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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化宽松“灌醉”全球经济,G20该如何“解酒”?

2016-09-05 邓海清 陈曦 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

◎文丨邓海清  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特邀研究员、九州证券全球首席经济学家

           陈    曦  “海清FICC”大资管频道研究员


习近平在G20峰会开幕式上提出,“希望杭州峰会能够为世界经济开出一剂标本兼治、综合施策的‘药方’,让世界经济走上强劲、可持续、平衡、包容增长之路”。

习近平重点强调的是经济增长,对比G20峰会以及财长和央行会议议题不难发现,经济增长也都摆在最为突出的位置。对于如何实现“强劲、可持续、平衡、包容增长”,三次G20财长和央行会议公报中,均强调“仅靠货币政策不能实现平衡增长”,在上海财长和央行会议中提出“结构性改革在提高生产率和潜在产出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在成都财长和央行会议中提出“在强调结构性改革发挥关键作用的同时,我们还强调财政战略对于促进实现我们共同的增长目标同样重要”。

尽管G20峰会的思路很清晰,但是回顾2008年以来的金融危机应对,全球央行货币宽松乃至“花样放水”才是主角。货币宽松之所以成为各国的主要武器,是因为货币宽松最容易操作,做的是增量;而财政政策和结构性改革则会对存量进行调整,使一部分阶层利益受损,在选举政治模式下,极少有国家和领导人能够真正实施。

货币宽松容易实施,但其副作用也极大。我们认为,货币宽松的副作用除资产价格泡沫之外,还包括全球杠杆率不降反升、贫富分化加剧等,“反全球化”思潮兴起也与货币宽松密切相关。

01
全球央行货币宽松竞赛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货币宽松是全球“保增长”的最主要武器。不同渠道统计略有差异,但基本结论相近:2008年至2016年全球央行降息次数超过660次,平均每3个交易日降息1次。

除降息频率创有史以来最高之外,货币宽松的方式更是花样百出。量化宽松(QE)早已不再是日本的专利,美国、欧盟、英国等国先后实施了量化宽松;安倍晋三上台之后,量化宽松的创始国日本更是将QE发展成QQE;“负利率”也由经济学的假想情境进入现实,瑞典、瑞士、丹麦、欧元区、日本等国先后实行负利率。

中国的货币政策宽松开始于2014年,尽管并未实施“非常规货币政策”,但也将传统货币政策发挥到历史最高水平。存贷款基准利率降至有史以来最低;一年多时间内降准5次,降准频率和幅度均超过2008年;由于货币宽松导致“资产荒”,十年期国债收益率降至2002年以来最低点。

全球央行货币宽松的目标主要有两个:一是稳增长和就业,以日本、美国、英国央行为代表;二是对抗低通胀甚至“通缩”,以欧洲、中国、澳大利亚央行为代表。当然,对于各国央行而言,两个目的都是存在的,仅仅是所占权重有所区别。以中国为例,尽管货币宽松主要是对抗通胀中枢下降,但必然也有稳增长的成分。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货币宽松结果都是一样的:全球流动性过剩。我们认为,全球流动性过剩导致了三个结果:资产价格上涨或泡沫,杠杆率不降反升,贫富分化加剧和“反全球化”思潮兴起。

02
资产价格上涨或泡沫

货币宽松导致资产价格上涨的逻辑是最为清晰的,货币宽松导致贴现率r下降,在假定未来现金流不变的情况下,当前的资产价格上涨。

这一逻辑对于股票、债券、商品均成立,只是各自未来预期现金流有所区别:对于股票而言,未来预期现金流是不确定性的,根据g模型可以简单理解为当期股利和成长g;对于债券特别是固息债而言,未来预期现金流是确定性的,为票息或兑付本金;对于商品而言,未来预期现金流只有一笔,即卖出商品的收益。

股票方面,尽管经济远没有回到金融危机之前,但多数国家股指已经回到金融危机之前的水平,显然得益于货币宽松。当前全球经济大幅弱于2005-2006年的水平,但股指却均超过了当时。2016年美国标普500指数创有史以来最高,2015年德国法兰克福指数也创有史以来最高,日本股市涨幅最弱,但2015年也创2000年以来最高。


图1 尽管经济没有回到金融危机之前,但股市已经回到了

对于日本股市上涨幅度最弱,我们猜测可能的原因是,日本货币宽松的边际力度最弱。日本早在2000年就开始了QE和零利率,而美国和欧央行则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才开始货币宽松,货币宽松的边际力度最强。

中国股市在某种程度上是个例外,但也基本符合上述规律。中国股市大幅上涨开始于2014年,这恰恰与中国央行货币宽松的时点一致。尽管中国股市经历了大起大落,但是目前的上证综指3000点也比上涨起点2000点高50%。与全球股市相同,货币宽松同样是中国股市估值重估的关键。

债市方面,根据债券的定价原理,债券收益率下降本身就等同于债券价格上涨。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全球主要国家债券收益率均创历史最低,欧洲、日本10年期国债收益率甚至为负。中国债券收益率尽管相对全球仍高,但需要注意中国的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均远高于发达国家。与中国自身相比,中国国债收益率已经处于历史最低水平,也意味着中国债券价格处于历史最高水平。


图2 各国债券收益率均创历史最低

商品的表现最有意思,原油和黄金分别是风险商品和避险商品的代表,但2008年之后两者同涨同跌,表明利率和汇率是主导商品的关键。2008年-2012年,原油、黄金均出现了大幅上涨,主要受全球货币宽松的影响;2013年-2015年,原油、黄金均大跌,主要与美国、欧盟货币政策分化,美元指数大幅走强有关,其中原油叠加供需影响,跌幅更大;2016年以来,原油、黄金均大涨,主要受美联储加息进程不及预期、美国长期利率预期下降、美元指数震荡走弱影响。


图3 原油和黄金分别是风险资产和避险资产,但两者走势趋同

股票、债券、商品上涨均由货币宽松推动,但美元指数这一变量导致商品与股票、债券走势明显分化。对于股票、债券和商品,最大的区别是商品由美元计价,而股票和债券则由各自国家货币计价,这就导致了商品价格受美元指数影响很大,而股票和债券则与美元指数关系很小。

很显然,各类资产价格上涨与基本面基本上无关,而主要受全球货币宽松推动。各类资产价格轮涨,市场对于泡沫化的担忧也越来越重。需要注意,这种上涨需要货币政策不断宽松来推动,如果全球经济正常化之后,非常规货币政策退出,全球资产价格将何去何从是一个让人十分头疼的问题。

更麻烦的是,经过多年货币宽松的“饮鸩止渴”,目前全球央行已经“进退维谷”。全球投资者对于央行货币宽松非常依赖甚至“上瘾”,若货币政策收紧导致资产价格下跌,进一步导致经济重新恶化,那全球央行还敢收缩货币政策吗?

03
危机之后,全球杠杆率不降反升

2008年金融危机由美国次贷危机引起,次贷危机本质是“房地产+杠杆”,导致美国企业和居民资产负债表受损,大量居民和企业破产。理论上,经历危机之后,企业应当主动“去杠杆”,实现彻底出清,为下一次经济繁荣积蓄力量。

但事实恰恰相反,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美国杠杆率不降反升。先看美国国家资产负债表,美国国家总负债/总资产在金融危机之后一路飙升,2006年美国国家资产负债率为62%,2011年之后却保持在69%的高位。

一种普遍流传的说法是,美国政府“加杠杆”对冲企业和居民“去杠杆”,但数据表明并非如此,美国非金融企业到2013年已经整体资不抵债。看美国非金融企业资产负债率,2006年是94%,2008年下降至79%,但之后快速上行,到2014年已经高达104%,美国非金融企业整体已经资不抵债,净资产为负。


图4 美国国家和企业资产负债率均超过金融危机之前

再看日本,日本国家资产负债率2006年为66%,2014年为68%,也出现了上升。日本非金融企业资产负债率2006年为80%,2014年为74%,确实有所下降,但2008年仅为64%,表明金融危机之后企业仍然是在加杠杆。

中国也不例外,国家资产负债率在2008年之后一路上行,由2008年的42%上行至2013年的49%。中国非金融企业资产负债率也在上升,2006年为55%,2008年为52%,2014年为60%。


图5 中国国家和企业资产负债率均超过金融危机之前

更高的资产负债率却并没有带来更高的经济增长,相反全球经济仍然深陷金融危机的泥潭。从数据上看,多个国家资产负债率已经回到金融危机之前的水平,但需要注意的是,现在的经济与金融危机之前相比要差太多了。

全球杠杆率不降反升,与货币政策宽松直接相关,“货币宽松救经济”本质就是“加杠杆救经济”。货币宽松救经济的逻辑是:央行降低无风险利率,企业融资成本和居民借贷成本下降,从而提振需求,促进经济增长。这一逻辑中必经的一环是,企业和居民负债水平提高。

通过货币宽松保增长存在一个悖论:经济从衰退到复苏需要先市场出清、去杠杆,而货币宽松保增长却是阻碍市场出清、加杠杆,通过货币宽松刺激起来的经济能是健康的经济吗?

更麻烦的是,在高利率时期的债务杠杆破裂导致的经济危机,可以通过降低利率来救经济,但在低利率时期的债务杠杆破裂再发生经济危机,央行还能怎么办呢?有人会说负利率,但负利率一方面有利率底线存在(负利率不能超过储藏现金成本),另一方面负利率直接导致银行盈利恶化,银行垮了经济会陷入更大的麻烦。

对于这一次债务危机,可以通过“货币宽松+更高的杠杆”暂时解决,那下一次债务危机呢?

04
贫富分化加剧与“反全球化”兴起

货币政策宽松的另一个后果是贫富分化加剧,这是导致全球经济乃至政治不稳定的重要原因,也是“反全球化”思潮兴起的重要原因。

货币宽松导致金融资产价格上升,且金融资产的上升幅度远高于工资增速。 对于富人而言,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钱投资出去,就能获得更高的收入;而对于穷人而言,即使看见各类资产价格飞涨,但由于没有本金做投资,只能望洋兴叹。

一个证据是,美国居民资产中金融资产占比持续上升。2006年美国居民资产中金融资产占比为63%,2014年则达到70%。富人持有更多的金融资产,而穷人金融资产要少得多,甚至通过负债维持生活,金融资产占比的提高表明贫富差距的扩大。

另一个证据是,美国高收入家庭收入增速高,低收入家庭收入增速低。美国收入最高5%家庭2006-2014年累计收入增速为12%,相比之下收入最低的20%家庭同时期累计收入增速仅为3%。话句话说,2006年之后,平均到每年,美国低收入家庭的收入增速几乎为零。


图6 美国收入越高、增速越高,收入越低、增速越低

贫富分化会阻碍经济复苏,同时经济发展变得越来越不均衡。穷人边际消费倾向高,而富人的边际消费倾向低;一笔钱给了穷人,会用于消费,从而促进经济增长,而同样一笔钱给了富人,并不会增加消费,而是会增加金融资产投资,导致资金空转,对经济增长促进较弱。

穷人和富人的边际消费倾向不同,也是解释美国互联网泡沫和次贷危机影响不同的关键。2000年互联网股票90%由富人持有,股价暴跌之后富人的消费并没有什么变化,对美国经济冲击也就很小;而2008年金融危机时不良资产由穷人持有,房价暴跌之后穷人消费能力急剧下降,是导致经济恶化的关键。

刺激经济应当对症下药,既然穷人边际消费倾向最强,应当想办法增加穷人的收入,而不是通过货币政策刺激资产价格,增加本来就不需要增加的富人收入。

贫富分化的加剧,直接导致全球政治和外交不稳定。试想,眼看各类资产都在涨而只有工资不涨,身边的有钱人越来越有钱,低收入者能怎么办?只能通过选票发泄自己的不满。

近年来,“反全球化”和“孤立主义”思潮重新兴起,并不是没有道理,相反有很深的土壤——贫富分化加剧。在美国,特朗普是孤立主义的代表,希拉里也是贸易保护主义的支持者;在英国,退出欧盟“弄假成真”,让全球资本市场大跌眼镜;在欧洲,不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

这些现象背后,是低收入阶层对现状的不满,只能通过最原始的“贸易保护”来维护自身的权益,而不清楚贫富分化的根源是货币政策过度宽松、财政刺激力度明显不足、结构性改革滞后。

可以想象,如果全球经济增长不平衡、贫富分化进一步加剧,选民的情绪得不到安抚,那么未来可能就不仅仅是“贸易保护”这么简单。以史为鉴,在内部矛盾难以解决之后,民粹主义和向外转移矛盾将成为个别国家的政治手段,全球政治甚至军事格局将有更大的动荡。

总结全文,对于货币政策,我们不否认其对于经济危机的缓解作用,但货币宽松只是“镇痛剂”,而不是“消炎药”。更麻烦的是,“镇痛剂”打多了是会上瘾的,还会导致资产价格泡沫、杠杆率不降反升、贫富分化和“反全球化”等副作用。

只有通过财政政策和结构性改革,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提高低收入阶层的收入水平,同时鼓励创新这一最根本增长引擎,才能实现G20峰会提出的“强劲、可持续、平衡、包容增长”。

◎本文来源丨微信公众号“海清FICC频道”,原标题为《G20中国药方系列之二:货币宽松之病与“反全球化”思潮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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