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复旦做展览：文博系的策展人们

在复旦大学邯郸校区西侧的蔡冠深人文馆前，矗立着一块以亮黄为底色的长方形展板，上面用黑色的行书写着“止水映人间——王纲怀先生捐赠铜镜展”。该展览由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系2017、2018级本科生策划举办，复旦师生均可自由参观。

编辑 | 金梦恬 金雨丰

文 | 李嘉铭

记者 | 李嘉铭 舒钰嫣 吴萌萌

 传递一份“缘” 

“止水映人间——王纲怀先生捐赠铜镜展”的展厅设置在蔡冠深人文馆二楼。沿着木质楼梯走上人文馆二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红底黑字的展标。与馆外亮眼的展板不同，馆内陈设布置整体的色调深沉，与暗红色的建筑主色调相吻合。

很难用“火爆”来形容这次展览，但开放时间内，展厅里总能见到打量着展品或者阅读说明文字的观众。据此次展览的指导教师、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副研究馆员麻赛萍估算，平均每小时有十几人参观，与平时相比，人气有了不小的提升。“在无法对校外开放的情况下，这样的人流量已经令人满意”，她说。

| 在现场参观的观众，受访者供图

从2016年起，作为实践教学的一部分，文博系的本科生在大三都要参加一次策展活动：“一方面能培养学生的团队合作、协调沟通能力，另一方面也是一次把理论真正落到实处的社会实践。”到目前为止，文博系“以策展促培养”模式已经实行了六年，麻赛萍认为，这对人才培养和校内博物馆运营来说，是一次次“双赢”。

整个展览分为五个部分，每个部分之间由展台的转角分开，共展出119面铜镜，详细介绍了铜镜的起源、铸造工艺、纹饰铭文、文化内涵等知识，这些展品全部由王纲怀先生捐赠。

在展览前言部分的展板上写着：“铜镜，源于静止之水，鉴照万物，以纹彩光华默默诉说人镜之缘。”此次内容组组长、18级文博系本科生齐心雅解释道，在铜镜出现之前，人们往往借助平静的水面来观察自己的形象，所以展览名称中用“止水”喻指铜镜。通过这场铜镜展，策展人们不仅仅是想向观众介绍有关铜镜的知识，更是要展现铜镜所呈现的“人”的故事和生活，“这也正是‘止水映人间’要表达的意义之所在。”

| 展览现场，吴萌萌摄

这个想法并非自然产生。在最初方案中，策展者们原打算从铜镜的纹饰入手来组织展览。但考虑到展品的特殊意义，才经过讨论最终决定，在留出单独板块介绍纹饰的同时，把展览呈现的重心放在铜镜和人之间的关系、铜镜在人的社会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上，“人镜之缘”成为贯穿展览的一条主线。

在策展者看来，古人对铜镜的功能定位不仅仅是以镜观照，他们还在铜镜上镌刻铭文，用以表达和记录自己的某种情感；他们还把铜镜当作祭器，用来祭祀天地、祖先……这些铜镜遗留到今天，能够反映出古人经历的特定事件、所处的生活环境、富有时代气息的精神追求，今人观赏这些铜镜，就能一窥古人的精神世界，实现一种跨越时间的精神交流。

有的铜镜甚至带有来自异国他乡的文化符号，比如反映中日文化交流的第117号清代仿和镜、为藏传佛教所使用的第109号梵文镜，从这些铜镜上，见证了与古代外来文化的交流。

 “一场好的展览应该是有能让观展的人感动的地方的。这次的展览中，我们希望用‘缘’这个字来打动观众、用展览文本和展览形式的安排向观众传达‘人镜之缘’，从最终的呈现上看我觉得相当成功。”麻赛萍总结。

| 展览现场，吴萌萌摄

 “开幕式那天自己去找小角落哭泣” 

由于疫情原因，2020年的展览未能如期举行。因此，今年文博系的展览由2017和2018级的本科生联合策划。按照各自的兴趣和特长，他们分成了内容、形式、文创、教育和宣传等五个组开展工作。

对于绝大多数文博系的学生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真正的策展活动。在这个过程中，遇到困难在所难免。除了由在文物领域有专长的教师担任指导教师以外，作为策展培训的惯例，文博系还专门邀请了美术院校的老师参与指导。但更多的困难需要学生们自己解决。

在负责展览设计工作的形式组组长、文博系18级本科生沈欣怡看来，最大的困难在于理想和现实的差别。她打比方说，在文博系的学习就像“读菜谱”，而策划一次展览就像“准备一桌宴席”，——没有读过菜谱直接去做菜固然会很盲目，但只读过菜谱也难以把菜做好。为了应对展览的需求，他们还从零开始自学技术，比如建模、PS和一些设计方面的知识。

| 展览现场，吴萌萌摄

在实践过程中，他们遇到了不少挑战，“玻璃”就是其中之一：无论如何擦拭也难以做到完全干净；钻进玻璃柜布展的同学需要忍受闷热的环境，且因为隔音不能和外界直接交流，只能靠打电话联系……

并不轻松的工作是为了展览的效果更佳。展厅墙上有一道尺寸硕大的室内消防栓无法挪动。为了减少其对展览效果的影响，前言板经过了重新设计，加大了尺寸，以便让其更加醒目。

类似的考虑在展览设计中比比皆是。沈欣怡表示，形式组的很多工作其实是一个不断添加，又不断“拿掉”的过程。为了配合展览的整体效果，一些相当优秀的设计不得不遗憾退场，这对设计者的心理会造成不小的压力。

同时，电脑上呈现的设计效果也往往会与现场有很大差异，因此需要经过多次“打样”，再做出相应的调整。

她还记得，在设计展板时，形式组最初更追求其本身的美观，但到现场试验后他们发现，过于亮眼的展板反而会容易“抢镜”，于是最终改成了相对简约的样式。

| 形式组的组员在展厅工作，受访者供图

在齐心雅看来，策划展览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尤其在内容组，需要全体小组成员集思广益，定期开展“头脑风暴”。但在日常的学习生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计划和安排，不同的时间表之间很难统一。因此，召集小组成员成了压力最大的一件事情。

在会议讨论中，出现重大分歧的情况并不少见。每当遇到长期“谈不拢”的情况，组长的作用显得至关重要。作为组长，齐心雅必须把发生偏离的议题牵引回来，从小组成员各不相同的思路中提取出重点，再把它们结合起来，做系统的梳理，最终形成一个既能体现出所有人最关注的点、又能保证逻辑清晰的“最终决定”。

展览文本的反复修改也是内容组的工作常态。从今年三月起，内容组就开始了展览文本的写作，历经八个版本才形成了现在的定稿。面对展览文本随时可能做出的调整，他们一次次地默默删掉自己费心思考出的文字，然后继续修改。“这个过程其实就像打磨铜镜的过程，繁琐、费时，但是确实非常必要而且有意义。”

 有收获，也有遗憾 

教育组组长、文博系18级本科生穆祉潼表示，自己在进入文博系之前就是一个展览爱好者，每到一个城市，一定会去博物馆看展览，但这次策展经历让她多了一重看待展览的视角。“作为普通游客，在展览上我看的是文物、艺术品，但自己参与过办展览之后，我会更加关注：展览的大纲是什么、说明文字是否清晰易懂、它有哪些教育活动、整个展览的空间布局是否合理……”

宣传组组长、18级文博系本科生戴碧莹提到了另一种层面上的感受：“虽然每个年级的人数不多，但文博系内部有很多不同的方向，大家虽然在一个年级，但各自的方向都不同，经常见面、深入交流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在策展的过程中，大家齐心协力完成一件事情，会跟其他同学们有更多的交流和互动，大家很快就熟悉起来了，这种体验是非常奇妙的。”整个文博系的同学一起做一件事情，这是她心目中最宝贵的体验。

| 大家共同完成展览工作，受访者供图

这种合作的集体记忆是策展人们的回忆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尽管分成了五个组，但展览毕竟是一项整体性的工程，文创组就有组员同时加入其他组“双队并行”，这为他们了解展览内容并根据需要进行设计提供了基础。

在文创组组长、文博系18级本科生姜淑平看来，文创之所以鲜活，能受到观众的喜爱，在于“创”，但也不能脱离展览、馆藏本身的文化特征与文化符号。文创要有故事线，要能体现本次展览的内涵，而不是做一些能宽泛地适用于所有展览的产品。因此，深入了解策展工作的具体细节很重要。

| 展览现场，吴萌萌摄

齐心雅也讲到，框架和逻辑是展览文本的重中之重，每一个板块都有自己的含义所在，并与其他展品和展览主题形成了某种呼应。因此，在内容组的整个过程中，几乎每一个文字以及每一个展品的筛选和斟酌都是由团队工作来完成的。整个策展工作以文本为出发点的工作性质也促使她更多地从展览整体出发进行自己的工作，改变以往单纯考虑如何把文本策划好的思维习惯，选择最符合主题的展品，进行恰当的组合。

这种筛选的过程往往充满了纠结和不舍。在策展人们看来，每个展品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出于展厅空间、展览主题等因素，并不是所有展品都能采取最理想的呈现形式。遇到实在无法忍痛割爱的展品时，他们会将展品换一种形式展出，或者放到教育活动、公众号文章、导览册里作为补充。

经过策展人的努力协调和反复考虑，更多展品得以呈现。第95号海兽葡萄镜就是其中之一。按照原来的规划，它应当是第四部分第三单元的展品之一，后来因为展柜空间不足而不得不被移出。但策展人们舍不得让观众错过这件珍品，最终这面铜镜被单独摆放在了部分说明旁边，以其独有的美丽吸引过往观众的眼球。但最终，经过布局的调整，它依然回到了理想的位置。

| 第95号海兽葡萄镜，受访者供图

“这是一个学会如何取舍的过程。我一直觉得自己想要讲的一定都可以用各种方式呈现给观众，但其实做不到。我在打磨文本的同时，要考虑到方便其他组的工作。其他组也要考虑到，他们对展览布局做出的改动很有可能会打乱文本前后的逻辑。”

不过，她也表现出了一种释然：“并不是说每一个展览都能做到面面俱到，每一个展览其实都有遗憾。遗憾和成就感并存，我觉得这是一个展览最有意义的东西。”

 微信编辑丨金雨丰

审核 | 蒋涵 蓝庆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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