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相差四岁的阿姐,在各自重要的人生节点上从未缺席过 | 三明治
文|步尔晶
编辑|恕行
2000年,在我念大学的时候,我家终于在靠近市区的边缘地带拥有了一幢联体屋。房子不算大,三层高,带着小小一个花园。爸妈把屋子的第三层统统划给了我和阿姐,从那时起,我们拥有了一间有着斜顶天窗的大房间,一个书房和一个卫生间。那是我们从小到大以来,拥有过的最大、最完整的空间了。
奇怪的是,即使在装修规划空间的时候,爸妈也从没想过要让我们各自拥有独立空间,而我和阿姐也从未想过我们可以“要求”拥有独立空间。爸妈在我们的房间里建了一个半圆形的榻榻米,上面放了两个单人床垫,中间隔着一个床头柜。我们便觉得心满意足了,从小到大我们都是睡一张床,如今竟然是两张床了,竟然还能各睡各的了,多么自由自在,多么“独立”,足够了。
阿姐比我大四岁,在计划生育的年代里,有兄弟姐妹的还真不多见。我俩小时候是在江苏的某个大厂内渡过的。就和电影《你好,李焕英》中一模一样,我们在厂区里上学、吃饭、洗澡、购物、看病,几乎生活中所有的事都能在厂子内部解决。这些我都是后来听妈妈讲的,我对此毫无印象。
等我到四、五岁,可以漫天野地地乱跑时,阿姐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但是这年龄差足够让我打心眼里崇拜这个上天入地的小姑娘,每天坠着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爬水塔、跳花坛、扒河沿、滚草地。
“你是不是小时候带我爬过什么柱子?那种中空的柱子,里面有铁梯,可以爬到顶的?”我问阿姐。这是我回忆里偶尔会想起的小片段,没有前后因,也没有上下文,就只有一段黑黢黢往上爬的画面。“对啊,爬水塔嘛。”阿姐回答道,“我叫你在下面等着,你非不肯,一定要跟着我爬。”“真的假的……你还爬过水塔?!”长大后的阿姐行动能力堪比树懒,能坐着绝不站着,能慢走绝不小跑。我真的很难想像缩小版的树懒阿姐居然还有蹭蹭蹭爬水塔的时候。
“那有没有我们坐在河沿上,我差点掉下去的事儿?”我的记忆中都是这种小零碎。“有啊。你差点就掉到河里去了,要不是我拼命拽住你的手,拽了好久好久才把你拖上来,大概你已经死掉了……”阿姐托着腮帮子,幽幽地看着我。老妈一脸震惊:“你们俩小鬼头作死啊!还有这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那河里的水蛇?”
“有啊,那河里一直有水蛇,还差点咬到你。”
“那跳花坛?”
“跳啊,我们大孩子跳你也跟着跳,后来摔下来玻璃戳进膝盖里。”
“那老房子阁楼里的兔子灯?”
“有啊。那个阁楼需要架个梯子才能爬上去,我有一次把你骗上去之后把梯子拿走了,你在上面哭了很久。”
“阿姐……”我挠了挠下巴,砸吧砸吧嘴,叹了口气。“我能活到今天真的不容易。”
江苏的冬天总是很冷,屋子里没有暖气,冻得像冰窖一样。爸妈让我和阿姐互相头对着脚睡,他们说:“你抱着姐姐的脚,姐姐抱着你的脚,你们俩不就都暖和了嘛!”只是我比阿姐矮很多,以至于我记忆中总是有一大堆厚厚的棉被,鼓鼓囊囊地塞在我的脖子里,顶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毕竟是不冷了。在江苏漫长的冬季里,我们彼此的体温就是最好的暖炉。
到了夏天,江苏又成了密不透风的大蒸笼。为了让我们凉快点,爸妈有时在阳台上给我们搭一块板子,架上蚊帐,有时我们甚至直接睡到楼顶天台去。那个时候,我和阿姐的床,便是我们最大的“独立空间”,我们躺在同一个被窝、睡在同一片蚊帐下,就好像可以屏蔽周围的一切,宇宙万物都与我们无关了。
01
阿姐叫尔澹,“水何澹澹,山岛竦峙”的“澹”,爸爸说寓意“愿尔如水波纡缓,恬静安然”。我叫尔晶,寓意“愿尔如结晶宝石,坚强明亮”。在漫长的童年里,阿姐始终是我最忠实的玩伴,我们从早到晚地在一起,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玩闹。
可是我和阿姐的脾气与名字正好相反,阿姐如宝石般倔强,我像水做的一般成天哭哭啼啼。和我相比,倔头倔脑的阿姐从不服软,怒目直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僵持到底,几次爸爸都被她气得团团转,直接轰她出家门,给她身上挂一个筐,叫她滚出去捡破烂。但有一次,我却被爸妈狠狠骂了,还打了屁股。理由就是我和阿姐躲猫猫,我从门后突然跳出来大叫一声,把她吓愣了。爸妈下狠心打了我好几下,严厉训斥我不允许吓唬姐姐,不允许对着她大喊,不允许让她受惊吓。
因为阿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先天性心脏病,实际上指的就是在胎儿在母体内发育异常而引起的心脏结构异常,如果没有及时治疗,可能会有三分之一的死亡概率。这是一件让爸妈如芒在刺、喘不过气来的大事,但我和阿姐却丝毫不知。对我们来说,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是两码事。我知道不能吓唬阿姐,阿姐知道自己不能做剧烈运动,但是做了之后会如何?会立刻倒地死掉吗?我俩都不太清楚。
“不是因为你姐姐,怎么会有你呢。”这是妈妈说过的话。从前我不懂,后来我懂了。当时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中规定,“其中一个子女经鉴定为非遗传性残疾,不能成长为正常劳动力的”可以再生育子女。所以我的出生,是阿姐的不健康所赋予的。如果她生而健康,那世上便没有我了。对此我无法表示庆幸,也无法觉得安慰,只叹造化弄人。那个上天入地的小姑娘,其实只是纸老虎,体内藏着一颗易碎的玻璃心。
为了让阿姐得到更好的治疗,爸妈带着我们返回上海。到阿姐十一、二岁的时候,医生认为她已经可以接受心脏修复手术了,于是她开始频繁出入医院。我也说不清她到底接受了几次手术,只记得大人们总是没完没了地讨论来讨论去,我在一边的凳子上百无聊赖得自己和自己玩。在那片记忆中,我失去了最亲密的玩伴,总是一个人玩,一个人过家家、一个人搭积木。偶尔,爸妈会把我带去医院看看阿姐,我抱着一大盒新买的积木,给阿姐看了一眼,承诺等她回家一起玩,又抱着积木走了。甚至有几年的春节,她也是在医院渡过的,我们只能去病房里探望一下,然后留她自己和其他患病的孩子一起过节。她有一张在病房拍的照片,少女阿姐在病人服外,套上了一件妈妈新织的嫩绿色圈圈绒毛衣,对着镜头浅笑盈盈,娇憨无比。
经过手术,阿姐的心脏彻底痊愈了。我又可以毫无顾忌地蹦出来吓唬她了。可是她的右腿神经,因为手术原因受损,不可逆转地萎缩下去。那个上天入地的小姑娘,从此不能奔跑了。
心爱的大女儿从此不能奔跑,这大概是爸妈心中永远的痛,我猜。但是明面上我从没见他俩表露出来,该骂骂,该罚罚,该揍揍,该干家务就干家务,毫不留情,从不手软。只是有些小事就很让我们惆怅了。例如全家包括我自己都默认,留短发、穿短裤,像男孩儿一样到处跑的是我,长发披肩、长裙飘飘,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的是阿姐;活泼外向、叽叽喳喳,好像总在欺负人的是我,安静秀气,不声不响,忍气吞声的受气包是阿姐;外面跑腿递话的活儿都是我,待在家里的灵巧精细活,都是阿姐。阿姐终于活成了她名字的样子,安静恬淡,温润如水。而我也逐渐坚硬了起来,如结晶宝石。
每当有爸妈的同事或朋友看到我们姐妹俩,笑眯眯地说:“看出来了,姐姐好脾气,妹妹比较凶。”爸妈一般也不多解释,只会摸摸我的脑袋说:“也还行吧。”这世界上再没有人会比父母更了解自己的小孩了。那个秀气文静的阿姐,内心依然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姑娘,那个张牙舞爪的妹妹,实际上只是一个又怂又弱的小哭包。我们各自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演得久了,自己也就信以为真了。
02
多次的手术,终究还是打乱了阿姐的学业。她休学了一年。或许是不再忍心给童年坎坷的大女儿更多的压力,爸妈选择把中考、高考的“重任”托付在了我身上。当我全身心沉浸在昏天黑地的刷题、背书、补习以及老爸“暴君式鞭策”的时候,阿姐中考后,考入了一所职业学校。在1995年左右,能考入这所职业学校也并不容易,毕业后去向是各大医院的财务室,工作不繁重,收入也稳定,已然是爸妈所能考虑到得最好的安排。或许是童年时候倔强够了,长大些的阿姐很少再有顶牛的时候。只是那所职业学校在市中心,而我们当时住在遥远的闵行,阿姐不得不从中专一年级,开始了寄居生活。
阿姐住的是顺昌路上的石库门房子。这是一幢有着近90年历史的二层半楼的老宅子,住了五伯伯、七爷叔、亭子间孃孃三户人家,再挤进去一个阿姐,住进了层高不足1.5米的阁楼,拢共就变成了四户。日常里五伯、七叔两家还是能照顾着一些,但对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来说,总还是辛苦的。
就譬如说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厕所。石库门里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厕所的,家家户户都用木纹雕花马桶,长年累月地使用下来,浅褐色的马桶逐渐变成了深褐色。平常不用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同款木纹雕花的马桶盖盖着,当你掀开马桶盖的时候,必须用另两根干净的手指紧紧捏住鼻子,最好一直捏到擦完屁股盖上盖子才松手。坐的时候也需要非常精妙地掌握好分寸,坐得太满容易嵌住,坐得太浅马桶会翻掉……这是个技巧,用久了才能掌握。到清晨的时候,家里的大人们会把马桶拎到后门给回收粪便的工人,刷洗干净后再送回来。阿姐是如何解决厕所问题的?反正我没问过她,她就这么自己解决了。
阿姐开始了每周回家一次摆渡般的生活,可是我始终不能习惯独自入睡,即使爸妈的房间与我的紧紧相邻,我却无论无何不能关门,不能漆黑一片。
当不再拥有那个形影不离的玩伴后,我开始了一个初中小孩漫长的青春期。青春期的小孩到底在想些什么?操心自己不断冒泡的青春痘,焦虑自己不上不下的成绩,暗搓搓地喜欢着同班的男生,对抗着自己如潮水般来去的脾气。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唯独越来越少想起阿姐。阿姐有没有想过我?她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会孤单吗?叔叔婶婶对她好吗?她会遇到什么难处吗?她从来不说,我也没问过她。
从那时起,妈妈成了我们家的中央处理器。她就像一个稳居C位的大蜘蛛,周围织着密密的信息网。我们每个人都单线和妈妈联系,说身边的同学,说发生的糗事。我甚至懒得同爸爸说,因为爸爸们从来记不住孩子昨天说了什么。当我要对他说一件事,我将不得不从头捋关系。谁能耐烦把同一件事反复地说,甚至分三个人重复说三遍呢?于是我和阿姐都选择只和妈妈说一遍,爸爸也只对妈妈说。
妈妈默默收集了全家的消息,偶尔会视情况、视心情,当然更多的视记性,漏一点三方的信息给我们,于是我们也就大概知道了彼此的近况。这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家庭的四人关系。
03
职业学校毕业后,阿姐顺利地进入了一家公立三甲医院工作,因为通勤不便利,阿姐依然蜗居在顺昌路的阁楼里。直到我上了大学,妈妈也退休时,爸妈痛下决心买下了如今的联体屋,阿姐结束了每周来回的日子搬回家了。虽然每天通勤依然要花两个小时,毕竟也在可接受范围内了。可彼时,我欢天喜地搬入了大学寝室,接棒阿姐开始每周来回一次的摆渡船生活。
我和阿姐明明是形影不离的姐妹,可偏生每每在成长的关键时刻,总会由于各种原因而被硬生生错开。我们曾是彼此最忠实的玩伴,相互缠绕着生长,但在几次的错身后,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小心翼翼而又不触碰到对方了。
同处一室的两个人,可以亲密无间,却又互不打扰吗?背对着她,无视她,忽略她,会被指责或者抱怨吗?夫妻间大概是不行的,共同起居,但互不搭理,这是冷暴力。但很长一段时间,我和阿姐就是这样相处的。即使是每周在家两天,我经常也就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当然有时我也会看到她的背影,是我爬上我的单人床时,看到她背对我睡着的身影。
千禧年的时候,我拥有了第一台奔腾时代的电脑。那时候的电脑依然是个稀罕玩意儿,父母对它的认知也并没有后来这么两极分化。我对爸妈说:“我要学电脑。”差不多就跟现在的小孩跟爸妈说,我要学奥数一样,是一件无比隆重且正经的事儿。那时除了吃饭,我几乎每时每刻都窝在电脑前,三长一短的猫叫声一起,Modem启动运作便开始拨号上网了。
初初推开互联网大门的那个瞬间,对于一个少年的吸引力有多少?大概就和黑洞差不多,光都无法从其事件视界中逃脱。除了学校,每周双休日我根本无法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爸妈在干什么?不知道;阿姐在做什么?谁管她。世界毁灭了吗?还没有。要吃饭了吗?好的,马上来。
但是有一些外部改变我还是知道的。当我开始一点一点往书架上摆大部头的世界名著、二月河、余秋雨和李碧华的时候,阿姐在她的抽屉里填满了五颜六色的指甲油,亮片的、哑光的、护甲的、卸甲的排列得整整齐齐,她从不碰我的书,我却总想偷拿她的指甲油。
再过了一阵,一贯乖乖女打扮的阿姐突然非主流了起来,她打了一对耳洞,过了一周又打了一对,再过一周又来一对,两个耳朵上上下下戳满一排耳钉。她染黄又烫卷了一头长发,还挑染了几片亮色。她每天变着法地摆弄她的头发,细巧的手指缠绕出各种复杂的发髻。她的衣橱里挂满了长长短短带流苏的衣服,图案繁复却又怪好看的。还有各式各样的项链、耳环、头饰、发卡、戒指、胸针,琳琅满目,眼花缭乱。妈妈有时候看着阿姐的六个耳洞和一身琳琳琅琅的配饰,会忍不住问:“你搞成这样你们医院不管的啊?”阿姐满不在乎地拨弄她的耳钉,说:“怕啥,白大褂一穿,底下穿得再夸张也没人知道。”
自从搬到三层的联体屋之后,爸妈对我和阿姐的管束越来越小了。两个女儿都已经年满十八岁,需要他们负责引导的人生路已经差不多了。除了规定每天必须回家之外,他们已经很少置喙我们的生活。当然这可能也是缘于我和阿姐都太乖了,基本没有做过太出格的疯事,打扮地怪异点还是疯癫点,这点小事无足轻重。
她还开始哈日哈韩了,她贴在手机上的贴纸是龟梨和也,她捧在心尖上的是杰尼斯事务所的美少年们。这些并不妨碍她在同一时期迷恋着韩国花美男的东方神起和Super Junior。她在一部部看日剧的同时,还一遍遍地刷韩国综艺,每一集都刻录下来,用会计专业独有的严谨和认真,仔细贴上标签,按顺序排放整齐,存了满满一大盒。当年还好没有超话打榜站姐之类的玩法,否则我猜她早晚也能成中流砥柱。
04
等我大学毕业搬回家后,我和阿姐再一次开始了每天同处一个斜顶天窗屋檐下的生活。可是成年后的我们早已习惯了各自安排自己的生活,我们会交流彼此的近况,却从不探索对方的感情。在我看来,阿姐实在太宅了。我在家的时候,阿姐也在家。我出去约会男朋友的时候,她还是在家。我在书房打游戏,她在房间抱着电脑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我在看书,她在房间抱着电脑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我拿着手机褒电话粥,她在房间抱着电脑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终于有一天,爸妈坐不住了:“你妹都快结婚了,赶快滚去谈恋爱!”于是阿姐开始了一波又一波的相亲,可是相亲对象们在乎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先天性心脏病好了会不会复发?会不会遗传给下一代?腿部神经受损后会不会影响生活?会不会遗传给下一代?这些操蛋的疑问让阿姐愈发厌烦起来,相完亲回来便把后续进展扔给爸妈处理,回到房间继续抱着电脑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爸妈悄咪咪地关着门小心商量,生怕伤了大女儿的心。他们哪曾想过,他们家大女儿心可太大了哟,日本韩国美少年,统统都是她的菜。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根本抬不起头来。妹妹在干吗?谁管她。世界毁灭了吗?还没有。要吃饭了吗?好的,马上来。
直到某一次相亲,阿姐遇到了后来的姐夫。这次终于开始有了良好进展,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阿姐抬起了头,出门约会去了。她回来的时候,有时一脸明媚,有时一脸疲惫。恋爱这件小事,也是我和阿姐很少交流的内容,那种关门熄灯之后的床头夜话更是从来没有。在生活上我们依然亲密得就像一个人,她一举手我就知道她在找什么,我一抬腿她就知道我要去哪个房间。只是在情感上,我们又好像从未在一起过,我不说,她不问。只是有一次,我在睡前看完了鬼古女的《碎脸》,不可自控地浮想联翩。窗外洒进来的盈盈月光,映照着垂下来吊灯,更是在墙壁上拖曳出长长的黑影。我吓得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抖到半夜终于忍无可忍,悄悄抱着枕头蹭到阿姐的单人床上。“阿姐,我害怕……”阿姐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挪着身体让出半边位置,我立刻钻进她的被窝,紧紧搂住她的手臂。这是我们从小习惯的姿势,也是无数次在黑暗中抚慰我的温度。借助着她暖暖的体温,我很快便睡着了。
在我婚后的第三年,阿姐和姐夫也终于结婚了。2010年,我的女儿许小跳顺利诞生,成为了全家的宝贝。没过多久,阿姐也怀上了她的第一个孩子。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老天在对于我们姐妹俩的命运上,总是对我比较温柔,而给予阿姐更多磨难。虽然阿姐、姐夫小心呵护,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依然没能留住,中途便流产了。妈妈担心阿姐,想尽办法为她补身体。我也担心阿姐,怕她想不开,绕着弯地想去劝她。没想到她却反过来安慰我:“缘分没到,强留也留不住,算了。”我有时候觉得,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阿姐其实从来没变过,她一直是那个倔头倔脑的小姑娘,从不服软,怒目直视,僵持到底,于是生活拗不过她,慢慢又还她以微笑。
2014年,软萌软萌的小外甥阿尧呱呱坠地。阿姐当时已接近高龄产妇,妈妈端着她那颗不知如何安放操碎了的心,又给阿姐从头到脚一通大补,补得她就如同吹了气球一般鼓胀了起来。那个非主流少女从此变成了大福娃,笑起来眯眯着眼呵呵呵。
结婚生子后,我和阿姐逐渐搬出了联体屋。那个我们共同的斜顶天窗大房间和单人床,从此空置了起来,只留下了一大堆我们少年时代零零散散的杂物。阿姐的一抽屉指甲油都快干了,一大盒刻录下来的韩国综艺也变成了垃圾,前阵子终于扔掉了。
2017年是混乱的一年。爸爸的病逝,让我们全家阵脚大乱。若不是和阿姐的彼此扶持,我几乎无法想象该如何独自面对。在灵前守夜的那晚,我们让妈妈先去休息,我和先生与阿姐、姐夫围着大圆桌一边轻声说着什么,一边叠锡纸元宝,偶尔互相提醒,起身去换快燃尽的香烛。因为四个人,那漫长的一夜变得如此宁静,如此安详。
我们依然延续着传统的家庭关系。妈妈是C位大蜘蛛,我和阿姐各自找妈妈聊乱七八糟的琐事,妈妈有时会告诉我们,有时也想不起来我们到底说了什么。我们在各自重要的节点上从未缺席过,但电视剧里姐妹俩深夜手拉手、心连心,互述衷肠、抱头痛哭这样的事,以前、现在没有发生过,将来应该也不会有了。
只是每当我看见六岁的阿尧,紧紧地搂着比他大四岁的许小跳,亲亲热热地喊:“姐姐姐姐姐姐,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坠在阿姐身后漫天野地乱跑的自己,嘴里不停歇地喊着:“阿姐阿姐阿姐,等等我呀。”
作者后记
我从来没有想过,写一个关于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会是这么难的事情。脑海中有无数细节,却依然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阿姐。写作的时候,我一会后悔,小时候没能和阿姐更坦诚一些,一会又释然,互不打扰,这是我们对彼此最大的温柔。不管怎么说,在那个计划生育的年代,拥有一个互相扶持的姐妹,这是父母赐予我们最大的幸福。感谢三明治和我的导师恕行,让我在写作中意识到了这个一直在眼前,却总是常常忽略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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