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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想过,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居然是“queer” |三明治

Yolanda 三明治 2021-02-01

在26岁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在感情方面和大部分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电视电影小说里男女主角间浪漫情感的描写让我痴迷向往,不管是美少女战士还是还珠格格里面的感情戏都让我看得津津有味。我觉得自己在情感方面比较早熟:六岁时就迷恋上回外婆家探亲时认识的给我买雪糕吃的邻家大哥哥;八岁时对和我一起在水沟里抓鱼的妈妈好友的儿子生出好感;十一岁时对带我游玩了一个暑假的表哥念念不忘;初一时暗恋高我两级的学霸学长,后来考到和学长同一个高中……可以说,我从小就对浪漫恋爱充满幻想和憧憬。可是我一直是个“乖乖女”,直到高中毕业都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我从来没想过,突然有一天会发现自己居然是“queer” (queer 的英文意思是“奇怪的,与众不同的”,也指性别和性向少数群体)。


文 | Yolanda
编辑 | 肉饼
 

“他”是她

 我是在艾莉森教授的课上见到R的。 这门叫“法律,政治,和公共政策”的本科通识课被安排在可容纳几百人的大教室。连成一排的椅子像剧场一样逐层往上抬高,我习惯性地坐在中间比较靠后的位置,一来进出比较方便,二来比较不引人注意。艾莉森教授是个看上去和讲话都比较严肃正经的中年女人,留着褐色短发,戴着深色框眼镜,穿盖住膝部的短裙套装。这是我第一次上跟法律有关的课,课上有好多我从来没听过的法律专用术语。 艾莉森教授有三个博士生助教,都坐在紧靠讲台下的一排椅子。等到教授叫他们帮忙把讲义分发给学生的时候,我发现每个助教看上去都很不一样,他们外表的反差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滑稽的感觉:一个是胖乎乎,几乎不能从椅子间穿过的没什么表情的女人;一个是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不高兴凶巴巴的男人;一个是穿着运动服,身形削瘦的金发帅哥。 每个礼拜除了大教室里的lecture,这个课还有另一个时间段在小教室进行study session,每个助教带领十几个学生对上课内容进行小组讨论和学习。第一次去study session 时,围在椭圆形会议桌周围的座位已经差不多坐满了,我就坐上了助教旁的一张空椅子。这时我发现,分配给我的助教是这个叫R的金发帅哥,他穿着剪裁合适的深色西服。 哦,不对,“他” 的声音没有男人的低沉,更像还没有开始变声的少年;“他”的脸上没有胡须,只有细细的金色汗毛;“他” 的侧脸没有分明的棱角,而是秀气精巧的线条。 “他”是她。 在她注视我的瞬间,我被完全吸引了: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后来也没有再见到过。清澈而深邃的蓝色,透着一种沉着的气息。高度的冷静理性中,却蕴藏着温和关切。房间仿佛一下安静下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打亮了她的下半边脸,汗毛微微闪耀着金光。我一边听她讲解课程重点,一边全身心感受着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地心引力般不可控制的吸引力。我着了迷,充满了想了解她的欲望。 

暗恋“童话王子”

 那是我来到美国留学的第四年。 刚刚从社区学院转学到这所看上去气派不凡的大学,我对面前展开的图景充满了向往与兴奋。早上从学校停车场走出来,就会看到灰白色的海鸥在图书馆前的水池里休憩嬉戏。微风拂过,水池泛起粼粼波纹,反射着初生太阳的光辉。天气好时,茵茵的绿草地上散布穿着小热裤背心比基尼晒太阳的的长腿美女。 像从前遇到感兴趣的人一样,我开始默默地收集关于R的一切信息。Google搜索向我展现出R超越外表的更加独特的经历与内在:她曾在欧洲做过职业自行车运动员,在伦敦和巴黎的顶尖政经学院读书和做研究,博士研究方向是国际职业体育界的人权、性别公正、公关媒体、经济犯罪等问题。 虽然我对职业体育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这些研究议题让我觉得她实在是酷毙了。职业运动员经历和博士研究的结合,在学术象牙塔中关注社会不公义,男性气质外表下的女性生理性别——她不可思议的独特打破了我对学术研究、运动员、和性别的刻板印象,拓宽了我对人生可能性的想象。 我开始期待着每周一次的并不十分生动有趣的“法律,政治,和公共政策”课。一进教室,我先把目光投向讲台旁的椅子搜寻那个削瘦的穿着黑色运动套装的身影,然后在教授讲课时一边记艰涩的法律术语和案例,一边抽空越过层层叠叠的椅子和人头默默欣赏R的背影。有时候她来的比较迟,坐在教室后排,我就会在后排学生发言时趁机回头朝她的方向瞥一眼。教授叫助教们分发讲义的时候,便是我期待的高光时刻:我可以看到她潇洒的身姿穿过剧场般的大教室。 她走路的姿态十分特别,轻盈地迈着大步,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意志对身体的高度控制力与协调性。有一次我在她走近的瞬间居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如果童话里的王子出现在现实中,就是这个样子:英姿飒爽,少年脸庞,金色短发,刘海恰到好处地拨向一边。她身上只有干净纯粹的阳性英气,却没有男性荷尔蒙带来的沉浊。我有时会好奇,难道别人没有感觉到她身上强大的磁场吗?他们怎么能不对这个特别的人产生好奇心? 

澎湃的小心思

 这节课除了教授有office hour (专门解答学生问题的坐班时间),助教也会有office hour。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在小组讨论后跟R确认了 office hour 的时间。那天,我穿过沾了露水的草地走向她坐班的地点,心情既期待又紧张。 大厅里散落着鲜亮的橙色圆形酒吧式高脚桌子和凳子。落地玻璃窗让室内出乎意料地明亮。我一眼就看到R已经坐在了一张小圆桌子旁。她身着粉色T恤、休闲裤、阿迪达斯球鞋,一如既往地全身上下透着帅气。她戴着黑框眼镜,眼角微小的皱纹透露出成熟。我看着她仿佛能洞悉我想法的蓝眼睛,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些问题,努力显现出一个好学生孜孜不倦追求学问的样子。我并不想让任何人发现我澎湃的小心思。 那时刚到新学校第一个学期,我不住校,忙于学业,又没有什么社交, 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我并不觉得有需要向人吐露我的心绪,只是活在自己内心的小世界里。写论文写累了,我就上网搜一下R,看看她穿专业自行车手比赛服的照片、侧头举着啤酒杯微笑的照片、穿着西服参加学术研讨会的照片。因为她的存在,我并不觉得孤单。 有一天走在街上,和R亲吻的想法突然闪现在我脑子里。 这个念头出现时,我并没有觉得难以接受,而在阳光照耀下感到一阵心醉神迷的飘飘然。那之前我只和一个男生短暂地约会过三个月,除了接吻没什么进一步的身体接触,对这“初恋”也没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身边也有认识的同性恋朋友,加上加州在这方面的开放包容,我对自己喜欢女生这个可能并没有什么抗拒。但当时我并没有想过会和她有什么发展的可能,更多的是欣赏、仰慕和崇拜。和R亲吻的念头只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一次,也从来没对她的身体产生什么想象。 大概是因为不止一次去过她的office hour,我隐隐地感觉到她开始留意我。她似乎在那坐了几百人的教室里意识到我的存在。甚至,有一次在她走过我附近时,我感觉到她走路的姿态比平时略微夸张,就像男生经过仰慕自己的女生时故意招摇摆帅的样子。 这些当然都是我没有坚实根据的臆测,但大家不是都说女生的第六感很准吗? 

进击的“擦边球”

 
也许真的在乎一个人就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我不记得从哪里得知R在读博士第五年。我想着读博一定很辛苦,就希望自己能给她一些支持与鼓励。我心中有一个单纯的愿望,希望看到她成功,成为想成为的自己。
 
有一次office hour时,我问她什么时候会毕业(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博士候选人最忌讳别人问的问题)。她似乎略微惊讶,但平静地说,她在写毕业论文,争取早日毕业。我抑制不住对她的关切,后来去office hour 时再次问她毕业论文写得怎样。她告诉我五月就可以毕业了。
 
我厚脸皮地问是否可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美国的毕业典礼是一个毕业生的家人朋友聚集在一起庆祝的时刻),她居然答应了,还专门给我预留了典礼宾客名额。我难掩兴奋,和爸爸视频时说要去参加一个很帅很酷的女助教的毕业典礼。爸爸似乎有一丝隐隐的担忧,叫我赶紧抓紧时间找男朋友。
 
毕业礼前一天,我去剪了头发,让发型师把我平时乱蓬蓬的自然卷吹成了大波浪卷。当天,平时不化妆的我穿上了一条买了一段时日但从没穿过的微微发亮的玫瑰金色连衣裙,化了淡眼妆,擦了裸色系的唇膏。
 
校园里充满了热闹欢庆的气氛,毕业生和他们的家人朋友挤满了校园。我好不容易找到R留给我的地点,典礼被安排在白色的临时帐篷里,摆满了水果小点心和饮料。R穿着大红色的博士礼服,戴着蓝色的八角形法兰绒礼帽,向我介绍她旁边的一位棕色短发,外表打扮中性的女人,“这位是我的partner J。这位是我的学生。” J的表情有一丝不自然和戒备,但还是礼貌地和我握了握手。我极快地掩饰了尴尬,回报以微笑。
 
R的妈妈和姨妈也从亚利桑那州来参加她的毕业礼,两位衣着打扮得体。J帮我和R拍了两张合照。我回去后把两张合照发给R,感谢了她,我们就没有再联系了。现在回头看,不得不承认自己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是打了擦边球。但年轻时天真的情感,也就只能用这种单纯不计回报的表达。
 
虽然我和她的交集只有一个学期,但这个相遇对我的自我认知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从那以后,我不能说自己只喜欢过男人。
 


“她”变成了他

 
八年过去了。直到两周前,我看到三明治的彩虹班,想起R,就去搜了一下,找到的一篇关于R的采访文章又几乎颠覆了我的自我定义。
 
“她”变成他了。
 
在采访文章中,R 说从小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男孩。他34岁在巴黎时第一次去公共泳池游泳,在更衣室里哭着穿上了女士泳衣,但从那以后他爱上了游泳,除了参加非专业游泳比赛,还组织了一个给性别认同少数者提供安全空间的游泳俱乐部。后来当他有了小孩,在种种与小孩有关的社交场合开始强烈感受到性别认同带来的困扰。在家长活动被邀请参加 ladies night out 时,他终于对自己承认了自己不是女人的事实。他决定去做变性手术。
 
那篇采访放了几张他穿着男式泳衣裸露上身的照片。他的脸上有了更多岁月的痕迹,但眼神里的真诚与温和并没有变。他还是那个R,勇敢忠于自我、性格鲜明的R。看着他和妻子J跟三个金发小孩吹生日蛋糕蜡烛的照片,我为他感到开心。
 
但我心里还是感到一些冲击:如果我唯一迷恋过的女人一直都是把自己当男人,并且后来生理性别也变成男人,是不是意味着我从来没有真的喜欢过女人?或许,我喜欢的是一种与生理性别无关的男性气质?又或许,性别只是一个阻碍我们认识真实的自我与他人的标签?是不是因为我在无性恋/半性恋光谱上,精神层面的吸引比肉体吸引重要?
 
不知道,未来会不会遇到什么人和事再次更新拓宽我的性向自我认知。
 

              

 


本文来自每日书2020年6月的彩虹主题班。
彩虹班主要书写关于性别与性向多元化的话题,
近40名每日书作者参与进来,
在6月共同记录下了这些缤纷多彩的故事。




本文来自每日书。在每日书,记录你的生活和情绪。8月每日书开设常规班、不咕班、共写班和普鲁斯特问卷主题班。点击了解:每日书是怎样一个世界。8月每日书已开启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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