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大通联席总裁Daniel PINTO：通胀是暂时的，更具挑战性的也许是能源供给问题
北京时间11月4日凌晨，美联储如期宣布缩减资产购买计划（Taper），对加息则仍保持谨慎。尽管如此，由于通胀持续时间超过预期，近期市场对于美联储加息的预期已经大幅提前。
据CME FedWatch数据，市场预计2022年6月至少加息1次的概率，在近一个月由20%左右大幅跃升至60%左右。
目前，通胀仍然是拷问美联储乃至全球央行下一步货币政策的核心因素，另一方面，在新冠疫情以来的大规模刺激措施下，若经济增长不能实现预期目标，公共部门的高负债和高财政赤字可能成为很多国家接下来要面临的难题。
10月23日，在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主办的第三届外滩金融峰会开幕式暨全体大会一“后疫情时代：复苏、挑战与可持续发展”上，《中国与世界经济》执行主编冯晓明与摩根大通联席总裁兼首席运营官Daniel PINTO 展开了一场国际对话。话题涉及宽松政策导致的长期风险、全球通胀的持续性和各国债务问题，碳减排背景下的全球能源供应和可持续投资机会，以及传统银行如何拥抱金融科技等一系列问题。
PTNTO的主要观点如下：
第一，各国在疫情期间的大规模刺激措施推动了经济复苏，而这些仍在发挥作用的货币刺激和财政政策可能会继续推动全球经济在未来一到两年实现更快增长。
第二，通胀和财政形势的剧烈变动是中期需要密切关注的两个主要风险。
第三，通胀是暂时的。通胀问题的关键不是在某一特定时期的冲击，而是中长期通胀预期的变化。美联储和欧央行有望在2022年晚些时候启动加息进程，使通胀逐渐回到正常水平。
第四，能源问题更具挑战性。如果传统能源下降过快，而可持续能源无法补足，未来可能还会发生类似近期能源供给紧张的情况。很多能源和创新项目都需要政府补贴，需要公共部门与私营部门积极合作，以实现广泛的商业化应用。
第五，传统金融机构在批发金融领域仍保有优势。应对数字化挑战，传统金融机构要保持合作和竞争并用的策略。对关注特定领域和客户群的小型金融科技公司，可以多合作。
以下为完整版视频与中文版对话实录：
Daniel PINTO：大家早上好，谢谢你，冯女士。首先，感谢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组织本次峰会，我非常荣幸能参与其中。摩根大通在中国的运营迄今正好百年，我们自1921年开始在上海开办业务，从那时起，我们的业务就与中国一起成长。摩根大通最近获批成立完全控股的证券公司，我们对此感到非常兴奋。我们对这些年所取得的成绩和与中国合作伙伴的关系感到十分自豪。我们非常期待下一个世纪的业务，并将继续坚定地致力于推动中国走向成功、繁荣和可持续发展的未来。
冯晓明：很高兴听到摩根大通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摩根大通也是最早参与中国金融市场开放的外资机构之一，让人印象非常深刻。我们首先关注全球经济方面，我们深知，在过去近两年的时间里，世界受到疫情重创。为应对疫情冲击，各国已经采取了前所未有的财政、金融支持及刺激措施，但这也导致了现在极低的利率环境，世界金融市场充斥着流动性。这将带来怎样的长期风险？
Daniel PINTO：首先，我们要意识到各国财政和货币政策的支持确实使得经济从深刻的衰退和疫情风险中逐步复苏，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对比全球金融危机后发生的情况，就会发现，财政拖累和信贷方面的挑战才会真正阻碍复苏，而这一次，所有的措施都是有效的。
当前仍在发挥作用的货币刺激和财政政策可能会继续推动2022年甚至到2023年的经济增长，也就是说，未来的一两年内，世界经济的增长速度有望超过之前的趋势。此外，新兴市场的状况也在改善。尽管新兴市场在疫苗接种上整体仍然相对落后，但现在这些地区的疫苗接种情况已经有所改善，疫情也有所缓解，这是对全球经济的另一个推动力。
就中期而言，我认为未来的通货膨胀和财政形势剧烈变动是需要密切关注的风险。
第一，各种刺激政策将提高人们的风险承担能力，并促进住房等耐用品方面的支出和投资增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必须解决支持经济增长和控制通货膨胀之间的矛盾。如果央行对增长规模的追求超过控制通胀，市场可能会出现一些紊乱。所以我认为，需要继续支持经济增长，但各国央行也要谨慎管理好通货膨胀的速度。
第二，当前政府推出的各种财政支持计划正在拉升公共部门的债务和赤字。一旦这些政策没能实现预期目标、有效刺激经济增长，很多国家会因此背负高负债和高财政赤字。这是未来几年的一个风险。
冯晓明：你提到通胀的问题。确实，在需求稳定而供应短缺、大宗商品价格快速上涨的背景下，近期的全球经济复苏一直伴随着全球通货膨胀率的快速上升。然而，政策制定者和经济学家在通胀压力的持续性、滞胀的可能性等问题上存在分歧。对此，你的看法是什么？各国应该如何应对全球通胀的压力？
Daniel PINTO：应该考虑到，在复苏初期，经济增长势头非常强劲，尤其是美国等国家，同时通货也开始膨胀。然而随着德尔塔变异株出现，情况开始变得与以往不同：通胀持续攀升，但经济增长却略微放缓。因此今年上半年我们预计美国全年经济增长在7%左右，但现在则预计在5%左右。理由是在人口流动性减少冲击旅游、娱乐、住宿、餐饮等服务行业的情况下，今年下半年美国的经济增速出现下滑。世界其他地区也出现了相似的情形。此外，能源价格上涨抑制消费。
我的核心假设是，通胀现象是暂时的而不是永久的。
首先，劳动力方面的问题是暂时的。我们来分析美国的劳动力短缺，特别是低技能劳动力短缺的现象。这可以从三方面来解释：第一个方面，劳动力技能与职位不匹配，这是以前就存在的问题，现在依然存在。第二个方面，政府在疫情期间大力度的经济救助计划让人们积累了相当的储蓄金额，短期内缺乏参与劳动的动力。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劳动力供应，导致劳动参与率仍未恢复到疫情之前的水平。第三个方面，劳动力供需存在区域间的不匹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迁移到有工作的地方，这种情况会得到纠正。
再看供应链紊乱问题。事实证明，这一问题可能需要较长时间才能解决，但我们仍然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各企业将重新理顺供应链。
在我看来，能源是一个更具挑战性的问题。能源与气候变化有很大关系。近期能源供需不平衡的现象可能与要求减少化石燃料资源投资的国际趋势和可持续能源的开发能力（不足）有关。一些国家正在试图快速减少碳足迹。但总体上看，局势非常复杂，能源问题可能无法简单解决，未来可能还会发生类似事件。
但总的来说，随着中央银行开始重新调整货币政策，通胀率将会逐步回落到更正常化的水平。就美国而言，预计联储将在今年晚些时候减少购债，而市场预计联储可能会在2023年底前加息25个基点，这在市场定价中已经体现出来。我认为各大央行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局面，所以我相信，经济将继续表现良好，通货膨胀将在明年趋于稳定。唯一需要加快政策步伐的可能只有英格兰银行。除此之外，我们有望看到欧洲央行和美联储在2022年晚些时候启动加息进程。
冯晓明：市场非常关注的另一个问题是美联储何时会选择加息。美联储会在明年晚些时候加息吗？
Daniel PINTO：在我看来，通胀问题的关键不是在某一特定时期可能出现的通货膨胀冲击，而是中长期通胀预期的变化。所以，如果美联储和其他央行认为长期通胀预期有所转变，他们会加速行动。现在没有这样的行动，表明这仍然是由短期供应冲击导致的通胀冲击。我们确实相信，美联储将在明年晚些时候重新启动加息进程，但如果他们认为必须更快行动，我也毫不怀疑他们会这样去做。
冯晓明：许多国家，包括中国，已经采取了非常严肃的措施来应对气候变化。你认为目前商品价格的快速上涨是否与碳减排的政策密切相关？作为一个金融从业者，你如何看待未来全球碳减排的进程？绿色金融领域又将诞生怎样的业务或投资机会？
Daniel PINTO：这可能是人类在未来几年面对的最大挑战。只有各国通力合作，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共同努力，我们才能获取成功，即在本世纪将大气升温控制在1.5摄氏度以内。目前化石燃料占全球能源消耗的大约83%，未来必须减少化石燃料使用，必须找到一条减少传统能源依赖的道路，同时要实现技术进步。比如，如今的碳捕获和碳封存技术成本过于高昂，商业化程度不足，应用范围不广。一些新技术，比如绿色氢燃料，需要实现商业化并替代目前的汽车能源。此外，民众在消费偏好等方面也要自觉做出调整，比如短途航班就可以被其他交通工具取代。
为了实现目标，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我所从事的领域也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我们走得太快，而上述所有东西都尚未发展起来，就会出现能源供应短缺的情况，正如现在我们在欧洲、中国和世界上其他地方所看到的那样。此外，我们还需要继续投入资源以提升能源生产的可持续性。很多能源和创新项目都需要政府补贴，需要公共部门与私营部门积极合作，才能实现广泛的商业化应用，并真正为推动减排发挥作用。
私营部门在许多方面都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首先，要经营好自己的公司。摩根大通在世界各地的大约6000座建筑都由可持续能源驱动。我们更换了大楼的灯具，全部使用LED光源，减少耗电；我们新建的每一座建筑都比前一座建筑更具可持续性；第二，我们创建了咨询小组，为客户提供建议，以帮助客户实现转型。客户和我们面临同样的挑战，他们也想用合理的方式采取正确的行动。在绿色债券领域，我们一直都积极参与，并承诺在未来10年的可持续金融项目中投入2.5万亿美元资金，其中1万亿将用于融资。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对世界非常有益的事情，与此同时，这些事情对我们的业务也十分有利。相信我们和其他同行提供的绿色金融服务将发挥巨大的作用，帮助所有人应对气候变化的挑战。
（积极应对气候变化）确实是对未来的投资，我们希望这些举措也能同时创造出大量的商业机遇。
冯晓明：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数字化的。从某种意义上讲，疫情推动了数字和在线服务在商业和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普及。那么，数字化进程给金融系统带来了哪些机遇和风险？传统金融机构将如何应对大型科技公司广泛开展金融业务所带来的挑战？
Daniel PINTO：这是一个巨大的、有意思的挑战。金融服务可以分为两部分，即零售金融服务（直接面向消费者提供的各种服务）和批发服务（针对大型企业的服务）。
两类金融服务具有不同特点：零售金融服务属于高利润业务，复杂性相对较低，很大程度上由客户体验驱动。现在人们习惯用手机完成所有事情，所以对金融机构来说，关键问题在于如何才能以消费者易于且乐于接受的形式来提供服务。大型科技公司在高利润行业中经营多年，非常善于提供良好的客户体验，因此它们的入场必然带来颠覆性的效应，这是毫无疑问的。那么传统银行能做什么？我认为我们要做的就是同样的一些事情，比如必须提供数据使用，提供细致的、令人高度满意的客户体验，让自己足以与任何对手正面竞争。
批发金融服务领域略有不同，大额金融服务的特点是利润率低而复杂度极高。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批发金融领域就不存在传统服务被颠覆的可能性，只是说这一领域的客户在入场时还是会首先考虑那些久经考验的机构。
从这个意义上说，虽然一些金融科技公司带来了一定的颠覆，但我们对自身也保有信心。我们在很多领域，特别是在与支付相关的方面都进行了大量投入，对世界各地的无论大型企业还是小型企业，都提供支付支持。其中有些支持来自银行系统内部，有些通过收购实现。但是对传统银行来说，即使有信心在竞争中取胜，也不能安于现状，而要不断转型、创新、竞争，在制定战略时，必须要假设你的对手们不仅会成功而且会做的比之前更好。
一些较小的金融科技公司主要关注某些特定市场领域或特定客户群。对于这些公司，我们的应对策略是多多合作，因为它们的产品往往存在分销问题，而我们在全世界有数百万的客户。通过合作，我们使用这些公司的解决方案并通过我们的平台帮助这些公司分发它们的解决方案。
因此，应对数字化挑战，我们的策略是合作和竞争并用。
冯晓明：合作和竞争，说得一点不错，非常感谢你，Pinto先生！感谢你对全球经济和金融市场的深刻评论，也祝愿你和你的公司在中国市场取得重大成功，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