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好稿” 的五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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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好稿” 的五重境界

关  中

作者简介：黑龙江省广播电视协会会长。曾任黑龙江广播电视台副台长。第13届长江韬奋奖（韬奋系列）获奖者，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多次担任中国新闻奖和长江韬奋奖评委。从事新闻工作39年，直接参与策划的报道13次获得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其主管12年的《新闻夜航》节目，两次获评“中国新闻名专栏”。

挖掘那些乍看起来“无”，实际却“有”的选题，给受众一个意外，让同行说一声“我怎么没想到？”是新闻工作者的真本领；抓好稿的“抓”，讲的是别等着新闻来找你，而是要——

众里寻他千百度

1992年4月26日，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夏秋明教授主刀，给农民杨玉民进行了原位心脏移植手术。这个手术在全国并非第一例。1978年，上海瑞金医院完成了我国第一例原位心脏移植手术，病人手术后存活了109天。就在杨玉民“换心”的前一个月，北京安贞医院又完成了全国第二例。

新闻对“第一”特别“偏心”。怎么能让“第三”的新闻，改为“排头”呢？“第一”其实有多种，除了首次出现，还有最大、最小，以及用时最短、持续时间最长等等。杨玉民“换心”有没有可能创造中国原位心脏移植生存时间最新纪录呢？我们密切关注杨玉民和安贞医院患者李弘梅的情况。李弘梅在手术后7天到30天间多次出现险情，96天时，发生窦性停搏，心内膜活检诊断为三级排异，用药后，才闯过了难关；而杨玉民手术后4天就能坐了，8天便下地行走，30天比较平稳地度过了衰竭期，心率整齐，心功测定接近正常值。李弘梅在顽强生存了214天后，不幸猝然死亡。

“换心人”杨玉民和主刀医生夏求明教授（右一）。

我们判定出了最合适的新闻根据，那就是在手术后的215天，杨玉民将刷新中国原位心脏移植术后生存记录。我们兴奋而又不安地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这一天，做过肉贩的杨玉民，在哈医大二院院里开张一爿肉摊。他边切肉，边说自己“手有劲儿，心不慌”，身体健康情况远超手术之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回答记者“是不是可以广泛开展这项手术”的提问时，夏秋明教授透露国内器官捐赠尚未开展，很多患者在等待器官移植的过程中死亡。广播录音报道《幸运的人》的内容也由“换心人”刷新生存时间纪录的喜悦，转向对义务捐赠器官的思考。

如果说“换心”报道在寻找新闻根据上，体现的是一个“巧劲儿”，那对更多新闻报道时间窗口的把握，需要的是成熟的思考，有时可以把“快拳”变成“太极”，充分准备，精细制作，让报道推出过程犹如——

只待新雷第一声

2017年初，教育部将中小学教材中的抗日战争起始时间由1937年7月7日改为1931年9月18日。抗战始于“九一八”，八年抗战，变成十四年抗战，这是教科书的重大变化，也是对历史的新认知。

抗联老战士、黑龙江省政协原副主席李敏，曾经连续多年向全国政协提交将“九一八”作为抗日战争起始时间的提案。这些提案有着坚实的史实支撑，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以及东北地方爱国武装从“九一八事变”开始到“七七事变”的6年时间里，从未停止过战斗——著名的抗联英雄赵一曼在“七七事变”之前牺牲，反映抗战故事的电影《风云儿女》在“七七事变”之前拍摄，电影主题曲是《义勇军进行曲》。可以说，东北地区的抗战史是用血和泪写成的。

抗联老战士李敏。

时任中央领导看望李敏时，老人家当面提出把“九一八”确定为抗战起始日。这是老战士的心愿，是还历史以本来面目的呼吁，更是告慰一代抗日英烈而必须做的。

这个报道如何进行？经过深入思考，我们决定将对李敏等同志的采访，安排在当年的9月18日播出。这样的设计，体现了媒体态度，也给采访编辑制作留出了充足时间，可以精心策划、精心实施，推出精品。

专访结束时，李敏老人深情地说：“把抗战起始时间定为‘九一八’之后，我可以坦然地去见那些老战友了！”令人遗憾的是，这也真就成了对抗联老战士李敏进行的最后一次采访。

《抗战始于“九一八”》获第28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在新闻实践中，宏大主题的作品要从历史、现实和未来着眼，有气度、有魄力。而动人心弦的故事，需要生动的细节和真切的情感。如何获得新闻人物生活的点点滴滴，则常常让我们感觉到——

山重水复疑无路

1987年秋，在江苏盐城国家级珍禽自然保护区工作的放鹤姑娘徐秀娟为寻找失踪的大天鹅溺水身亡。徐秀娟出生在齐齐哈尔市郊水鸟聚集的扎龙乡，是放鹤人徐铁林的女儿，扎龙第一名放鹤姑娘，也是我国第一位为保护珍禽牺牲的自然保护者。我赶到扎龙去采访，实地踏察了徐秀娟出生成长和工作的地方，遍访和她接触过的人，写成了一篇通讯。给编辑看，得到的评价是“还行”。我的心都凉了，决定再去扎龙。

放鹤姑娘徐秀娟。

徐秀娟的妈妈关阿姨一脸无奈：“该说的我们真是都说完了，这孩子平时自己在荒草甸子上放鹤，谁能知道她想了啥，做了啥？她也不大和我们交流，就是有时候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的……”

“有”和“无”也许隔着一座山，也许就相距一句话！我赶紧接过关阿姨的话茬儿：“写写画画？她写的那些东西，在哪儿呢？”“在哈什屋（满语：仓房）。”关阿姨把我领进了仓房，找到了徐秀娟的笔记本。读着读着，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鹤棚里出事儿了。铁笼子响个不停，我赶紧就往那儿跑，边跑还边喊，等跑近了，恶狗也逃走了。可是14号丹顶鹤的头已经被狗咬掉了，我摸着身上还有热乎气儿的死鹤，心都好像提到嗓子眼儿了，它是我亲手养大的，下午还和我贴过脸儿呢！我扶着铁笼子，眼泪再也忍不了。”

我们以男播音员解说，女播音员播诵徐秀娟日记的方式，制作了广播通讯《没有写完的放鹤日记》。作品获得了全国好新闻三等奖。我把奖金如数寄给了徐秀娟的妈妈关阿姨，因为这篇通讯真正的第一作者是放鹤姑娘徐秀娟……

感谢编辑老师“还行”的评价，没有这句话，我也许就不会再去扎龙乡采访，不会得到珍贵的徐秀娟日记，也就永远错过了把这篇通讯写得感动自己，也感动听众的机会。这次经历也告诉我，真实发生的事情，远超我们的想象。得到它们，也许还需要一点点运气，而那是深入之后才能有的。

欣赏画作，不能把眼睛贴在画布上；倾听乐曲，也不能把耳朵靠在琴箱边。对新闻而言，拉开视野可能看得更加全面，而看不透的原因，很可能就是——

只缘身在此山中

2019年，广西广播电视台记者满熠联系我，她和同事做了系列报道《7.5元，如何撬动30亿元——柳州螺蛳粉产业发展观察》，问我作品在中国新闻奖评比中能不能有竞争力？

我没有去过柳州，也没有吃过螺蛳粉，但我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个好选题。因为我知道柳州是我国的重工业基地之一，柳工集团生产的重载车辆经常可以在街头看到。柳工的产品广布海内外，不仅在广西、在国内，甚至在全世界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小小的螺蛳粉做出了30亿元的产业，也难能可贵。

从产品线上看，柳工的“重”和螺蛳粉的“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者是国之重器，浩浩荡荡；后者是民生饭碗，热气腾腾。而且螺蛳粉产业的发展，可以拉动一二三产业，形成新的产业链和供应链，吸纳更多人就业，促进多层次就业。能把家中和街边论碗咀嚼的食品做大，背后一定有深层次的原因。政府的支持不用说，关键是它的火热一定是符合经济规律的。根本原因在于有人的味蕾一旦恋上它，想来会是难舍难分。食客在，不愁卖。柳州，需要柳工的“硬”，也离不开螺蛳粉的“软”……有关“螺蛳粉”的系列报道获得了第29届中国新闻奖三等奖。

2019年北京到张家口的高铁开通。依我看，这是一个特别难得的好新闻题材。

1909年，詹天佑设计的京张铁路开通。2019年，在这条铁路旁，诞生了世界最快的高速铁路。同样是北京到张家口，一个是中国第一，一个是世界第一。铁路从起步到飞奔，正是中国工业发展的缩影。

高铁事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建设者克服了一系列世界性难题，实现了技术跨越。建高铁，仅仅有技术是远远不够的，它需要土地，需要配套设施，需要各地方、各部门的支持，中国铁路的发展集中体现了中国制度的优越。实现中国梦，高铁建设恰是一个很好的范例。

新闻工作者并不怕“身在此山中”，关键是得知道“此山”在“群山”中的位置，“此山”在“群山”中的特点，深耕一些具有国内优势的选题，那就能实现——

为有源头活水来

2015年，恰逢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9月3日，首都北京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这是新中国首次在抗战胜利纪念日举行大阅兵，具有里程碑意义。

黑龙江广播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为了能在当天制作一期主题性新闻编排，提前布局，派出几十路记者，赴本省各地以及北京、湖南，以及俄罗斯、美国采访。节目中，有阅兵第一方阵“东北抗联”旗手王九三家乡人看阅兵式的画面，有对参加阅兵的龙江抗战老战士的采访。将东北抗日联军和东北人民威武不屈、浴血奋战的历史和现今对建设强大国防的贡献，全面展现出来。这组电视编排获第26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

为什么黑龙江台能把全国的选题做成自己的好稿？说到底还是对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做到了心中有数。除了历史，我们深知地处祖国东北角的黑龙江省，在粮食、能源、生态以及对俄交往等方面，有举足轻重甚至是不可替代的地位。“大庆精神”“铁人精神”“北大荒精神”是说不完的话题。有了这个底气，我们立足家乡，展望未来中国，不断深耕黑土地，必将获得收获。截至2022年，黑龙江广电共获得36个中国新闻奖一等奖，10名记者编辑获得长江韬奋奖。2023年，消息《小岗牵手北大荒》又获第33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采制独家新闻变得越来越困难。越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越要按照习近平总书记的要求，强化脚力、眼力、脑力、笔力，在确保新闻真实性原则、坚持新闻用事实说话的基础上，从表面上的“无”中发现“有”，让好作品层出不穷，给我们的新闻生涯，留下值得回忆的一页又一页。

责任编辑：喻  瑾

本文刊发于《新闻战线》2023年1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