文明的发展脉络。
设立之初,也有家长质疑这些课程“不洋气”,但郑老师却坚持了下来,用她的话说,“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
三年过去了,学校在教育创新的路上越走越稳,家长孩子知道为什么来,老师知道该教什么。郑博士现在最希望的是理念能得到更多人的共鸣,让更多的有志之士可以进入基础教育领域,踏踏实实地为孩子们做些小事,相信教育创新的星火可以燎原。
作者 | 姚远
来源 | 爸爸真棒(ID:babazhenbang)
责编 | 王小波
排版 | 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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