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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不该告诉别人,我是一名躁郁症患者?丨三明治

Pior 三明治 2021-05-10


人生总有些片段,无法避免在漩涡中挣扎、下坠、拼命喘息。在4月每日书常规班,双相情感障碍患者Pior,尝试用书写来疗愈自我,抵御日常的侵袭。对于目前还在康复期的Pior来说,能够写下自己和双相情感障碍相处的经历,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因此即使这篇文章只是关于她生活一些片段的集合,我们依然希望发表出来,希望更多人看见,一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在经历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她在怎样书写和生活。


文|Pior

编辑|依蔓、1717



又回到每日书,这个让我有勇气站出来的地方。第一天的自我介绍让我有些犹豫。我应该告诉我的笔友我是双相患者吗?我是在给自己贴标签吗?贴了便签的自己还是完整的自己吗?不贴标签又该如何描述自己的现状?


也许可以从我在精神病院读的四本书开始谈起。


第一本是《回归故里》,我躁狂之前买的,躁狂时候执意要带到医院的,我说住院可以,拿本书给我。那个时候难耐治疗期的无聊和被关起来的恐惧。由于太过乏味,我把书一页一页撕掉,叠成小船或者纸飞机,撕了近十几页吧,后来去做电休克,书到别人那里,后来我又要回来。把残页放回书里,整理好之后又把它读完。


第二本是《小幽默大智慧》,短浅幽默的小故事也陪伴了我好多天,一级病房和二级病房是隔离开的,我不知道书是怎么从二级病房流到一级病房的,我当时在一级病房,欣喜不已,没有手机的日子里,这本书给了我很多快乐。有人说二级病房号有个图书角,我听了很憧憬,到了二级病房时候看了下阅读角,还真就是个角。


在一级病房里的第一晚,我就被绑起来了,双手双脚分别被医用布带绑起来,绑的严严实实,人固定在床板上,呈大字形,那个时候我还在躁狂状态,精神上还没有苏醒过来,虽然身体苏醒了,尤其是要尿尿的时候,我跟护士讲可不可以不在床上尿,尿不下来,能不能尿完再绑起来,让我蹲在尿盆里尿。


那时候我的意识里是在谈判,就一直叫着我临床患者的名字,王萍,“谈”了一整夜,后来别的患者跟我讲她们一夜都没睡好,因为我闹了一整夜。就是现在看到穿全身穿白褂外套军蓝色毛衣的护士我都会害怕,害怕她们把我绑起来或者要给我量血压、剪指甲或者监督我睡觉。


《现代爱情》中安妮·海瑟薇饰演一名躁郁症患者

 

第三本是《初中生唐诗三百首》,病房的一个小姑娘送给我的。清晨在吃饭之前,我会翻开那本书,边走边朗诵,一来无聊,没有什么人可以聊天,二来练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不过没练多久就会有护士喊排队,去打饭吃饭,吃完饭就集体关在一个病房里。


等保洁阿姨打扫完所有病房和餐厅,再让病者回到餐厅去,就跟赶鸭子似的,这时病者可以看看电视,打打牌,或者走步,不过限定是在餐厅范围内,餐厅有两个门,一个常年不开,另一个由护士进出。护士有钥匙,医生有钥匙,病者没有。医生一星期查一次房。查房的时候病者像叽叽喳喳的小鸡,看到医生就像看到救世主一样,拉着医生的袖口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医生则通过和病者聊天去评估病者的状态,以调整用药。


第四本是《乡土中国》。这本是妈妈在书店买了送到精神病院去的。妈妈问我我没有什么想要她带的,我说那就带本书吧,并把名字告诉她。那个时候我已快出院了,但越是快出院就越是难熬,比起鸡圈里的母鸡,谁不愿意去做一只活泼自由的小鸟呢。


妈妈说我住院100天,她去了十次。其实多少次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每次爸爸或妈妈带东西给我或者跟视频通话我都会失控地哭。一来觉得爸妈不可能对我那么好,二来住院的日子太苦了,疫情期间本可以探视的,为做好防护亲人探视改微信视频,有时是打电话,但无论是哪一种探视方式,我都哭,都崩溃。


我不记得妈妈的手机号,只记得爸爸的,就会打电话给他,跟爸爸通上电话的时候,我哭着吼向爸爸,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不想住在医院里,问他什么时候来带。情绪失控的时候护士就夺过平板,让我回餐厅。


后来难以忍受的医院生活终于结束了,回家当天我落了泪。也有释然吧。终于我可以看到蓝天了,可以自由走动了,可以听听音乐了。在医院餐厅里只有一台电视,一到晚上就会有人打开音乐频道,这时大家都很开心,盯着电视屏幕也能哼上几句。医院的康复活动也还挺丰富,唱歌,画画,做游戏,我都参加。我都喜欢。


出院后当人问起,怎么没有工作啊的时候,我应该去杜撰一个理由吗?这样岂不是失去了我生活的真实性?或是若无其事地守护自己的隐私?我去承认我生病了,是在以痛苦为堡垒,躲在熟悉的舒适圈里吗?亦或者我是像祥林嫂一样,在博取同情吗?既渴望同情,又不屑于被同情吗,这又是什么心理?


听朋友说另一个双相患者去做了外卖员,我也有点心动,嚷嚷着要去当外卖员,家中老母不同意,后我又说想去做环卫工人,一方面对环卫工人抱有浪漫的想象,另一方面觉得自由,不用动脑子,不像公司职员一样工作,有严格的要求,必须坐着。


家中老母依旧反对,众人反对。环卫工人说我太年轻了,不要,家中亲戚说荒废了人,屈才了,不管怎么说,我当时就觉得我可以成为一名环卫工人,我要成为一名环卫工人,我就是了。


再后来我去找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美团人事,负责招聘外卖员。也就干了三天,就收拾回家了。一面不愿意做极其重复的工作,觉得无聊,一面如坐针毡,这个工作的人际互动性比较弱,人人对着自己的电脑,拿起工作手机打电话,重复着几句台词,面约求职者来面试。


作为大学毕业生,从精神病院出来我已经把本专业的东西忘得干干净净,专业对口的工作似乎也难找了,又处在疾病康复期。找太过简单的工作比如加油站的加油工,会觉得在熬时间,光站在风里,就足以让我觉得无聊,因为没有精神活动,情绪上不能感觉快乐。


迟早是要工作的吧,但药物副反应和工作之间如何平衡?时间是治愈心灵的良药,也是生命的催化剂吧,迟迟不工作的话我就要面对与社会脱轨的问题,过早去工作我又要面对被辞退的大风险。时间腾出空间让我思考,而我还没有想透我要干什么,什么时候去干。


《现代爱情》电影截图


我像是行走在莫大的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我看不见别人,更看不到自己,跟瞎子没什么区别,我不知道是要走还是停,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不害怕踏空或者踩到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害怕这种盲视的感觉,看不见也相当于失去,我失去了大自然,失去了辽阔的海洋,失去了太阳,纵有听觉,如同摆设。


我该如何突破呢。黑暗有多大呢,我要走多久才能走出硕大的黑暗呢。


如果我的眼睛就是探照灯,如果我有一只引路的猫,如果我可以靠双手去触摸黑暗,如果我听见的声音也是一种指引,如果再走一段时间就走出视觉的盲区了,如果我不再是精神世界里的盲人。如果再等待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呢?


昨天我回不去,因为时间不带有可逆性,明天我一下子也过不去,因为时间不带有可跨性。所以我要一分一秒地度过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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