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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生孩子我都经历了休克 | 三明治

勿心 三明治 2021-02-01

在8月短故事学院中,勿心写下了自己两次生孩子的经历,她坦言即使两次休克,对生育这件事依然没有恐惧,“作为九零后,我觉得我这代人里纯粹自己想要生育,不为什么的人,似乎是少数。而且我还是非常清醒地认识到生育所带来的一切的。我不想夸大生育带来的好处,也不想夸大生育带来的坏处,想找到那个平衡点,展现一个新的角度。”


文|勿心
编辑|二维酱



01

生完孩子我输了四袋血


“现任总统是谁?”


这是我产后大出血休克醒来后被问到的第一个问题,发生在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之后半年,2017年4月11日早晨十点。我躺在美国康州史丹福医院的病床上,虚弱地回答着医生一连串的问题。


原来我刚刚不是在发梦,是突然晕过去了。我怎么还在这里?刚刚我不是坐上轮椅去母婴病房了吗?老公呢?


老公好像接收到了我的脑电波,侧身从医生身边挤了过来,捏紧了我的手。


他陪着我生产,在医院待了一天一夜。医生处理完产后的清洁之后,让我躺在床上休息两个小时,稍后会转移到母婴病房。我们家离医院只有五分钟的车程,老公准备趁我还在休息,赶紧回去一趟,喂一下家里的猫和兔子。没想到,他刚到病房门口,就看到医生护士把我的病床团团围住了。


休克发生之前,我正在病床上休息。刚刚发生的一切还那么不真实,在二十几个小时的宫缩后,我的第一个儿子就诞生了。他很红,很大,哭声很响。他刚被护士抱走,我就忘记他长什么样了。虽然我的身体很累,但我躺着怎么也睡不着。


去母婴病房的时间到了,护士Tasha推着轮椅走到了我身边。她向我解释道,产后会身体虚弱,站起来的时候可能会头晕,所以动作一定要慢一点。她用遥控把床头慢慢抬高,先让我半坐着休息了几秒。她再让我尝试把脚放到地上,又提醒我坐着休息一会儿。过了一分钟,我说,我准备好了。


Tasha扶着我的手,让我一点一点地站起来。虽然有点累,但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寻常。她扶着我走了两步,让我挪到轮椅旁边,转身,再慢慢坐下。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以为我是突然睡过去了,还一下子进入了深度睡眠,周围一片漆黑。生产太累了,我其实就想这么多睡会儿。休克拉长了时间,让我在几秒钟里享受了几个小时的睡眠。


在黑暗中,我仿佛可以听到远处传来金属的敲击声和一群人叫喊的声音,这才意识到,他们在呼唤我的名字。


这不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失去意识,我在14岁时昏倒过一次。


那天,我和妈妈正在家乐福采购。走着走着,我突然浑身无力。我用力把妈妈往下拽,挤出了喉咙里的最后一口气,告诉她:“我喘不上气……”接着,我就进入了那种连绵的梦境。等我睁开眼睛时,我已经坐在了出口处,天亮得出奇。


那次昏倒后,我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检查的结果是窦性心律不齐,并无大碍,休克中的那片黑暗也慢慢被我淡忘了。没想到,14年后,我又遇见了那片黑暗。


唤醒我的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女士,Hoffman医生,她接生了我的孩子。清醒后,我听到她有点恼怒地责备Tasha,说她刚才应该拿担架来把我抬去病房。随后,Hoffman医生看了一眼我的接生情况记录,又向我和老公解释道,刚才应该是产后大出血导致的休克,现在会先给我输四袋血,需要我签字。如果输血后情况没有好转,就得剖腹看看是不是子宫破裂导致了内出血。


我一下子惊了,我好不容易顺产,没有挨刀子,竟然有可能需要产后剖腹?


其实,刚刚生完时,我就觉得浑身发冷。美国东北地区的四月是冬天的尾巴,外面的草地上还残留着斑驳的积雪。我以为只是正常的产后体虚,其实那是失血过多的征兆。Hoffman医生说我的出血量确实有点多,但没有多到会当即被诊断为大出血,所以出了这么一茬。


医生走后不久,血浆就来了。血液混合着温度进入了我的身体,那么自然,好像就是我自己的血在体内流动一样。身体渐渐回暖后,神经元这才发出了恐惧的信号,我突然哭了。Tasha护士跑来握住我的手,轻声问我是不是很害怕。我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尽管这是我的第一胎,我却在短短15分钟里就生出了一个七斤六两的婴儿。Hoffman医生以为我不会生得这么快,所以在我使劲的时候只有Tasha护士和老公在场。由于我生得太快,Tasha还中途让我屏住,别使劲,然后自己跑去把医生叫了过来。大儿子的头围偏大,我又生得快,用力猛,不知道是不是我大出血的诱因。


生完以后,医生把宝宝放在了我的胸前,开始处理胎盘,为我缝针。我的下体遭受了三度撕裂,最高的撕裂程度是四度——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医生给我按肚子的时候,我曾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直到后来输血时,我才反应过来,那阵水声是我身体发出的。一团血水离开了我的子宫,灌入了地上的量杯。医生通过量杯测量了我的失血量,但是当时并未觉得我有大出血的嫌疑。


所幸,输血后我就慢慢恢复了,并没有出现内出血。但是,无痛褪去后,我开始感受到了三度撕裂的疼痛。护士把婴儿尿布灌满水,冻成冰,放在我的下体消肿。月子里的很多天,我都坐立难安。产后很久,我都难以接受性生活带来的痛楚。我以为这是生孩子的必经之路,生了小儿子以后,我才发现只有撕裂严重时才会这么痛。




02

暗暗开始计划下一胎


尽管经历了大出血这个波折,我还是照常在第三天就出院了。出院当晚,宝宝吐了,我和老公只好又带他回到了医院,去了急诊。医生推测是黄疸导致的呕吐,需要用针扎宝宝的脚跟抽血检查。虽然宝宝个子很大,但是毕竟才出生三天,只是一只七八斤的小生物。医生对着他的脚跟扎了一次又一次,怎么都抽不出血,我看着哇哇乱叫的宝宝,又掉了眼泪。


检查完以后,宝宝要重新住院,送进保温箱照蓝光。老公决定留下来陪宝宝,让我回家休息。我确实累了,到家以后倒头就睡,没有体力再去担心孩子了。


几天后,我开始涨奶了。有一晚,我的右边乳房持续地感到刺痛,像是被电流一次又一次地击中。我整宿没睡,冷敷热敷都没有用,只能让宝宝饿的时候拼命吸。刺痛消失后,我的母乳很快就塞满了整个冷冻柜,搬家时还忍痛丢弃了不少。


我和老公当时都不用上班,准备在三个月后从美国搬去香港。在生产前两个月,我得到了很好的工作机会,决定生完就搬家。那三个月是很幸福的,我们一家三口有充足的时间,一起享受美东初春的好天气。我们常常带着宝宝出门,觉得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好可爱。也许受到我和老公轻松心境的影响,宝宝满月后就能在晚上连续睡六七个小时了,完全不会哭闹。


我以为产后带娃会整天睡不好觉,没想到幸运地生了个天使宝宝。作为应用语言学硕士,我还每天轮换着语言给宝宝读书,为了培养多语种宝宝而亲身实践。我很快就忘了生产前后各种各样的痛,恨不得有一窝这样的宝宝。不过,我的妇科医生告诉我,就算是自然分娩,也要让身体恢复一年以上比较好。所以,我暗暗开始等待宝宝满一岁的时候,再计划下一胎。




03

第一胎,我与疼痛斗争了一整夜


我怀孕的过程总是特别顺利,两次怀孕都是只尝试了一次就怀上的,完全没有孕吐,没有妊娠期糖尿病,没有在任何检查中出现状况。怀第一胎的时候我27岁,每天只需要兼职在网上教教书,其余时间就做饭、运动、逗猫,玩兔子,甚至还能睡一个午觉。


我坚持用科学的方法对待孕产,在备孕时就阅读了大量的信息,对怀孕前后可能出现的状况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我相信自己的身体,相信现代医学,也相信命运无常。我抱着“尽人事,听天命” 的想法,从容地面对怀孕期间身体的变化。除了戒酒和生冷食物,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怀孕发生什么改变。我在30周的时候还能倒立,在37周的时候还去游泳。怀第一胎的39周可能是我人生中生活最健康的阶段了。



也许是心理和生理上都准备得比较充分的缘故,第一胎的生产过程也没有出任何差错。


产检之前,我一直在等待阵痛自然到来。我读了很多人的生产故事,想象着阵痛发生时可能出现的情况。我告诉老公,如果阵痛开始,他慢慢从公司回家就好。能忍的话,我就在家多呆一会儿再去医院。反正第一胎会痛很久,不如在家痛,痛得自在点。


我从小都不怕痛,对医生的一切活动充满了好奇。怀孕抽血时,我会入迷地看着针扎进皮肤,看着血液涌进针筒。我对生产的好奇远远大于我对阵痛的恐惧,我好想亲自经历一下阵痛从不规律到规律,再从规律到频繁的过程。如果疼痛可以忍受,我甚至都不想打无痛。


没想到,我既没见红也没阵痛,就破了一点点羊水,就得住院了。由于羊水先破,医生会给我上催产。到了下午,我终于开始感觉到阵痛了,类似于经痛时感受到的腰痛。


生孩子之前,我其实从来不怎么痛经。生完以后,我反而会在每个月来月经时,感到腰腹的抽搐,好像是要帮助我回忆生孩子时的阵痛一般。监控屏幕上高高低低的折线有点像黑白的股票走势图,从那上面可以看到我的阵痛频率。这点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也并不能当它不存在了。


我利用呼吸控制着自己对疼痛的感受,倒也不觉得很折磨人。每次阵痛来袭,我就一边呼吸,一边像脱了水的鱼一样在床上弹。我感觉体内住着一颗炸弹,我想跑起来、动起来,好让肚子降降温,释放出滚烫的能量。


傍晚时,医生宣布我开了三指,我还坚持着不想打无痛。到了深夜,护士建议我去病房外走一走。不痛时,我还能和老公有说有笑地走几步。几分钟后,我又会突然抓住他大喊“来了,来了”,头顶着老公的腹部,生生把他推得往后退。每次阵痛,我都感觉有一个巨人想要把我从腰间折断。当我觉得腰真的要断了的那一刻,阵痛也就结束了。


凌晨两点,我的汗水浸湿了袍子,又困、又饿、又疼。在阵痛与阵痛之间的短短一分钟内,我可以趴在枕头上睡着。然后,我又会被阵痛惊醒,开始下一轮挣扎。


这时,我决定打无痛了——因为我想储存体力,让自己在生产时可以使得上劲。然而,护士告诉我,麻醉师去紧急剖腹产了,需要一小时后才能打。在那一小时里,我又在床上挣扎出了各种扭曲的姿态,像是要在身体上扭出一道裂痕,挤出疼痛这个巨怪。


打了麻醉以后,疼痛渐渐隐去,下半身越来越沉,我也在疲累中睡去了。到了第二天九点,我终于开到十指,要准备生了。虽然打了无痛,我还是可以感觉到宫缩给下腹部带来的巨大压力。再不生的话,我感觉我的下半身就要爆炸了。


Tasha和老公在宫缩来临时帮我抬高麻木的双腿,我长吸一口气,看着肚脐,集中精力向下使劲。第一次,我还不知道怎么用力,使了一下劲就没了。Tasha教我要持续使劲十五秒,慢慢把那口气送出来。我一下子明白了,又使了两次劲,宝宝的头就出来了。十五分钟以后,我的第一个孩子诞生了。




04

我轻轻一咳,内裤就湿透了


宝宝满月后,我和老公带着他出入于诊所、市政厅和领事馆,迅速为他准备了出入境所需的各项文书。7月15日,我们带着他搬到了香港,兔子和猫也通过中介在一天之后与我们团聚了。我们一家五口住进了60平米的公寓里,展开了新的篇章。


宝宝还未断奶,我就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成为了一所新学校的老师,老公则负责在请到工人之前全职带娃。开工的头两周,全体员工在酒店里进行培训,我和另一名同事则趁着茶水休息的间隙,躲进残疾人洗手间中泵奶。洗手间很小,我俩都是站着泵的。她总是一边泵奶,一边欣喜地看着女儿的照片,说这样奶会更多,我倒没有这个需要。


正式上课后,我总是趁着没有课的间隙泵奶,同时在电脑上继续工作。当时还算幸运,我们五个女老师得以共享一间大教室工作。后来,随着学校的扩张,我们的私人办公区域所剩无几。等我生完二宝的时候,就只能躲在医务室里的小隔间里泵奶了。


我坚持泵奶到了寒假,完成了“母乳喂养至少六个月"的光荣任务。宝宝开始吃辅食,工人也接手了带娃的任务,母乳就自然断了。宝宝身强体壮,十个月就开始啪嗒啪嗒地走起路来,完全没让我和老公操什么心,工人也能配合我们培养宝宝的独立性。每天晚上六点,宝宝就会主动和我们说拜拜,回到小床上睡觉了。完全不会哭,不用哄,连睡前故事都不需要。宝宝睡后,我和老公常常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尽管宝宝偶尔也会夜醒,但当时并没有显著影响我们的生活质量。


就这样到了次年暑假,我动了生二胎的念头。老公陪我去做了一次妇科检查,我恢复得很好,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问题。我们都希望二宝可以和大宝的年龄相近一些,最好还能生个女儿。于是,我们又尝试了一次,我又顺利怀孕了。


都说怀二胎会随便很多,可是我怀一胎的时候就够随便了。这一次怀孕,我连生冷食物都没有忌口,偷偷地吃了几次生蚝和生鱼片。由于全职工作的缘故,咖啡比上一次多喝了好多杯,运动比上一次少做了好多次。此外,周末我还得陪大宝玩,常常让三十斤的他跨坐在我的肚子上。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我还挺着肚子带大宝去迪士尼庆祝了他的两岁生日。



这次怀孕唯一的意外,就是怀孕中后期出现的尿失禁问题。由于上课常用嗓子,我经常咳嗽,也不太有时间上厕所。有几次,我轻轻一咳,内裤就湿透了,甚至还能感觉到一滴尿顺着大腿流下来,非常尴尬。我只好又用起了卫生巾,以防上课时发生状况。我在怀孕时非常担心我的盆底肌会不会在产后仍然得不到恢复,还好生完以后,这个问题就慢慢消失了。




05

第二胎,我在十级阵痛中晕了过去


去年6月11日,我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那一天凌晨五点,我在医院之外感受到了强烈的宫缩。我赶紧叫醒老公,打车去了医院。


由于是二胎,产程会缩短很多,我更不想打无痛了,坚定地想要体验一下传说中的十级阵痛。这一次的疼痛和上一次生孩子完全不一样,我感觉肚子里的石球在不断向下坠,只有几层薄薄的皮肤在尽力兜着,整个臀部都要被扯开了。


一个小时后,疼痛度接近了我的极限,护士说可以进产房了,叫我老公整理好东西,推去对面母婴病房。同时,我被护士扶上了轮椅,准备推去产房。上轮椅的那一瞬间,我疼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在那儿低吼。推轮椅的护工阿姨用广东话问我是不是很痛,我只好在那里係啊係啊地哼。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屁股刚沾到轮椅上,阿姨就飞快地把我推走了。我都没有好好地和老公告别,我以为他会跟着我进产房。事后我才知道,他放完行李以后,还要到产房门口换衣服、消毒,勉强才赶上了我生孩子的那一刻。


护工阿姨推着我冲过一扇门,在打开第二扇门的时候我疼得受不了了,推门好像打在了我的脸上,之后我的大脑突然停顿了一下,又陷入了那片黑暗。


等我再次醒来时,护士在大声用港式普通话喊着我的名字,但是我一点回应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睁着眼睛,用力瞪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我好像在《使女的故事》里那些干净到瘆人的病房里生孩子一样,孤独一人,无法呼吸。


护士继续对这我吼,让我深呼吸。虽然她就站在我的旁边,我却觉得她的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闷闷的。她们把面罩紧紧压在我的脸上,我却觉得一点氧气都没有,我甚至以为她们想要闷死我。我抬起了右手,用尽全力把面罩往外推,觉得快要窒息了。护士再次提高了音量,叫我用力吸氧,为了宝宝也要多吸一点。我终于听清楚了这句话,慢慢冷静下来。


尽管没有打麻醉,我却觉得整个人是迟钝的。事后我才意识到,我吸的是笑气和氧气的混合物,可以镇痛,也会引发幻觉。护士用广东话急切地讨论着我的情况,原来我的小腿发生了抽搐,人也晕了过去。我继续吸氧,周遭变得清晰起来。


吸了一会儿以后,护士们突然拿掉了面罩。疼痛从我的下半身倏地扩散到全身,似乎要超过我大脑的负荷了。我这才醒悟过来,我还没有生,宝宝还在我肚子里。我听到了野兽的低吼,然后又意识到这是从我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在我快要爆炸的时候,医生终于来了。老公也穿着防菌服进入了产房,又一次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护士把面罩撤走,命令我使劲,我用力推了两下就生完了。



06

二胎后,是时候观察自己的情绪了


二宝出生后,我们家的人均面积不足十平米,我的精神似乎也只能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十平米小空间内来回踱步。幸福的一家四口原本就是我所期待的生活,但我怎么也提不起劲。


由于上一次成功的母乳经验,我对二胎母乳有了更高的期待,暗暗希望可以喂到宝宝足岁。然而,不知道是因为年龄大了,还是压力太大,我的母乳迟迟没有追上来,连奶都未曾涨过一次。


生产完两个月,我的产假就结束了。我一边纠结着母乳,一边开始了新学年的工作,只能牺牲二十分钟的午饭时间跑去泵奶,匆匆挖几口沙拉当作午饭。吃得少,母乳就更少。混合喂养到宝宝半岁,我就彻底没有奶了。


放弃母乳后,我产生了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自己喂不了母乳,我就开始对外贬低母乳的价值,宣扬母乳喂养对女性的压榨。这种心情衍生到了育儿的其他方面——没时间陪娃?父母对孩子性格养成的影响其实不大。屏幕时间增加?疫情期间多看点也无妨。对孩子吼?谁都难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随着疫情宅家的时间变长,我变得越来越易怒。有一天早晨,大儿子在我泡咖啡的时候不断呼唤我。我应他,他也不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叫我过去。我只好加快速度,但还是在他的叫声中分了心,咖啡撒了厨房一地。


我冲向他,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为什么没事要一直叫我?“


儿子被我震慑住了,愣了几秒,委屈地说:“妈妈不要吓死人!”


我大声地哭了起来,发出了陌生的呜呜声,像是回到了婴儿时代。在长期的情感消耗下,我开始觉得我才是那个需要被关爱的孩子。


我忍不住问心理医生:“为什么孩子不乖的时候,我不能随心所欲地发泄呢?为什么我发泄后还会感到愧疚呢?我只是嫌他烦而已,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为什么大家都推崇‘温柔而坚定’的育儿?为什么总是我在忍?”


心理医生举起了她桌上的茶色玻璃花瓶,让我想一想,如果三十年里不断往这个花瓶里塞东西,这个花瓶会怎么样?它会被塞满,会裂开,甚至会碎。而我就像这个三十年中没有倾斜过的花瓶一样,身体里塞满了情绪,无法排解。现在,我要一点一点地倾斜自己,让情绪有一个出口,慢慢放出来。


也许,二宝的到来反而是一个契机。这个小毛孩轻轻地踢了一下,晃动了我本身保持着精巧平衡的生活天平。随着产后抑郁的心理咨询,我得以仔细地观察大脑里储存的每一片情绪拼图,可以逐渐找到它们合适的位置了。




07

我只是知道我无法做好准备


很多人问过我:“你怎么知道自己准备好生孩子了?你生之前不害怕吗?”


我并不害怕那些生理上可能经历的症状,因为我对人体和生命感到着迷。孕育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神奇的体验,我甚至渴望经历疼痛和衰老,因为我能从中看到生命的变化,感受到人体的极限。我看着自己的妊娠纹,觉得它们和我的纹身一样,代表着我人生不同阶段的痕迹。


我爱生,也是因为我不怕死。我未曾为外公和爷爷的离世掉过眼泪,因为我并不认为死亡是一个终结,人与人的连接可以很深远,可以跨越生命。我觉得生、老、病、死的时机有很大一部分是写在基因里的,所以我反倒不害怕了。


我也并不担心孩子的养育问题,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教育者,受过很多专业的培训。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孩子,喜欢在工作中与孩子接触。在纽约的时候,我还长期帮助患有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儿童。无论是什么样的孩子,他们的纯真始终令我着迷。因此,我一直想生孩子,从来没有质疑过这件事。


说实话,我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完全准备好了。不过,我在生育之前,就做好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准备好“的思想准备。


生完二胎以后,我流过很多的眼泪,常常自我责备,甚至想要打自己,这些并不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不过,这都是“无法准备好”的那一部分。有了孩子的人生,岔路会更多,走下去需要一点冒险精神。


尽管我经历了休克,又患上了产后抑郁,我还是没有后悔生了这两个宝宝。他们还很小,仍然在一味地索取,并不懂得感恩,但是他们用尽全力在包容着我,成为了我的家人。他们在长大的过程中,可能会再把我的人生拉向别的方向,可是我想我还是会享受家人之间的这种牵绊的。


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想继续生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想生四个孩子。每当认识拥有三四个孩子的妈妈,我就觉得和她们建立了奇妙的连接,她们都是我的偶像。


不过,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二胎和全职工作让我和老公精疲力竭,香港的蜗居也没有地方再摆一张婴儿床了。只要我们还在香港,我就不准备再要一个孩子。





作者后记


第一次参加短故事是在六月,那时候我还坚决不想写有关母亲身份的话题。我每天不是在教其他人的孩子,就是在带自己的孩子,有时候真的觉得育儿这件事要把我淹没了。缓了两个月,我突然又打起了精神,决定把两次生产的体验以一种更具故事性的方式分享给大家。这一次,我写得很放松,好像又找回了我对生命的那种纯粹的热爱,这种热爱又演化成了我对每一个孩子的爱。谢谢三明治的老师和同学们的支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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