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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都河边散步,同时人间观察 | 三明治

朱麦兜 三明治 2022-10-10

作者|朱麦兜

编辑|依蔓



成都是个“两江抱一城”的城市,这两条河叫府河和南河,现在都统称锦江。我每天就在河边新建的绿道上往复健走。


这绿道每一寸都有用,入口宽台阶上每天晚上有大群环肥燕瘦的女人(偶尔夹杂个把男生)在跟着群主跳健美操,感觉这是广场舞的新形式。经过了他们,就算正式进入了河边的休闲区域,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健美操方阵也算隆重的欢迎仪式,当然这仪式只限于晚上。


河边的人群,早晚两拨高峰,我统计过一下,主要是四类人:钓鱼遛鸟的、跑步健身的、散步遛弯的、遛娃的(不限于人类幼崽、也可能是狗狗之类的宠物)。


不管是早还是晚,你都在岸上的人河里,跟岸下的河流,或者顺行、或者逆行,缓缓流动。





天天早上看见这对父子。不能不注意他们,是因为每次隔很远就听见爸爸在大声呵斥,而孩子总是一脸的痛苦不堪。因为父亲实在凶,我连靠近拍照都不敢,都是远远地拉个长焦就赶快跑,深怕被发现。


父子俩的年龄差异很大,父亲体型不太像长期运动的状态,脖子背后横着的“三”字肉条跟孩子瘦弱的小身板形成鲜明对比,对孩子要求非常高,各种体能和平衡训练,好几次孩子练着练着就泪流满面。从他们身边经过,父亲北方口音的怒吼和断喝经常吓得我都一抖。也经常有婆婆大娘些上前跟父亲搭讪,说你看娃儿练得太痛苦了,减轻点强度和难度。不过我从没听清父亲的回答,甚至他有没有回应过我都不太清楚。


从来没见过这位父亲笑过,也没见他表示出对孩子一丁点的温柔,也许当父亲的一心要把孩子锻炼成“爷们儿”,又或者是因为孩子身体太弱,希望能强身健体。不管怎样,对如此粗暴的亲子关系还是心存疑惑。这样,真的好吗?





终于下了大雨,感觉从高温中又活过来了。恢复了去河边的健走。还没到河边,就看见一个男人拎了一大尾鲤鱼,满心欢喜地往家走。看样子是跟河边钓鱼的人刚买的。那鱼很大很鲜活,被细细的绳子吊起来,还活泼地不停张着嘴。我跟它擦身而过,念了几句佛号回向它。


沿着河边快走到要折返的尽头,一位赤裸上身的老人家从堤边的台阶冒上来,开始以为他下河游泳了,后来看他长裤还是干的。走近他的时候,就听他小声念念有词,说捡到个大家伙。声音很兴奋,音量不高,但透着要路人听见、欢迎搭讪的意思。往地上一看,一只大甲鱼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估计还搞不清自己已经当了俘虏。我看不得这场面,赶紧继续走。折返的时候,看热闹的已经有几位了,把甲鱼团团围住,啧啧有声,说不好是羡慕还是怜悯。老头使劲指着台阶下面,说“就那儿就那儿捡的!”于是所有人都趴栏杆上往下看,但到底没有人动手。


估计那大鱼,这甲鱼,都是人家放生的。有时早上锻炼,经常看到一群人在念经放生,也有人专门来打捞这些放生的物命,后者对前者来说就是天敌。我们家这边,河面比较宽,不利于打捞,但还是有个把可怜的物命,生命的自由转瞬即逝,才出菜场,又进厨房。





准确地来说,这不能算一家店,其实连个正经的摊儿都不是,算个小地摊儿。但因为摊儿主挑选了一个十分优质的位置,两棵高高的树就像一个门,从空间感上撑起了个店的概念,树之间的长凳也被巧妙地当作货架。


说河边的人有四类,其实还写掉了一类,就是在河边提供各种服务和产品的,比如这家,就是有点给淘金队提供牛仔裤和工具的意思。


刚开始,是没有这家店的,绿道修好一段时间,早上遛鸟儿的人越来越多,突然有天早上,这个女老板就开着小货车出现了,提供各种活虫,以及鸟和鱼的饲料。我还记得老板娘出现的那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套装,衣服崭新,还有没下过水的折痕。普通套装样子,小西装领的衬衫,下面是七八分裤。面料是现在很少见,但我们每个人在小时候都应该看见过的廉价化纤面料,亮闪闪的化纤感,不凉快,延展性也不好,紧紧地箍在老板娘的身上,把背腰腹部每一条多余的肉肉都一五一十地勾勒出来。本来是很差的料子,偏偏做成了隆重的正装款式。老板娘就穿着这身崭新的套装,铺陈开她的货物,那些虫和蛹,算是一个华丽的登场。


我没注意过她到底有没有做成过买卖,但之后的每一天,她都稳稳地出现在“双树店”,不过,再没穿过那么正式的套装。





早上锻炼比晚上更舒服,因为人少空气好。晚上吃完饭出来遛弯儿的人有集市那么热闹。更重要的原因是早上的人比较有趣,有特色的人很多。比如说一般人早上出来就是锻炼,偏偏有两位“磨刀不误砍柴功”,一边锻炼一边阅读的。


一位右大臂和小臂折成标准九十度夹角,稳稳地做成一块行走的阅读架,架子上平平地放着一本纸质书,书页几乎一百八十度地摊开,书上还别着蓝绿色燕尾夹,即当书签又起到固定的作用,免得行走中被风吹乱书页(此处脑补旁白: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左手负责翻阅。


另一位则是以锐角的方式,将手机举到眼前边走边看。走路看手机的人很多,比如看视频的,人会跟着内容七情上脸,甚至身体也跟着晃动;而且一般都是双手操作。他却一脸沉静,单手稳稳地举着手机,没有多余操作,专心地读着、走着。真好奇他在看什么。


这两位相向而行,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眼虽然专注地落在阅读处,绝没有往别处多看一眼,但仿佛自带雷达,他们灵活地避开步道上的每一个障碍、坑洼还有人,他们就那样专注地、稳定地、快捷地行走,并阅读着。




因为下雨,更因为懒,三天没去河边了。看看这些旧片和锻炼的人,自己惭愧一下。


第一张是太极扇,扇子是广场舞大妈的常用装备,但男士用扇子却不算多见。我在北京见过一位老先生晨练舞扇,穿得仙气飘飘,用的也是雅致纸扇。所以这位先生舞一把大红扇,远远地就吸引了我的目光。他动作总体缓慢稳重,无声无息,在展开扇子那一瞬间有一记响亮的“啪”,声音打破了沉闷,而之前的静又映衬了这一瞬间的干脆。


第二张是一对母女,从背影也看得出来,强大的遗传基因。妈妈也许是放任了自己,却不愿意女儿又步后尘,所以母女俩带着狗,早起晨练。锻炼完,母女俩一路轻松地说笑着,留了一个愉快的背影给我。


第三张的老先生是一位团队成员,五位老太太跟他,每天早上一起做操。长长的剑套,因为袋口拉链咧着,像极了一条被急冻的蛇,躯干笔直僵硬,还张着惊愕的嘴。老先生就背着这条叫“中国功夫”的蛇,走过我。






河边的专业人群有两类,养鸟和钓鱼的。专业是指,他们有严谨的工作流程、操作规范,还有非常专业的生产工具,以及配套的服务机构(之前说的小店)。


养鸟人的工作时间几乎只有早上,清早。有走来的、摩托车来的、自行车来的。不管用什么交通工具,主角都有是一个人两笼鸟。


大家按先来后到的顺序礼貌地分配地盘,虽然我不知道地盘的选择标准,但经常听到这样的对话,“喔哟!今天来得早哦。找的位置安逸!”那位一般不正面回应,反问一句“咋个才来哦?!”就算把这句夸奖轻巧地接过去了。


一般养鸟的人不好拍,他们坐在长椅上聊天,看着他们的鸟也打量路过的人,可能因为长期观鸟,目光还是比较犀利的。有两次印象很深,一次是居然有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吃早餐。一般养鸟人都是独来独往的。突然看见一家三口的出现,非常惊讶。早餐很家常,就是打包的豆浆油条,还有包子之类的。早晨的阳光把树和叶的影子投在一家人身上,孩子靠着妈妈,爸爸紧挨着他的鸟。


还有一次,一个男人突然中止了跟鸟友的热聊,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到对面的草坪上,他的鸟在那里。男人穿黑白格子短裤、黑T恤,T恤的下摆一直卷到胸口,他走路的姿势吸引了我,非常慢,慢到几乎有一种凝重在里面,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扎实,他就用迈着那样的步子举着右手,很郑重地走过了3米宽的步道,走进草坪,走到他的鸟跟前,然后把举着的食物喂给鸟,就像献上一朵花。


     *本故事来自三明治 “每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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