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停课,也停学
王巧丽:荷兰孩子在小升初就开始分流。疫情期间,在线课程和作业都很少,孩子的学习按下“暂停键”。
文 | 王巧丽
中国的初三和高三复课之际,欧洲的中小学正在进行五月份复课的准备工作。
在与荷兰交界的德国北威州,一名叫艾丽娅的15岁女孩通过社交账号向州长发了一条消息:我们是未来的选民,我们不会忘记谁不在乎我们的健康。
我的德国朋友梅梅说:到5月3号,孩子们已经在家呆了一个半月了,我还是非常不愿意他们去学校。不怕他们烦我,只怕他们去学校,我成天提心吊胆。一生一辈子,这半年荒废了又怎样?
荷兰将复课日期放在5月11日,小学生最先复课。
我的两个孩子说,他们不介意去学校,但肯定会怀念这段停课时间。这段时间,他们不用打曲棍球、不用弹钢琴,甚至没怎么学习。他们每天散步,在家为所欲为,琢磨自己喜欢的事。
他们的学习强度很低,与学校有关,也与父母有关。我和先生都认为,一辈子很漫长,孩子浪费半年不算什么,不要浪费这场危机就好。
在疫情发生之前,无论是中国还是欧洲城市,生活节奏都很快。人们大部分时间在匆忙中度过。社会压力、谋生的压力,进步的压力,让人产生无休止的紧迫感。孩子从小就感受到父母的压力,在竞争与紧迫感中成长。
学校关闭、停课之后,孩子们的学习也应该按一下“暂停键”。和大人一样,他们同样需要慢下来,思考与自然和世界的关系。他们同样需要足够的自由时间和足够的空间。
“解放我们的孩子吧”
走过这座古堡前面的池塘时,我和孩子们都呆住了。
大白天半干的池塘里,青蛙齐鸣,声音此起彼伏,大得像下暴雨。
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来,我们经常在古堡边散步,从来没有听过白日蛙鸣,更别提这么奔放、恣意的交响。两只野鸭和一只天鹅悠游在浅水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平时我们用这句话来形容不般配。可是,它们看起来那么和谐。
“青蛙在说话”,11岁的女儿说,“人沉默时,它们才敢大声。”
离池塘两百米远的地方,一道栏杆横在比利时与荷兰的边界,警车停在旁边。疫情爆发以来,汽车不准在荷兰与比利时边境通行,这条路成了绝路。
河边的芦苇长到了一尺高。旁边樱桃树怒放,像一场隆重的盛典。一路上,我们看到深绿色、闪着荧光的甲壳虫在路中间爬。孩子们拿着树叶让它爬到上面,把它放回草丛里。
从3月中旬荷兰实行“智慧封城”以来,我每天都带他们到大自然散步至少一小时。荷兰不禁止一家人在没有封锁的公共区域散步,包括树林、田地等。只要汽车能到的地方,就说明能够通行。在路上我们经常见到的有三种人,一种是跑步上瘾者,一种是遛孩子的,还有一种是遛狗的。
每次看见其他的散步者,大家都在微笑打招呼的同时自动躲在一边,保持距离。
我们见证了许多大自然的奇迹。路边的小山谷里,我们感受到鸟和鸟之间交流的节律与情感。
我们去了无人的大海边,沙滩上只有海浪的泡沫,海鸥的叫声与涛声相和,壮阔而寂寥。
海边的田野中,我们还第一次看到五只棕色的野兔,在窝边嬉戏。
女儿每天都盼着散步的时间。13岁的儿子一开始不愿意一起出去, 嘲笑散步是“老一辈的事儿。”渐渐地,他越来越开朗,一到树林里就开始探索新路、找虫子。
荷兰的邻居比利时实行更严格的禁足政策。大人和小孩子没有特殊原因都不准出门。三月初,我们在路上偶尔还能遇到比利时家庭,闲谈两句。后来他们就在林堡省的山间与田野里消失了,退回家中。
前不久,比利时发生了家长抗议,认为长时间禁足对孩子的身体与精神健康都会造成损害。一些家长顶着被罚款的风险,重新把孩子带到门外安全的地方呼吸新鲜空气。
封锁五周后,西班牙也宣布放松管制,允许孩子白天在特定时间外出玩耍。“这些孩子需要出门,别再等了,解放我们的孩子吧!”巴塞罗那市长阿达.克洛呼吁。她自己的两个小孩子,生活条件没的说,几个星期以来变得爱生气、无精打采。这让她不禁为西班牙的800万儿童担忧。
据BBC报道,隔离让英国父母承受了更多来自青春期孩子的家庭暴力。由于孤独感增加、原有社会支持网络失效,孩子与家长之间矛盾激增。
相比之下,我这才意识到有孩子的中国父母在禁足中经历了什么。他们那么坚强,一边工作、一边让孩子在家按照课程表严格配合老师上课,包括在屋里跑步等体育课。
我们总认为要努力工作,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疫情让我们认识到,能够回到大自然,才是对孩子最重要的礼物。
无为,激发创造性
无论是按照中国还是荷兰的看法,今年都是对我家两个孩子至关重要的一年。
女孩11岁,上小学八年级,相当于中国六年级。荷兰孩子分流很早,小升初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孩子以后是上综合性大学,还是上职业技术类学校。
小升初全国统考有两次。2月份一次,4月中旬一次。两次考试中,孩子们以分数最高的一次为准,选报初中。
女儿第一次统考有些紧张。她很期待4月15日的全国小学统考,来证明自己的进步。政府宣布第二次统考取消后,她有些难过。我安慰她说,考上就好了,不要在意多几分少几分。
也许跟考试取消有关,从3月中旬到现在,学校留的作业非常少。她也不怎么上课,只有两次十五分钟的线上课程。大家叽叽喳喳,兴奋地相互问候、聊天,老师就在直播间里看着笑,什么知识也没讲。还有两次,老师高兴地看着同学们借着做项目之名,在线上玩小游戏。
报纸和电视里整天都是疫情的消息。晚上她不敢自己睡,要陪一会儿才睡。
在家无聊,她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办一张“儿童疫情简报”。
办第一期时,她觉得需要一个小动画,告诉大家注意安全。简报没完成,她就开始自学做动画。
我儿子13岁了,上中学三年级。在停课刚开始的时候,儿子的学校每天夺命连环邮件,要求早上8:30准时自学或出现在ZOOM课堂中。迟到和早退都不允许,家长要把孩子的动向如实报告给学校。
后来,政府宣布取消期末高中升大学的联考。中学升高中,却没有明确的说法。但荷兰的中学都是六年制,初中升高中最关键的不是考试,而是分科。
这家中学依然不依不饶,要求学生像在学校一样自律。很多家长写邮件或打电话反对。“孩子也是人,也需要时间明白世界上发生了什么,需要时间调适。”我甚至觉得,停课就应该停学。学校不是孩子唯一获取人生经验的地方。既然他们在家,家长应该对他们的时间有发言权。
荷兰中学中三下半学期开始选择方向,报文科还是理科。儿子一直觉得要报理科,但不想学化学。他特别喜欢经济,但又觉得文科是“软糖专业”,对自己太容易。他问我自己最好报什么专业,我劝他独立做决定,鼓励他这段时间好好探索一下自己的兴趣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一直对经济感兴趣,特别是股票。我给了他300块钱,他开了一个交易账户。他自己还注册了一个虚拟账户。他很投入,每天看K线图。这一个多月下来,在虚拟账户中,他买过瑞幸,买过特斯拉和亚马逊,买过黄金和石油。他见识了瑞幸被“浑水”做空,见识了特斯拉股价的过山车、美股四次熔断,还有油价跌为负值。
他知道了不同地方的政治家采用不同的策略控制疫情,也会对经济产生不同的影响,进而反应在股市涨跌上。
“无为无不为”,自由能够激发创造性,也能让他们探索到底想要什么。
除了考试,他们更需要练习生存
有些中国家长会感觉西方孩子更轻松些,其实并不尽然。
女儿的小学生涯算是相对轻松的。但荷兰在孩子12岁时就进行分流, 在国际教育界是一件有争议的事。孩子在形成理性认知之前,命运已经被决定了一大部分。无论对家长还是孩子,这种无形的压力都存在。
至于荷兰的中学,课程之多、之难,与中国应该不相上下。以儿子的文理中学为例,他初三的课程有十四门到十六门之多。仅仅语言课,他就有六门:荷兰语、英语、德语、法语、希腊语、拉丁语。
除此之外,中国中学常规的课程他们也都有,包括代数、几何、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历史、经济、电脑科技。每个孩子还有一门选修课和与分科有关的职业认知课。
反思孩子们平时的安排,学校每个星期都有考试。每次考试,都与最终成绩挂钩,一次也不能怠慢。遇到自己不擅长的科目时,儿子养成了自己的习惯。他晚上七点就上床睡觉,半夜两点起来学习,一直到天亮。
我们也和老师谈过话,认为压力太大对孩子健康成长不利。老师重视我们的意见,还专门给他安排了时间管理辅导。他去了一次就不愿意去了,觉得“浪费时间”,反而加重了负担。我问他要不要换到另外的学校或班级,他拒绝了。
作为华人家长,虽然对孩子的学习看得比较重,但我更看重的是他有一个完整的童年。初中三年,我一直觉得这所盛名在外的中学并不适合他,也不适合我们家。他的青春期应该缓慢、从容开始。
经过这两个月的隔离,他们两个也在成长。儿子在做一个小软件,追踪自己的虚拟账户交易。他也知道了世界上不存在“不劳而获”这件事。初尝交易的风险,他下定决心选择了理工科,好好学习数理化。
女儿已经做出了三个小动画。第一个提醒大家在疫情期间注意安全的小动画发表后,几个小朋友给她留言,说“做得真流畅”,“第一个项目就这么有才华”,她高兴得停不下手。
所谓“停课不停学”,只是一场教育实验。
而既然是实验,就不必只有一种做法。双盲实验中,我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放进对照组。
他们不必每天从8:30到下午3:30坐在电脑前。知识是基础,但他们更应该在这个非常时期学会理解世界,找到自己的天分所在。
除了考试,他们更需要练习生存。
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责任编辑薛莉shirley.xue@ftchinese.com
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更多文章
1 | |
2 | |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