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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前,我拿到抑郁症的诊断书 | 每日书电台Vol.2

三明治 三明治 2021-02-01

昨天晚上8点,每日书电台第二期准时上线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




每日书电台是三明治全新推出的一档音频节目,我们希望用声音独白的方式,去呈现来自世界各地的每日书作者们在三明治写下的故事。很多在每日书里写下的故事文本,已经天然就是非常棒的独白文本了。这个电台会保持每周五晚8点更新的频率,每次会呈现一位每日书作者写下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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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期每日书电台想要和大家分享的作者,是大瑶。



大瑶目前生活在广州,3年前开始加入每日书,那时她在广州的一家媒体做编辑。也正是那一年的年底,大瑶拿到了抑郁症的诊断书,她在每日书里记录下了确诊那天的经过。


“2017年11月20日下午,我拿到了我的诊断书。医生用潦草的字迹签写着病历,惨白的纸上,黑字记叙着我的病情——抑郁、失眠、自杀倾向。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诊室外的天一点点地暗了下来,他却坚持要与我的家人通电话,告知他们我的情况。


371诊室在3楼走廊的最深处,在最靠近角落的位置,要抵达那里,需要走过一排排的内科诊室,是肝病的,是痛风的,成簇的病人,焦灼的脸庞刺入眼瞳。


站在371诊室门口,几乎耗尽我的所有力气。诊室门上飘着一张白纸——‘今日诊号已全部发放完毕’。门口站着的、坐着的,有老有少。抬头看电子屏的目光是一样的。我手里攥着一张预约纸条,偷偷低头看一眼,流水号“2453”,排在第14位。我又把纸条塞进包里,像做贼。”




过去三年,大瑶在三明治写下了许多好看的故事,比如《儿时的乡村,是漫无目的无所事事的》《一个网瘾女玩家的自白书》《中年,失业,带两猫》。她写自己儿时在乡村度过暑假的往事,写自己曾经是如何成为一名沉迷游戏的“网瘾玩家”,如何经历人生中第一次离职。


去年三明治在线下举办了许多场划水笔会,大瑶也作为广州场的主持人和喜欢写字的人度过了许多个和煦的下午和夜晚。


这两个月,大瑶在每日书里做班主任,每天用无数个感叹号花式催更,同时也在记录着自己的《病隙杂记》,零零碎碎地写下一些,自己和抑郁症共处的,看似平常的日常。





这个春天过得浑浑噩噩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夏天都已经如期而至了。2020年的春天,整个的笼罩在疫情里,显得苍白、乏味而缺乏干劲,可能因为极少出门的缘故,时间的流转变得不易察觉。


每周五,我都要去医院做针灸。躺在病床上,针扎在头顶、肚子上,总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块不能动弹的死物,躺在惨败的灯光下,作没有意义的挣扎。每周医生都要询问我状态如何,我时常也只回他三个字“还可以”。因为,我也说不出有什么确切的感受,而这些感受,又和几个月前有什么不同。


唯一有好转的是,我终于在应该睡觉的时间,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入睡和起床变得不是那么困难了,噩梦的次数也变少了。


我和朋友聊天,有时候会说起这些光怪陆离的梦,他们总觉得梦是该醒后就被置诸脑后的荒唐产物,不必挂心。而我,不仅没有轻易忘却这些梦境,反倒还变本加厉地去回忆它们,去分析它们,去思考它们是怎么产生的——这属实是在自寻烦恼。


但不可否认的是,梦境确实是我内心的黑洞,深不见底,像蛰伏在深渊里的巨兽。






“你家里养猫吗?”有一次,我刚躺好在病床上,年轻的女医师看了一眼我的衣服,这样问我道。


我那天穿了深色的上衣,上面挂着无数细软的、随风飘拂的猫毛,如果不是用滚筒,是很难完全拭去这些毛发的。我也是一个粗糙的人,时常便穿着这样的衣服出门,也不是很在意街上的行人怎么看待我。只要不给别人造成困扰,我便有我自己的活法。


但女医师的问题却像一根针那样刺到了我。我怯怯地回答她是的,我有两只猫。她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娴熟地掀开了我的衣服,往我的肚子上擦酒精、做艾灸。我肚子上的某几个点,顿时变得火辣辣的,是着实要燃烧起来的痛楚。我不禁开始想:我的猫会给不认识的人带来困扰吗?


有一次,我带着猫在走廊里散步,适逢遇上了对门的邻居。他向我投诉,说我们家一到早上8、9点钟,便传来腥味,他问我是否在阳台那喂猫。我说不是,我们家都是在客厅喂猫的,味道也不会那么大、飘到隔壁去,“这应该不会是我们家吧。但我还是回去看看,对不起了。”我跟他说。他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但又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只能笑笑说“没事没事”。


为了确定不是我们的问题,我回家又打开猫粮袋,闻了又闻,还把鼻子凑到猫食盆附近闻,又站在阳台里,试着去闻那所谓的“腥味”,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家闻到的“腥味”,断然不是我喂猫的时候传过去的。


要承认一件事错不在自己,似乎对我来说是很难的,除非我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否则,我总有千百种理由来诘难自己。那天我躺在病床上,女医师再没有问过我和猫有关的任何问题,甚至还轻柔地、和蔼地提醒我“翻过去躺着”“做好了,可以坐起来了”,可见她似乎对我没有什么意见。


我松了一口气,拖着灼热的肚子和埋了好几颗针的背部,缓缓走出病房,一边开始思念家里的小猫。





来针灸科的病人,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有的看上去七八十岁了,腿脚不灵便,目光空洞呆滞,由家人搀扶着进来做治疗。我一个壮年人混迹于其中,时常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些老人家有时候躺在我的隔壁床,他们喜欢和医生聊天,只要耳朵不背、口齿清晰,便能说上许多话。


有一次我躺在病床上,听到一位老婆婆向医生描述病情——说她早上一起床,发现嘴歪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歪斜下去。我一边躺在床上,一边想:这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境况呢?当你人到暮年,被迫开始接受身体机能逐渐衰退、器官逐渐坏死的现实,容颜的衰老甚至也不构成什么威胁了,难的是你的身体似乎不在你的控制范围内了,那些积久不愈的小毛病,成为了大病的导火索。到了那个时候,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一切的呢?


医生在一旁入神地听着,又时不时问她一些问题,比如“睡眠怎么样”,她说睡得不是很踏实,早上又醒得很早,腰际总是感到酸痛。医生又问她“以前月经正常吗?”,她好像没有听清,又叫医生复述了一遍,既而尴尬、暗哑地笑了出来,说:“医生,我都70多岁了,哪里还来这个,停了好多年了。”


“我知道,我就是问你以前月经正不正常。”医生说。


“哦——你是问以前啊……”她方才开始回忆,好像是在回忆一个世纪前的事情那样。


我有些昏昏欲睡,只觉得头顶的白炽灯特别刺眼。又听到他们聊到了关于年龄的话题,老婆婆说自己太老了,不敢照镜子,“现在一笑起来,前面的牙都缺了几颗,太丑了,而且脸上都是皱纹,也不喜欢笑了。以前年轻时很喜欢的。”她有些叹惋。医生便又安慰了她几句,开始在电脑里噼里啪啦地打字写起病历来,两个人的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





我时常在针灸病房里听到一些类似的病情叙述:入睡困难,多梦,早醒,焦虑,食欲不佳,如此等等,大抵是我们这类病人的常见症状了。


我不太了解中医对抑郁症/焦虑症的诊断标准是什么,但初诊的时候,除了让我填量表,还号了脉、看了舌苔,问了大大小小许多生活上的问题。最后我拿到病历,上面写着两种诊断结果,西医诊断为“焦虑性抑郁症”,中医诊断为“郁症(病)、肝郁脾虚”。


接下来,我就开始了为时几个月的扎针。除了疫情很严重的那一个多月我没有去医院以外,其他时候,每周五下午,我都准时要到针灸科去报道。我总是被安排到一个比较靠里的、安静的床位上,以至于医生们基本都认得我了,也开玩笑说“这个床位好像被你包了”。


我的背上满是做艾灸、拔火罐留下的瘢痕,但我不太在乎这些伤疤。只是因为每次都在固定的几个穴位烧艾,让我那几处的皮肤越来越不耐热——也许是旧伤还没有好,就又添了新伤。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时常在想,那些被烧伤的人应该很痛苦吧,因为我只被烧了米粒那么大小的地方,就已经感到很疼痛了。





我并不经常感受到这种荒谬。我觉得世界就像一汪流动的水,没有阻拦的自由流淌,所以我眼中所见的任何事物,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超乎寻常的事情,虽然它在理性范围内看起来不可思议,但在感性上,好像也并不是很难理解。


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里,大约有两年,我觉得自己有一种刻意置身事外的冷静,就好像我借了别人的身体在存活,或者我身体里住着的不是原来的我那样。我有一个虚构的“壳子”,它有时候能保护我免受一些情感侵袭和伤害。我表面上对事物充满热情,还要装出好奇的样子,但这只是一种社交礼仪。实际上我对大部分人和事都不关心,这种冷漠,或者说是自私,让我倍感愧疚,因为哪怕是对家人或是朋友,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关怀。这是为社会伦理道德所不容的。


但我确实没有什么能给予他人的。与其他人比起来,我好像要花费更多时间独处,以及贮存一些必备的能量,以备应对不可知的社交活动。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干涸了,像被风干了挂在绞架上的尸体。长时间、高频率的社交活动让我身心俱疲,仿佛能量散尽,而唯一能好起来的方式,就是自己一个人呆着。


我们的家庭聚会,就是每个人面无表情地玩着各自的手机,一声不吭。这很适合我。





前一段时间,我一出门就会觉得恐慌,有一种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家”的情绪。我把这种情况告诉医生,医生没有说什么。但后来每周我去医院时,他都会问我“还害怕出门吗”。我仔细想了一下,好像是没有以前那么怕了。


我时常没有外出的热情,特别是当天气恶劣的时候,就更想呆在家里。家除了是躲避风雨的地方,也是一个心理的港湾,好像躲在家里,就不会遭受外界的侵害那样——给我一种很深的安全感,我需要这种安全感。


可实际上外出也不会遇到太多的困难和伤害,只有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界限。如果不设这个界限,可能就会活得轻松一点。但我总是会给自己设限的,在还没有做一样事情的时候,就已经设想了它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结果——这样我就在做好心理准备同时,也不对未来抱有太大的期望,以避免随之而来的失落。


就好像在和我爸出去旅行之前,我也做了最坏的设想——再坏也坏不过我们在半路中分道扬镳,我和他大吵一架,拖着各自的行李买不同航班的机票回广州。不过这些糟糕的事情最终也没有发生,我们平淡地结束了这趟旅程,也没有吵架。





今天我妈来看我,当时我正躺在床上玩手机。她走到床边瞪了我一眼,一边笑着问我:有没有看出来我有什么不同?


我把视线瞥到她身上,没仔细看,说:看不出来。


“真的看不出来吗?”她说,“我今天戴了假发。”


我又仔细看了一会,还是看不出来。就是觉得额头上方的一撮头发颜色好像不太一样——她一直喜欢染褐红色的头发,而那一撮头发有点偏黑了。也许那就是她说的“假发”吧。


她说:“这是我最近才发现的,还挺好用的!看不出来吧!”一边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情。


我问她:干嘛戴假发啊?


她说:“头发都白了,太难看了,要用假发遮一遮。”说得很轻巧的,戴假发对她而言好像只是下楼去菜场买了一条鱼,或者把单车停进单车棚里那样简单。可我想象不到她头发白掉的样子——大概是因为,我已经很久没跟她一起居住了,从父母家里搬出来,也有三年了。


以前,她喜欢自己买染发剂,在家里染头发。她会把报纸中间戳出一个洞,然后套在身上,对着脏兮兮的镜子,用染发剂在头发上涂来抹去。染发剂的味道不太好闻,臭臭的,所以她经常在染头发时把门关起来。一般在出席重要的场合之前,她都会把头发染一染,好让自己体面一些。可是在过去的这几年里,她时常抱怨“染完之后白头发很快又长出来了”,发质也变得干枯、没有亮泽,黑一块、红一块、紫一块的,都是因为染得不均匀导致的。


现在,她索性买了一撮假发戴在头上。我觉得她很时髦,但这种时髦中又透着一股很悲哀的妥协感,因为年华已逝,她再也不能用染头发的方式来遮盖那些白发了,而她又是一个很在意形象的人,这应该会让她很受挫,但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你知道吧,买假发要去店里买,要在店里亲自试了才知道合不合适,不能在网上乱买。”她还很热心地把经验传授给我。


我“嗯嗯啊啊”地附和着她,表面上看起来,我比她难过一些。但内心里,也许她也和我一样难过。



*文本内容在电台音频基础上有新增






节目制作

主播:依蔓

剪辑制作:备备


背景音乐

You'll Miss Us One Day - Hecq 

Arrival Of The Birds - The Cinematic Orchestra 

Solen Har Förblindat Mig - Dorena 




抑郁症、焦虑症,这些名词在当下离我们并不遥远。每个人也都一定曾经经历或正在经历一些艰难的时刻,像走进看不见光的暗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光才会照下来。在很多这样的时候,我们要和那些也许自己并不想面对的,让自己觉得自己很糟糕的情绪共处,而写作,是我们可以给自己在这样艰难时刻的暗夜里,点起的一只灯。光也许不一定那么亮,但是是一个稳定和暖的陪伴。


你是否也曾或正在经历一些艰难的时刻呢?可以试着来三明治每日书写下来。有文字的陪伴,也许会让孤独的感觉,少一点。






了解“每日书电台”是怎么诞生的 


Vol.2 病隙杂记,我与抑郁症共处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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