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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我不是体验他们,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分子
我父亲是个知识分子。早年家里穷,但他是个特别豁达的人。用艺术来调剂生活,小提琴拉得特别好。小时候,他看着我这双手特别地失望:因为我这双手长得实在太难看了,是没法拉小提琴的一双手。
因为他喜欢曹植,喜欢《洛神赋》,曹植的字叫子建,所以想当然,一定要叫我子建。又由于我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出生,漠河天黑得很早,三四点钟,在天将黑快黑的时候,正月十五挂灯笼的日子,我爸就给我起了一个很光明的名字,唤作“迎灯”。
直到现在,他们见着我也说“迎灯”。在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我爸给我妈讲红楼梦里的那些爱情故事,他们鬼鬼祟祟地讲,我在旁边听;有时候我早晨没起来,他一拉琴声一响,我就要被迫起床了。
这就是我的童年。
不得不说,父亲对我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他赋予了我一双能够聆听艺术的耳朵,也奠定了我生命的底色。
唤我作“迎灯”的人,从没觉得我是有名的作家。每年春节回去,我便扎着围裙在厨房里给全家人上灶。他们“使唤”我的办法就是表扬,说:“哎呀,迎灯做的菜可是真香啊,用它来做下酒菜可是真好。”我也乐此不疲。
当我回到塔河,走在路上散步的时候,跟放羊的会聊上几句,尤其是看着赶马人会觉得特别亲切。曾经,在交通不便捷的年代,我要到十几里路外搭火车上学。于是那时,常常带着我的旅行包,坐在马车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捎脚生产队的马车进城去。
寒冬腊月,进城后,在那个火车站的“票房子”里候车,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我看到的所有人都是面色疲惫的旅人。
1月份我回乡过年的时候,提着大包小裹奔向排队的人流,捂得严严实实,戴着帽子、围脖、手套,以及给家人买的各种礼物,肩上背的两手提的,满面是汗……去任何一个地方,我就喜欢钻的也是这样的地方。
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在这种生活状态里面,我觉得非常自在,那是一种心灵的自由感。
生活,最终也化作了我笔下的这些人物。《烟火漫卷》里写到的医院挂号处,我有几次真去医院看,在凌晨的时候,那种排队候诊,等待一个号的人,他们的脸色除了疲惫之外,还有那种深不见底的忧虑,都会特别触动你。
写到那里的师大夜市。我买一份水爆肚,站到垃圾桶边儿,就站到那儿吃,吃得津津有味,满地扔的都是烤串的竹签。
如果你每天起得早,你会看到扫街的,甚至做红白喜事的,他们喜欢赶在日出之前,还有哈尔滨凌晨的批发市场,带着暖水袋的商贩,凌晨开始交易。瓜果梨桃,红红绿绿紫紫白白,不就是我们五彩斑斓的生活吗?
不是我要去体验他们,我就是其中的一分子。生活就是一部在这个芸芸众生当中打开的哲学书。所有深奥的道理、哲学的解释,都在这样一个日常的生活画卷里面。只要你有心、用心,你就会读懂它。
所以,在疫情刚开始的时候,那时候确实是有一种恐慌感,当我站在阳台,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的时候……
这个时候,写作就成了我战胜疫情的一种无声的力量。我写完《烟火漫卷》,我们单位的人都说,你怎么这一侧的头发都白了。我开玩笑说我让《烟火漫卷》给折磨的。写作不会没有疲惫的时候,但是疲惫难道不是人生吗?人生肯定要有低沉的时候,有疲惫的时候,有浅吟低唱的时候,文学也是这样。
在漠河,你在冬天看到那么多的死亡,是从秋天就开始了。花儿死了,江上的冰封了。在这之上,你认为大地死寂了。这样漫长的冬天里,你如果去我的故乡北极村,它依然是烧劈柴,是炊烟袅袅。我的个性,包括我的成长,甚至我的笔触,跟这个气侯是有关系的。我有着被寒风吹打过的筋骨。
所以,当年轻人问我,生活经历迷茫和痛苦的时候,如何自洽?我最早写作,也投稿,也遭遇退稿。那时候我们学生的来信,就堆到一个收发室的窗口。人家的家信都比较薄,迟子建的信厚,下面有个红色的“某某杂志社”,便是退稿,我也觉得没什么。后来,作品才慢慢发表多了起来。
即使最后没有发表,我也会把写作当成人生的一种乐趣坚持下来。每个人的痛苦它都是有价值的,而这个价值未必是年轻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它。那时候只觉得很痛苦、不如意,但是这些东西都是人生的经验和积累,到一定的年龄段、一定的时期,它可能是你起飞的一个积淀。
人生,也要分清什么叫真正的“有用”和“没用”。人还是要追求内心的丰富,当你喜欢的东西别人不认可,你依然可以坚持,因为它至少丰富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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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不用微信。很多人不解。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里面,我写了这样一句话:
“没有路的时候我们会迷路,因为我们不知道哪条路该走;可是路多了的时候我们也会迷路,因为我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在信息爆炸的年代,你每天看的信息是铺天盖地的,真正有价值最后留在你心里的有多少呢?就像芸芸众生一样,你每天会相遇多少这种过客,可最终你深爱的,到你晚年的时候就那么一两个人。
我只是没用微信这样的一种载体去了解这个世界:我用我的脚获取的比你们用屏幕看到的更为真切,因为屏幕也许带给你们的还有虚假新闻,可我用我的眼睛、用我的脚,我身体力行看到的东西是如此真切。你们能看到的是“痛苦”两个字,我能在痛苦的现场看到痛苦的眼泪,这就是不一样。
就像现在回到家乡,我跟妈妈聊聊天,做点好吃的一家人在一起,喝个小酒。我喜欢逛早市、夜市,尤其是夜市。如果我秋天回去,这个季节雨水旺的时候,立秋以后漫山遍野都是蘑菇,你们城里人叫香菇。
蘑菇上市了,我就会跑到夜市,挑那种特别好的蘑菇。有一次我就把人家一丝袋都给买了,东北话叫“给包圆儿”了。我就扛着呀,扛出那个夜市,然后打了一个我们叫“板的”的三轮车,三块钱,再扛着回楼。
到家把它摘干净了放到阳台朝阳的地方晒晒。特别好的蘑菇,我会拿着针和线,还像童年一样把它串起来,然后晒干了带到哈尔滨。
直到现在,我吃的蘑菇还都是家里人晒的。
如果这次我秋天回去,我自己还会晒点蘑菇呢。
-作者-
陈阿咪,是红玫瑰也是白月光,你的心事我都懂。本文首发十点读书(ID:duhaoshu),超3000万人订阅的国民读书大号,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迟子建 |《候鸟的勇敢》| 人民文学出版社 点击图片 购买《候鸟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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