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5日刊 | 总第2914期
6月的豆瓣“一周电影口碑榜”，只有《目中无人》一部国产武侠片上榜。
或许有些读者没听过它的名字，也没在影院里看到它的排片，原因很简单，它是一部网络电影。6月3日，《目中无人》以单片付费的形式上线爱奇艺。
这部电影由杨秉佳编剧并执导，魏君子担任制片人，张哲监制，秦鹏飞担任动作导演，谢苗领衔主演，讲了盲侠成瞎子打抱不平、伸张正义的故事。
其实，过去很多人拍过盲侠，光日本就不只一个版本，最著名的是北野武的《座头市》。经典在前，很容易狗尾续貂。《目中无人》最好的地方，是克制。
几乎所有的新人导演，都喜欢在片中致敬经典。致敬太多，风格就杂糅了。该片并非如此。影片中确有不少熟悉的痕迹，但它做到了简单凝练。
关注影视行业的读者清楚，这两年，武侠片不太景气。但《目中无人》依旧取得了相对出色的成绩：上线3周，豆瓣近2万人为其打出7.1分，可跻身国产网络电影豆瓣评分第一梯队。爱奇艺尚未放出云影院影片分账榜单，但制片人魏君子透露，已经赚钱了。又有名声，又有利润，俨然“人生赢家”。
《目中无人》是如何用冷灶做出热炊的？近日，影视独舌对话该片制片人魏君子，听他聊起影片的攒局过程，以及浸润网络电影多年的心得体会。
《目中无人》由杨秉佳自编自导，是他的导演处女作。入行前10个年头里，他一直在干编剧。这一次，终于有了操刀的机会。“我们合作快10年了，他大学刚毕业就想当导演，我说等到有一定空间的时候可以试一把。”魏君子说。2020年2月，正是疫情严重的时候。原定的《东北警察故事》拍摄暂时搁置了，困在家里的杨秉佳快马加鞭，一个月就写出了《目中无人》的初稿。最开始的时候，杨秉佳写了个都市武侠片。主角是个给人按摩、算命的瞎子。在他的按摩店旁边，有个东北女孩开了家饭馆。瞎子为人冷漠，但天生热情的东北女孩，慢慢地感化了他。瞎子有着传奇的过去，如今的他只想平凡过一生。他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找上了门。后来女孩家里出了事，犯罪团伙找到了她。瞎子本不想插手，然而阴差阳错之间，再次被卷入了波涛汹涌之中。看完初稿后，魏君子很惊喜。用他的话说，里面有杜琪峰的味道。也找了平台的人看剧本，对方也表示支持。但到了实操层面，就不得不考虑现实的逻辑性。“这个题材比较敏感。也想过把故事的背景放到边境、放到海外，又觉得太悬浮。因为这两年大家都在拍‘飓风营救’。反派找一堆东南亚人，打来打去。”2020年的时候，武侠片余温犹在。光谢苗自己，就演了两部武侠类网络电影，《大汉十三将之血战疏勒城》和《辛弃疾1162》。分账也都不错，后者更是破了2000万。魏君子就和杨秉佳商量，把这个故事改成古代武侠是否可行？但现实却不像想象中美好。当时业界的普遍看法是，武侠片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哪怕是谢苗主演的网络电影，也有分账不到500万的。“我说我们就做武侠，亏就亏了，要是最终票房500万，我认亏30%。咱们成本争取不超700万。后来监制张哲和幕后班底进来，又追投了50万。算上各种税，总共花了800万。”什么样的武侠片在平台卖得好？首先要有大腕，比如古天乐、甄子丹、林峰。今年年初在优爱腾以单片付费形式上线的两部《倚天屠龙记》，成为了三大平台的重磅年货，售卖成绩也不错。但这样的大片，800万连请演员都不够，也就拍个预告。“我们这种武侠片，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大家都说支持武侠，就是没人下场。为什么大家看完《目中无人》说久违了武侠，因为市场上好久没人做了。”虽然是资深武侠迷，但魏君子几乎不看时兴的武侠剧。用他的话说，“这类作品不是我这个年纪的用户要看的东西。”魏君子心中的好的武侠电影，仍然是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以张彻为首的一批电影人拍的传统武侠片。“李安的《卧虎藏龙》、张艺谋的《英雄》以及后面的《绣春刀》，我都不认为是真正的武侠。”魏君子说，武侠电影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是侠以武犯禁，第二个就是侠之大者，《目中无人》其实来到了第三个阶段，为公平正义而战。成瞎子身上的侠客精神，其实就是为老百姓宣泄情绪，主持正义。”《目中无人》的被接纳，是否说明网络电影的故事本就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这和是不是网络电影没关系”，魏君子说，这是武侠片的困境。中国的武侠片，有一段时间过于复杂了。工于权谋，工于人性之复杂，工于叙事之反转，等等。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观众想要的，恰是一种简单粗暴的酣畅淋漓。诞生了8年的网络电影，规格越来越向院线电影靠拢。在优爱腾搜索网络电影，几乎所有的作品时长都在90分钟左右。这是电影标准时长的准入门槛。然而，《目中无人》算上开头字幕和片尾字幕，只有74分钟。作为一部登陆“云影院”的影片，好似有点不合规矩。云影院也是影院。但看过该片的观众，态度几乎出其一致：它在网络电影的框架里，用仅有的资源做到了极限。“其实拍90分钟、100分钟，我们也能拍。可以加更多的回忆，加成瞎子和倪燕的爱情线，但是肯定会注水。因为毕竟拍摄时间只有20天，你要把它拉成100分钟，节奏肯定不如现在紧凑。我们也不喜欢做爱情，你是大侠，大侠救人，不是图你回报的。你说你救了人家，人家就以身相许，这就太小器了。”成片剪完后，魏君子心里很没底。拍是拍爽了，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具体能不能卖座，观众说了算。他找了一圈网络电影赛道的朋友来看片。看完之后，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做得真好。有人问魏君子，拍得痛苦吗？他说，我们最大的痛苦就是随时可以堕落，拍成那样水的东西。但是我们拒绝了。我们不想拍白开水，要拍就拍烈酒，哪怕拍饮料也要提纯度很高的那种。“发行方看完之后，说拍得很高级，但是魏老师你这个戏太不好卖了。现在整体形势不好，你又是武侠。然后大家给出意见，这要改，那要重拍。”魏君子和杨秉佳陷入了迷茫，成片已出，想改也没法改了。这时，爱奇艺为两人提振了信心。“爱奇艺很喜欢《东北警察故事》，虽然这部片的分账表现不是最突出的，但他们觉得这样的电影是未来网络电影市场的一个新起点。”当天，魏君子就邀请爱奇艺来看片。看完后，爱奇艺电影中心总经理宋佳说，这个戏可以考虑云影院。机缘巧合下，《目中无人》以单片付费形式登场。《目中无人》讲了一个极简的故事：一个盲侠不惧生死一路伸张正义。不过，简单不等于粗陋。昆汀的很多电影也是一句话能讲清楚，里面却暗藏了很多玄机。杨秉佳写剧本时，就为影片设计了很多留白，比如琴娘与成瞎子的对话，成瞎子与大理寺的对话，以及他的马、他的刀等等。让魏君子欣慰的是，这些细节全都被观众看到了。弹幕里、评论里，讨论始终很热烈。网络电影从业者都想花小钱办大事，为何《目中无人》能一击即中？第一个原因，是纯粹。魏君子说，其实没想太多。因为就这些钱，想多花也没有。做不了大，就做精致的小。除了资金，其他不应该成为限制。他当时告诉杨秉佳，我们试一试，权当探索，你就好好拍你的戏，市场方面交给我。第二，在于不怕麻烦。从导演到摄影到武术指导，都兴趣相投，目标一致，拍一部打得酣畅淋漓的劲爽武侠片。魏君子的体悟是，网络电影目前最大的困境，是创作者怕麻烦。“我们之前拍《东北警察故事》，也遇到了很多困难。很多人拍涉案片，听说要公安部门审，就觉得太难了，把背景放到边境就不用审了。然后越弄越不接地气。创作者越不想折腾，拍出的戏就离观众越远。”第三，它出现得恰到好处，满足了观众情绪宣泄的诉求。在魏君子看来，如今的观众需要直给的、可供宣泄情绪的产物。第一个阶段，喜剧卖得好，大家用笑来宣泄情绪。第二个阶段是哭，从《送你一朵小红花》到《我的姐姐》，再到正在上映的《人生大事》，观众愿意在电影院痛痛快快哭一场。《目中无人》正好赶上了第三个阶段——打，哭和笑已经很难解决问题了。一部《目中无人》，拯救不了网络电影。想要扭转局面，还得有能力持续复制它。怎么才能产出更多叫好又叫座的网络电影？魏君子说，要让更多的传统电影人转变意识。依旧抱着拍院线片的心态，是拍不好也不可能拍好网络电影的。“网络电影和院线片，是两种不同的概念。网络电影不是把院线片放到网络上播，它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法则。以前大家动不动就对齐好莱坞，一部电影成本1个亿或者2个亿，但是你出来的效果，还不如人家韩国8000万拍的好。你这个钱怎么花出去的？现在电影院的日子不好过，再摆谱是行不通的。”前几年，行业总说要提高网络电影的分账天花板，但最终收获的总是失望。目前来看，这个票房天花板，依旧要靠单片付费来破。传统的网络电影创作人，真的要提质减量了；传统的院线电影人，也要沉下心来，摆正姿态。《目中无人》的成功，有三个意义可供业界借鉴。其一，把钱花在刀刃上是切实可行的。《目中无人》的制作成本是800万。对一部网络电影来说，800万只能算是个中位数。近几年的特效片，1500万是准入门槛，有的甚至达到了2000万、3000万。《目中无人》让网络电影重拾了“花小钱办大事”的初心。其二，小投资也能进云影院“卖票”，甚至观众还愿意为之买单。以前大家聊网络电影，头部就象征着多花钱，砸的钱越多，特效越炫，就越有可能揽得高票房。爱奇艺推出云影院之后，很多创作者突然迷茫了。过去一部电影制片成本3000万，现在想进云影院“卖票”难不成要加到5000万？《目中无人》的成功，显然打消了他们的疑虑。虽说一部电影代表不了什么，但有了吃螃蟹的人，下一个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以前，网络电影能不能赚钱，和豆瓣评分的高低，几乎毫无关联。评分高的，也不一定卖座。破3000万、4000万乃至5000万分账的影片，豆瓣评分不及格的占了绝大多数。《目中无人》改变了这一境况。登上豆瓣“一周口碑电影榜”后，慕名而来的观众明显增多了。而且，他们大多数都是舍得花钱的迷影人。另外，这批豆瓣用户，与传统的网络电影受众几无交集。他们在花钱“买票”的同时，也为平台起了拉新作用（单片付费非会员12元，会员6元）。更重要的是，它为撕掉网络电影受众身上庸俗审美的标签献了一份力。这张标签，《灵魂摆渡·黄泉》撕过，《哀乐女子天团》撕过，《树上有个好地方》撕过，《双鱼陨石》《硬汉枪神》也撕过。《黄泉》和《硬汉枪神》以传统分账形式实现了叫好又叫座，《目中无人》以单片点播的形式做到了高分、盈利。在云影院上线的华语片大致是三类：一种是院转网，《倚天屠龙记》《青面修罗》为代表，网络首播多少都有退而求其次之意；另一种是以传统网络电影的生产和营销方式操作的作品，《盲战》为代表，成绩也不错；第三种是降本增效大背景下的高性价比电影，《目中无人》为代表。它革新了制片流程，提升了审美标准，开辟了院网融合时代的新赛道。以前，包括很多创作者在内，在心中就为网络电影设了限。不能拍太高级的，不能拍太艺术的，不能拍太复杂的……因为观众不喜欢，因为他们看不懂。不可否认，《目中无人》仍然会有很多观众看不懂，但总会有人为它弹剑而歌。【文/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