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ginal
2016-05-02
李志刚
溪流的海洋人生
应老同学之约,要我写些在部队时的外业生活,因事多直至今日才完成任务。我在总参第一测绘大队工作、生活了五年,期间登过雪域高原,去过沙漠戈壁,也曾漂洋过海。许多往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然变得依稀模糊,想重拾起来已有些费力了,但有些片段却久久难以忘却,历久弥新。先从下面的视频中感受一下中国测绘兵进军“无人区”的故事,或许对您开始本文的阅读有所帮助。视频时长43分钟,请在WiFi条件下收看,土豪随意。这里,我把去西藏执行GPS测量任务时的一些经历片段----包括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记录下来,权当对那段岁月、那些领导和战友的回忆吧。 时光追溯到一九九七年三月中旬的一天,当时我二十六岁,在总参第一测绘大队二队任中队长,那一年,按照上级的统一部署,我们队要全体赴藏执行全军GPS测量任务。对于此次外业任务,我的心中既有着一个战士出发前的激动和豪迈,又有些许的紧张,因为在出发前的动员教育阶段,大队领导就讲到了去西藏作业需要注意的事项,包括安全和民族政策方面的情况,尤其是高原反应。进入无人区后将面临怎样的恶劣自然环境,如何处理与西藏少数民族之间的关系,这些问题时刻萦绕在我的脑海,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变得凝重起来。经过了约一周的铁路输送,我们到达了青海格尔木。当时的格尔木被称为“铁路的尽头”,这就意味着,铁路输送到此结束,剩下的路程只能靠汽车来完成了。在格尔木兵站,我们进行了简短的休整。格尔木,空旷而苍凉,兵站的四周除了远处几座低矮的平房,再没有别的更大的建筑物了,天空深蓝空透,空气寒冷。夜晚,深蓝的天空中挂起了一轮弯月,清冷、深邃,置身其中,我依稀感受到了那种“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和“苍山如海”的意境……多少年以后,当我不经意间回忆这些往事时,豁然明白了为什么藏族歌曲总是那么激励高亢,给人一种直冲云霄的感觉,正是这种空旷恶劣的自然环境才孕育出了这种似乎要冲破某种束缚、征服自然的藏族歌曲吧。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对车队进行了编组,从格尔木出发,沿着纳赤台-五道梁-沱沱河-唐古拉一线,又向前进发了。我们同行的是三个中队共计五十余人十台车。西藏当地流行着一句话“纳赤台得了病,五道梁要了命;到了昆仑山,两眼泪不干;到了五道梁,不见爹和娘”,用以形容高原的险峻和高原反应的危险,但我们一行五十余人在途径纳赤台、沱沱河、五道梁(虽然这些地方的海拔也号称5000多米)并没有更多的反应,这或许是当时年轻又没有在当地停留的原因吧,用中队的军士长梁德章的话说就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离开此处了。但到了唐古拉大阪,情况却大不同了。唐古拉大阪,海拔号称5231米。我们来到唐古拉大阪时,正是一天的中午。天正下着大雪,虽然正值中午,但天色昏暗,灰冷灰冷,雪被大风漫卷着打在脸上,刮肉透骨。在唐古拉兵站,我们进行了短暂的休整,这时,高原反应终于与我们不期而遇了。随行中队的所有干部战士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反应,严重一点的,有的口中喊着头疼,躺在了地上慢慢缓解,有的趴在方向盘上打不起精神。我的反应还不是很剧烈,只是感觉头有些晕,就好像是喝酒喝到微醺程度时的感觉,看什么东西都跟平常不一样了,周边仿佛有一道鱼肚样的白光。中午在兵站吃午饭的时候,饭量明显减少,虽然作为一个中队的中队长,我还在劝着别的战士多吃一些,好保持体力,但拳头大的馒头我也只能吃下半个。在兵站,我认识了一个杨姓的排长,四川人,据说在高原上待了有十多年了,脸上带着只有高原人特有的高原颜色--暗紫色。据他说,在高原上待的时间长了,心脏都和普通人的不一样,要比别人的大,别人是到了高原产生高原反应,而他们则是到了平原产生平原反应,听他说了这些话,我不禁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记得当时我还向他说了一句玩笑话:像你们这样的,就是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也是一种牺牲和奉献。或许是对我的理解表示感谢,离开唐古拉大阪时,他送给我一瓶自己用当地虫草泡制的白酒。只可惜这瓶酒没有保存下来,在高原时为了驱寒气,喝掉了。短暂的休整和补充后,我们离开了唐古拉,离开了那座象征大阪的解放军战士半身雕像,虽然有的干部战士高原反应还没有完全过去,但我们还是向着目的地,缓慢而顽强的上路了,离开时,雪还在下,风还在刮。 从那曲出发,经安多县、双湖办事处(说是办事处,当时其实就是一个院子,里面有几间土坯房,共十几个人),走大约五百公里的路程,再向北前行,就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藏北可可西里无人区。可可西里,蒙语的含义是“美丽的青山,美丽的姑娘”。如果有一个摄影爱好者在天气晴朗时拍上一组照片对外发布,你会觉得这里的风光秀丽,甚至可以用“风光绮丽”来形容,但是当你真真正正地走进可可西里,置身其中,你才会懂得可可西里的真实含义。我认识可可西里是从可可西里的山、风、雪开始的。那应该是一九九七年四月上旬一天的上午,在帐篷里休息一夜后,我们一行三台车十七个人,按照军事地形图上的标示,向着预定的观测坐标点进发了。走进可可西里,只有积雪覆盖、高低起伏、绵延不断、白茫茫一片的山,高的二三百米,低的四五十米,望不到边际,神秘陌生,间或暗青色的几座山丘,那是因为雪刚刚化去,想见到别的植物,那是异想天开的事。在这里,你将发现沱沱河、五道梁,甚至包括唐古拉大阪,统统属于小儿科。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生命禁区”,根本无人,如果你能发现有前人驾车行驶留下来的车辙,那会让你激动半天。伴随着无人而来的就是无路,所有的路线都要靠地图和指北针来判断。而在军事地形图上标示的所谓道路,也只是一条比较粗一些的黑线,表明沿着此方向行进可以保证你的车辆不会因为“翻浆”而陷车(所谓“翻浆”,在真实经历了一回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它的含义,原来“翻浆”其实就是沼泽,表面上是一层薄土,土之下是泥浆,所以当你的车辆一旦陷入翻浆路后,千万不要挣扎,那样只会越陷越深)。或许是海拔的原因(这里的平均海拔在6000米左右),也或许高原腹地、极度严寒的原因,不知什么时候,在我们的行进途中,竟然毫无预先征兆地就下起了雪,雪由小到大,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是漫天大雪了,随着雪的加大,还刮起了狂风。风夹着雪,雪随着风,肆虐地、噼噼啪啪地打在我所乘坐的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后来在可可西里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发现这种情况在可可西里是司空见惯的事)。刮雨器已经被完全冻住了,小车司机张兵只能用手不断地扒掉挡风玻璃上的雪,以保持行进需要的视距,远处,距离我们约四五十米远的地方,只能看到其它车辆模模糊糊的轮廓,再远处,是看不到尽头的大雪和一望无际的山,车下,是高低不平、路况不明的山地。天色也昏暗下来,天地间被一片灰黄色笼罩,为了增加能见度,同时也为了给同行的战友以指示信号,我们所有的车都不约而同地打开了远视灯。一支由三辆军车共计17人组成的车队,一个总参第一测绘大队二队的中队,在灰黄的天地之间,在狂风和大雪之中,在藏北无人区高原的群山脚下,以约20迈的速度向前顽强、勇敢地行驶着,车上干部、战士的平均年龄,据我的记忆,应该在20岁左右。大概在中午十二时左右,雪终于停了,天也渐渐晴朗了,中队的好多战士不禁兴奋地欢呼起来,我的心境也随着这天气以及战士的欢呼声放松、开朗了许多。 早在进无人区之前,就曾听说,进了无人区最危险的就是感冒发烧,如果治疗不及时很容易发展成肺气肿,那是非常危险的事,甚至可能危及生命。不巧的是,这样的事偏偏让我遇上了。连日的紧张行军,加上环境恶劣、饮食不当(当时在行军途中,早晚两餐主要是方便面,午餐则靠着进无人区之前买的馕和矿泉水充饥),我病倒了。开始,只是感觉嗓子疼,我认为多喝些水,抗一抗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病情发展得更厉害了。终于,在一天傍晚队伍准备宿营时,我感觉浑身发冷,直出虚汗,好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周围别的中队同志不知什么原因在打枪,但在我听来就象在放小头的鞭炮。我让中队的新战士徐宏庚给我打开背包,躺下后就昏睡了过去,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知道了。我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在我们中队的帐篷里,政治处主任吴福军和随军的李医生站在我的床前。我的手背上扎着针管,正在输液,我记得是先锋四号,这在当时应该是最好的消炎药了。李医生告诉我,当时我的体温是39.8度。输到半瓶时,李医生发现剩下的半瓶药已经完全冻瓷实了,包括输液管中的药也都被冻得完全变成了固体,可能只有插在我的手背中的针头里还保留着一点液体吧。剩下的半瓶药,本来李医生还想用热毛巾捂捂,继续用,但因怕引起化学反应,最后还是扔掉了。第二天,按照原定计划,队伍又出发了。由于我只是病情初有好转,身体还很虚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是感觉头晕目眩。为了方便指挥车辆,我让司机张兵用背包绳把我绑在了副驾驶座上。据说,后来政治处主任吴福军还把这个细节记录了下来,登载在了当时的《拉萨日报》上。两三天后,部队分散行动了。分散前,我们中队和李医生约定,用电台联系,根据我的病情,按照李医生的嘱咐吃药治疗。又经过了约两天的行军,我们终于达到了点位。在点位观测的那一段时间里,我和中队战士徐宏庚就吃住在吉普车中。在这里,我要感谢小战友徐宏庚,他不仅担起观测员的角色,成为了我很好的助手,还担起了卫生员的角色,用他在卫生队学习的医护知识,对我尽心照顾。由于尚未痊愈,又加上当时条件有限,在点位的前四五天中,我每天只能靠几个煮鸡蛋和红糖水来维持体力。说是鸡蛋,其实鸡蛋从里到外已被冻实了,成了冰疙瘩。谁说“鸡蛋不能碰石头”?在藏北无人区就能,你把冻成冰疙瘩的鸡蛋用力摔在石头上,我敢说,鸡蛋皮儿绝对不会破!电台中,军医李医生每天都要询问我的病情,然后告诉小徐从药箱中很多个瓶瓶罐罐中,倒出大大小小、白的和黄的各种药片,多的时候居然有二三十片。仗着当时年轻,而且对自身的抵抗力还有一点儿自信,这些药片我都没吃。后来,干脆在电台中告诉李医生,我的病已经好了。测量结束时,我的病情终于基本痊愈了。多少年以后,我转业回到了地方,又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每每回忆起这段时光时,都会为自己当时所在的部队----这个群体而自豪,为这段真诚的战友情而感动。 无人区还有很多片段,比如与狼共存、再进无人区等等,与朋友闲聊时谈起可可西里的这些经历时,他们往往会问:当时觉得苦吗?怕吗?每当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我都会一怔,因为当时确实没考虑这些问题,考虑的只是赶紧完成任务,其余的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考虑,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个群体的共同特征吧。记得我的大队长王晨阳说过:有的人生下来是嘴,什么好吃吃什么;有的人生下来是鼻子,什么香闻什么;而有的人生下来就是脊梁,什么好处得不到,还要支撑着整个身体。或许,我们这个群体就是脊梁这样的人吧,需要这样的人去积极、勇敢地完成这个国家赋予他的使命吧。一点感慨,是为后记。【作者简介】李志刚,1992年解放军测绘学院大地测量专业本科毕业,2000年获国防大学军事学合同战役专业硕士学位。先后在总参第一测绘大队、陆军导弹指挥学院、防空兵指挥学院工作,2004年转业。工程师,房屋建筑工程和市政公用工程国家注册一级建造师,现担任河北中泰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兼办公室主任。可可西里,包括西藏北部被称为“羌塘草原”的部分、青海昆仑山以南地区,及新疆与西藏、青海毗邻的地区。“无人区”在西藏的西北部,面积有60多万平方公里,平均海拔高5000米,这片地方除了高山、湖泊、草原和野生动物,几乎荒无人烟,是一个荒凉、恐怖的世界,也被称作为“生命禁区”。对于“无人区”的测绘填补了我国在该地区的卫星大地控制测量空白,文中所呈现的军测战友们就是这样一群敢于挑战人类生命禁区的人。在此,向英雄的军测人表达我们的敬意,也特别感谢李志刚先生对我微信公众平台的支持与信任,向您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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