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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的华人家长,一定要让孩子上私立小学吗? | 三明治

晓苏 三明治 2022-04-07

作者|晓苏

编辑|邱不苑



每年的十月下旬到来年的一月初,是美国私立学校招生的时间。虽然身为两个孩子的妈妈,可我一直觉得这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三年前决定搬来西雅图的时候,我就和T先生一起讨论过,决定让孩子上公立学校。一是这一块儿的公立学校整体评分都不错。近几年,大的科技公司都在高速扩张,科技从业者纷纷落户西雅图。新的这一批家长大多有很好的教育背景,注重孩子教育。二是,我和T先生都是从小在公立教育体系下长大,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学不学得好主要看孩子自身素质和家庭环境,对这一点我们是有信心的。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长在“特权阶级”的泡泡里。从小接触不同种族、背景的人,可以帮助孩子更好地理解世界。当然了,和公校的免学费相比,私校一个孩子一年动辄两三万美金的开销无疑会给家庭财政带来一定的影响。


愉快地决定之后,我们在西雅图东边的K市安了家。离家五分钟车程就有一个八分的小学,对应的初中和高中也都不错。此时,女儿小爱即将四岁,儿子小森刚刚一岁半,感觉两个孩子上学的问题都可以不用操心了。


在美国,孩子五岁入学,从K(Kindergarten)开始,可以翻译成“学前班”,是义务教育的第一年。小学从K到5,中学从6-12,一共13年。


小爱2020年入学,正好赶上新冠疫情,美国所有学校改成线上教学。在“西雅图养娃”的微信群里,华人家长们怨声载道。抱怨最大的要数那些去了私立学校的,一个月两、三千的学费交着,也同样是网课,还要家长自己看着。有一部分家长在这个时候选择从私立转回到公立。我在庆幸自己没有选择私校的同时,第一次后知后觉地发现,竟然有这么多华人家庭选择给孩子上私立学校。





转年到了2021年2月份,学校恢复了面授上课。女儿班上20个学生,只有她一个华人孩子。一天,在接孩子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华人面孔的妈妈,便上去攀谈,才知道这个区域亚洲人少,学校评分很难上去。学校评分上不去,就更难吸引到亚洲人。这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


不过这个妈妈安慰我说,“这个学校还是不错的,这一块儿就这个学校有天才班。中国孩子努努力都能考进去,我们家孩子就在天才班。天才班教得多、进度快,还免费。好好准备,让你们女儿考天才班。”


可不对啊,我记得这个学校评分挺高的。再一次打开学校评分系统,发现学校评分变成了六分。按照那个家长妈妈的提示,我搜索了几个评分高的学校,发现无一例外,亚洲人占比都在30%以上,个别的甚至超过50%,也就是说,一个学校有一半以上的学生是亚洲人。而我们所在的学校,亚洲人只占15%。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学校的评分高低这么依赖于学生结构,那不正说明这些学校在教学本质上没有那么大的差异吗?亚洲人占比小可能也是好事,可以让孩子接触不同的人和文化背景。


“天才班”对于我来说也是新名词,上网查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带有“天才”字眼的项目。于是我决定问问小D。


小D是我在西雅图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的先生Jack和T先生是高中同学,都是所谓的ABC,而我和小D都是新移民。小D比我早来几年,两个儿子,老大今年八岁,上三年级,老二四岁和小森一边大。他们大儿子所在的公立学校就是亚洲人占比很高的九分学校。


小D对于天才班很熟悉,她儿子每年考,每年差一点,弄得她很郁闷。


据小D介绍,天才班的官方名称是“Highly Capable Program Service”(高能力项目)。美国宣扬因材施教,对于能力欠缺的孩子有特殊教育服务,对于能力卓越的孩子,有高能力项目。为了公平起见,学区内所有的孩子在一年级的时候统一安排考试,不得提前复习。只有在逻辑能力、语言能力都排在前1%的孩子,才能算是高能力者。这些孩子会集中在学区的某几个学校里面,有专门的老师,单独安排学习内容。这也难怪华人家长把这个项目称作“天才班”,在所有同龄的孩子里排到前1%,可不就是天才嘛。


一年级之后,如果还想报名天才班,就需要家长自己去学区网站报名,学校会单独安排考试,越往后入选难度越大。


据说天才班学习的内容更深,老师要求更高,同学竞争更激烈,自然学生们的学业结果就会更好。这可是免费的优质资源啊,那还不都挤破头了?小D说,并没有。热衷于“天才班”的只有亚洲人,更准确的说是中、印。“一个天才班里二十个学生,十八、九个都是中国人和印度人。”


据小D介绍,华人和印度家长已经完全破解了天才班的选拔。有针对天才班考试的课外培训机构,除此之外,还有专门针对这些亚洲家庭的私立学校。孩子从三岁开始就可以入学,教学安排提前于公立一年,甚至两年,目的就是在孩子一年级的时候可以考入天才班。一旦学生考上了天才班,就转回到公立学校。如果一次考不上,可以在私立学校继续上,直到考上为止。


T先生总结说,西雅图地区的天才班就是一帮会考试的亚洲孩子和一两个白人天才。天才班是华人鸡娃的缩影,在海淀,北清一代的父母希望孩子至少能上个985;在西雅图,北清一代的父母还在美国留了学,孩子难道不应该上个天才班吗?


T先生在网上找了一个模拟题库,盯着小爱做了两天题,小爱说,“能听懂的我都会,但是有些听不懂。”T先生觉得小爱很棒,没有问题。作为已经混迹于华人微信群一年的妈妈,我知道多半没戏。


但我并不希望小爱通过复习考上天才班,学生之间的竞争是一方面,鸡娃家长之间的竞争附加到孩子身上,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时常会听到,有天才班的孩子学业压力大而放弃的例子。作为佛系家长,我们决定远离战场。




“公立学校最大的问题,就是教的东西太少。”小D跟我抱怨道,“我儿子每天回来都说学校很无聊。我看过他们的教材,真是太简单了。来来回回,100以内加减法,这都三年级了!我很担心这样会消磨他的学习热情。”


“小爱他们老师还不错,会给学生安排A、B、C三套不同难度的作业,学生按照自己的程度去完成。感觉还挺因材施教的。”我说。正如之前提到的,小爱学校学生背景很多样,基础差异很大。特别是刚上课的时候,有的学生已经能认字读书了,有的学生还不会说英语。老师尽量根据不同学生安排不同的教学内容,我以为所有老师都是这样的。


“可能因为你们运气好,碰上了好老师。大部分不是这样的,公校老师是铁饭碗,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居多。”小D说。


相比较华人扎堆儿的天才班,小D认为私立学校会是更好的选择。“除了贵,什么都好。”这是小D选择私立学校的朋友跟她说的,这句话时不时就会在她脑中出现。疫情之前,小D去参观了几乎所有数得上名的私立学校,最终还是没有报名,因为Jack不同意。


小D的先生Jack是医生,在美国属于典型的中产收入水平。有了老二之后,小D就从全职转向了兼职,大多数时间和精力用来照顾两个儿子。如果两个孩子都上私立,一个月至少5000美元的学费,是不小的压力。在财政问题上,小D只能妥协,毕竟经济压力在Jack身上。但小D从来没有放弃,每年秋天,上私校的话题都会被重新提起。


今年,讨论延续到了我们两家的聚会上。晚餐吃得差不多了,孩子们下桌在院子里玩儿。大人们坐在餐桌上继续聊天。小D最近瘦了,只是瘦了一点儿,她很高兴。我不知道她生孩子之前的身材,自从我认识她,她就一直抱怨生孩子让自己胖了很多,而带孩子又有太大压力,减不下来肥。小D研究生一毕业就远嫁到了美国,工作不到半年就生了娃,她总是跟我抱怨“还没进社会就直接埋葬在家庭里了”。小D留着齐腰的长发,发稍总是挑染成各种鲜亮的颜色,像是最后的反叛。今天的发稍是绿色。


“今年公校情况真是太糟糕了,老师严重短缺,我儿子他们学校一整年都没有counselor(类似于心理辅导员),音乐老师也没有,音乐课和旁边的学校轮流上。”小D在餐桌上抱怨,“私校就好很多,至少老师数量多。”


“用工荒又不是只有公立学校有,私立学校老师该辞职照样辞职。”Jack热衷于指出了小D的逻辑漏洞。


“那能一样吗?公立学校本来师生比就低,华盛顿州平均只有1:22,一个老师面对二十二个学生。我去看的几个私立学校,师生比都是1:8、1:9,即使缺一两个老师也影响不大。况且私立学校老师给钱多啊,很容易就招到新的人了。”


“给钱多不都是因为家长交的学费多。”Jack不耐烦地说,类似的话题可能在他们家里已经讨论过很多遍了。


小D冲Jack翻了个白眼,转向我这边,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吗?雪松果学校(一个排名不错的私校)每年冬天,都包车带所有学生去滑雪,一周一次。省多少事儿啊,我们家每年为了小朋友滑雪又花钱又花时间的,好几年了还是没学会。”


公立学校设施和条件,自然不能和私立比,我附和道,“我们家女儿每周足球训练,都是土场子,每次弄得鞋子袜子里面都沙子。家长都抱怨说,政府也不拨点钱修个草地场,即使假草也好啊。税也没少交!”


“别说操场了,我知道有的学校教设都不够,五年级的孩子在露天搭棚子上课。说是拨款还没有排到这个学校。不要指望美国政府的办事效率!我更新护照,都寄去半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给你更新护照的是中国大使馆,不是美国政府。”Jack拖长语调。


小D又是一个大大的白眼,“口误!就你懂得多,一天甩手掌柜,家里啥都不管。”小D叹了口气,换了个语调说,“不过我们Jack真是好医生,每天给病人打电话、回访,督促年纪大的病人吃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用心的医生。不过真是太辛苦了,每天早7点到晚6点,一点儿灵活性都没有。”


Jack身高有一米八,圆脸大眼睛,很敦厚的样子。坐在餐桌旁的他,此时穿着一身蓝色的医生服,进门的时候特地强调,这是下班后换的新的,因为要来和孩子玩儿。疫情以来很多公司远程办公,多数人时间更灵活了,但医生不同,他们增加了工作时长,工作压力突增。


“公立学校这几年也是越来越夸张,今年连万圣节都不给过了。”小D把矛头转向了一个更危险的方向,意识形态。


华盛顿州是深蓝州,简单说就是很左。公立学校非常注重民主、平等,例如学校没有校服,因为如果要求统一买校服,会有一些家庭支付不起,这样就会有孩子在学校被差别对待。同样的原因加上对不同信仰的尊重,学校也不再统一庆祝万圣节、圣诞节这样有宗教色彩的节日。近几年更是强调各个方面的“政治正确”,例如,每个老师会在自己的名字后面注明性别称为,例如“She,Her,Hers”或者“They,Them,Theirs”。


这些我是可以接受的。但我知道有很多华人家庭对此颇有微词,意识形态成为很多人离开公立学校的一个重要原因。关于这点,我并没有和小D深入聊过,有些话题讨论起来可能会发生不愉快。


小D继续抱怨了一阵公立学校,还提到华人不愿意做志愿者,在家长委员会被边缘化的问题。总之,公立学校越来越让她不满意。她突然很认真地问我和T先生,“你们就没想过上私校吗?华人家庭只要有条件的基本都上私校了。”


“没有。我们觉得公校挺好的,离家近,事儿也不多。可能我们比较懒吧。”T先生说。


“我没仔细想过。我们在北京的时候,很多朋友上国际学校,就挺吓人的。一个生日Party都要花好几万,兴趣特长都是马术、冰球这样的。我觉得这边私立学校是不是也差不多啊,我不喜欢孩子在这样的氛围里成长。”我说。


其实还有一点我没有说。本质上我不是一个积极参与学校活动的妈妈,可能是比较懒,公校对家长的参与度没有硬性要求,愿意参加的可以做志愿者,不愿意参加的可以不出现。但是私校活动多,要求家长必须花时间和精力参与其中,老师和家长之间的交流也多,这可能是一些家长喜欢的,但我有点害怕。




真正让我动了报私校念头的是M。


M是我在北京就认识的朋友,投资公司高管,先生是科技公司技术骨干。六年前因为先生工作调动,怀孕五个月的M辞掉了工作,一起搬到了西雅图。和所有高知女性一样,M在怀孕期间阅读了大量的育儿书籍,大女儿刚满六个月,就开始就参观各种学校,规划孩子的教育。后来又有了二女儿,也就没有再提回归职场的事情。


跟我和小D不一样,M从第一天起就决定给孩子上私立学校,一路从幼儿园到大学。


九月底的时候,我和M一起吃台湾小火锅,我俩总是约着一起吃中餐解馋。M换了新发型,齐刘海,长度到肩膀,内层挑染成了黄灰色。我夸奖M很新潮,她说,“白头发太多了,需要遮一下。”


M的大女儿今年成功申请到了长青学校,是一所很难申请的私校。九月份刚入学,我自然地问起来,女儿上学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她很喜欢这个学校。我老公开始老大不愿意了,开车单程四十分钟,觉得远。现在也慢慢进入状态了,觉得学校真不错,没有白费劲儿。”M轻描淡写地说。


“也就是你,我肯定没办法每天花两个小时接送孩子。”M家和长青学校相距30英里,当初得知她的选择,我还是很吃惊的。


“会堵车,一天三个小时。所以我现在已经不回家了,送了娃,自己在旁边图书馆待着,做点自己的事情,等娃放学了,再接着一起回去。”


“为什么啊?你们家那边公立学校多好啊,这么折腾图什么呀?”终于,我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M放下筷子,坐直身体,她穿着大众品牌的运动服,可依旧透着女高管咄咄逼人的气质,眼神尖锐。“我刚来美国的时候,怀孕没事做,当时想,乘机研究一下美国的教育。看了很多书,参观了很多学校,还去参加过教师培训。公立和私立完全两码事儿。之前,美国公立学校是没有统一教材的,结果就是老师挑自己喜欢的内容教,教学结果参差不齐。后来,就有了现在这样统一的教学标准。类似中国的教学大纲,但是没有中国这么细致,对于具体教学内容是不管的,只规定学生每个年级要达到的标准。说白了,就是一个考试标准。


“每年考两次,开学考一次,期末考一次,然后看小朋友在这期间有没有进步。而且这个考试结果和老师测评严格挂钩,对老师来说很重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考卷都写好了,教什么就显而易见了。至此,美国公立小学就完全变成了应试教育,可能比中国还应试。中国至少有一些考试不考,但是教学大纲要求必须教的内容。美国不考的内容基本就不教了。所以美国中小学那么轻松,老师真是不用教太多东西。”


我想起来小D对学校教学内容的抱怨:“公立学校要考虑到大多数孩子的情况,考试标准设得很低。你看美国孩子一天盲目自信的样子,就是考试太简单了。特别是中国孩子,加减乘除很多在家都自己教了,在学校就是混日子。”


“而且我参加教师培训的时候,发现公立学校的老师都是不知名的学校出来的。这个也可以理解嘛,一流大学出来的谁去公立当老师啊?工资又少,工作量又大。小学老师,一个班20个学生,一个老师数学、阅读、写作都自己教。累都累死了,怎么能指望对孩子有足够的关注呢?”


我想起来,T先生曾经跟我说过,他大学有个同学,一心想改变美国的基层教育,毕业之后进了一所公立高中,呆了两年,心灰意冷,最后放弃了。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曾经在美国做教师培训,跟我说有一半的中学老师不知道“二分之一除以四分之一等于多少”,我当时不信,现在想想也有可能是真的。


想着想着,不禁心头一紧,天哪,我是不是不应该让女儿上公校啊?


“私校的孩子会不会都很有优越感啊,我有点担心这样的环境里孩子容易比较家庭背景,拉小团体。”这是我一直不喜欢私校的一个原因,我想听听M的看法。


“那要看什么学校了吧。我见过的私校都挺正常的,没有什么豪车、私家司机的。你想啊,一个月两三千美金,美国这地方谁家不是两三个孩子,这一个月就是一万块,几年数下来,好几辆豪车了。选择上私校,真的是重视教育,也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你以为都是盖茨和贝佐斯啊?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M重新拿起筷子,把冬粉下到小火锅里面。


“也有道理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此之前,我总是把“私校”和“有钱人”挂钩,而“有钱人”又和一种自私、炫耀、浮夸的生活方式联系在一起。但眼前的M无论在教育背景、经济情况、文化背景都和我一模一样,这让我一时有点恍惚。


“今年给妹妹把pre K(学校提供的学前教育)的名报了,如果录取了,我们就考虑把家搬到学校附近。”M说着,在账单上签字。我们各自收好信用卡,走出餐厅。




“我们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政治倾向,而给孩子放弃了更好的教育机会?”一天晚上看电视,我随口问T先生。


T先生乐了,“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政治倾向。”他关掉电视,认真起来,“我没想什么政治倾向。我只是觉得公校挺好,你看女儿每天上学都开开心心的,去年上K,今年上一年级,遇到的老师也都不错,同学也都家教很好。抛开你在那些微信群里看到的,听别人说来的,单从我们自己的体验上来看,公校没有让我不满意的地方。”


“那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没有见过好的?”我被对错失的恐惧挟持了。


“也有可能。我的确没有了解过私校。”T先生想了想说。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两个孩子上私校,每个月的学费会给家庭生活带来大的影响吗?”这个问题我自然是有答案的,但我还是问了T先生。


“还好吧,影响不大。”T先生说。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了解一下私校,万一那是更好的教育资源呢?”我继续说,“我之前把私校等同于‘特权阶级的吹毛求疵’,从情感上就做了全盘否定,现在想来还是很幼稚的。我们应该更开放一点,至少了解一下,如果看都不看,作为家长似乎不太负责任。”


T先生同意我的建议,于是我开始着手对西雅图地区的私立学校进行调研。


往年的十一月初,私立学校都会集中起来做一个展会,每个学校设一个展台,给感兴趣的家长发放资料,答疑解惑。但这两年因为疫情的关系,展会变成线上的,参与的学校也少了,这让收集私校信息变得困难。我找到了一两个网站,上面有部分私校的评分,我挑了一些评分A以上的,顺藤摸瓜找到学校官网,了解更多信息。


果然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私校竟然有那么多不同的风格。大体上我把私校分为四类,教会学校、掐尖学校、推校和佛系学校。


教会学校顾名思义就是有宗教背景的学校,这边有天主教学校、犹太教学校等等,教会学校总体上来讲评价都很高,升学情况也很好。但是对于大部分不信教的华人家庭来说,教会学校不会是优先选择。


掐尖学校是针对高智商孩子的学校,申请学校的时候需要附送智商(IQ)测试,智商在95%以上的孩子才有入学资格。西雅图地区这样的学校有三个,M家姐姐去的长青学校就是其中一家。


推校是中、印家庭比较喜欢的一类学校,这些学校非常重视学业成绩,特点是提前教学、课程多、作业也多。之前提到的“天才班”预备学校就属于这类学校。我在调研过程中,参加了一个典型推校的线上宣讲,这个学校超前两年学习,数学教材采用《新加坡数学》,学校必学科目包括中文。学校很自信的说,对于孩子的学业完全交给我们就可以了。感觉完全针对对学业要求高的华人家庭。


最后一种我称为“佛系”学校,包括蒙氏(蒙特梭利)学校和一些超前理念的创新学校。当然,这些学校并不是说不管学习,只是在学习之外更注重孩子的全面发展,包括情绪、社交、创造力和大自然的联结等等。例如,我参观过的一个学校,有超过五万平方米的土地,整个校园藏在森林当中。学生有大量的学习和活动在户外进行,老师强调关注每一个孩子的个体成长,尊重差异。还有一个学校完全采用以学生为中心,以兴趣为驱动的学习方式,学校分两个混龄班,学生自己设计项目,在完成项目的过程中学习需要的知识,向老师或者同学寻求帮助,最终完成项目。每个项目都是四周以上的大项目,很多十一、二岁的孩子能写出十几页的研究报告。


我被这些“佛系”学校深深吸引了,简直就是梦想中的学校啊。我挑了好几个理念超前的学校拿给T先生看,T先生保持一贯的谨慎怀疑态度,“这些理念通常说得漂亮,执行起来难度很大。对老师要求很高。之前在硅谷、纽约都有很多这样的创新学校,后来很多都黄了。”


于是,我拿着学校名单,一个一个发邮件去询问。果不其然,前面说到的以兴趣为驱动的学校在疫情期间缩减了规模,目前已经停止招生了。蒙氏学校倒是不少,但大多数都只覆盖8岁以下或者更低龄的孩子。个别几个覆盖到中学的蒙氏学校,似乎招生情况也不是很乐观。小爱和小森的学前教育都是在蒙氏幼儿园,2岁半到5岁的孩子在一个教室,不同区域摆放不同的教具和玩具,孩子通过不同的游戏来学习。对于小孩子来说真是不错,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也能学到不少知识和技能。但要一直用这种“过家家”的方式深入学习科学知识,总觉得不是很靠谱。我试问自己,有勇气让孩子一直上蒙氏吗?好像没有。


那个“森林学校”倒是一个运营了60年的老学校,口碑一直不错,只是每年招的人很少,很难进。“我们申请试试吧?说不定就进了呢。”我跟T先生说。就这样,我们有了第一个候选学校。




关于推校我比较犹豫,按照我粗简的分类,大部分学校都会被划分到这个类别。而在这之中还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例如有一些老牌私校,贵族气息浓郁,学校并不只看成绩,也非常注重学生的全方面发展,特点是学生、老师、家长要求都很高,说是推校也不为过,只不过是全方位地推。


“这类学校我们就不考虑了,精力、财力感觉都跟不上。”我在微信上跟小D汇报我对老牌私校的决定。


在确定要调研私校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告诉小D了。这么长时间小D一直试图把我拉到她的私校阵营中,我一直没有响应,心怀一丝愧疚。得知我们要报私校了,小D非常兴奋,因为我和T先生的倒戈,Jack的反对似乎也弱化了,于是小D成为我们申请私校的伙伴。


“那你们就没几个学校可选了。我们会报雪松果学校,离家近,还能滑雪。不过听说中午没有午餐,这个挺麻烦的。”小D回复。雪松果就是一个老牌私校,学生会穿整齐好看的制服,用午餐包带午餐,课后参加不同的兴趣俱乐部,每年两次集体旅行。上中产的美好画面。


抛开传统私校,剩下的就类似于上面提到的,为了满足华、印家庭对学业的高要求而开设的新一波私校。最有名的有三所,也是华人微信群里最常提及的学校。


有家长在群里分享自己孩子在知名推校B的体验:“B校的preK是8:40-9:00到校,一般9点前完成timing sheet,每班10个小孩,所以老师分配给每个娃的时间就2分钟,数学和英文各1分钟,这个强度不高,我娃从一开始就接受了。”preK,属于学前阶段,准确说是4-5岁这一年。里面提到的timing sheet,是每天限定时间完成的练习。这个听上去就像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每天早自习的单词听写,虽说就几分钟,几个词,但那个压力和紧张感到现在我都记得。


别人我不清楚,对于4岁小森来说,每天2分钟,老师盯着回答问题,我有点不忍心。小森是那种极度慢热和内向的孩子,他可以自己待着拼两个小时乐高或者摆弄他心爱的汽车玩具,可一旦到了陌生环境,就变得很紧张,分分钟要奔溃的样子。就在两个月前,小森还会在幼儿园门口大哭,抱着我不放手,要知道当时这个幼儿园都上了一年多了;为了让小森多一点运动,我们试着报过一些课外班,例如足球、体操、武术什么的,别的孩子都玩得很开心,小森只站在我旁边看着。


而姐姐小爱就完全不同了,从小胆子就很大,开朗自信。每次带两个小家伙去游乐场玩儿,姐姐都能现场交到新朋友,玩得不愿意回家;弟弟总是不到五分钟,就认真地跟我说,玩好了,回家吧。


如果只是姐姐,我可能会考虑推校,毕竟省事儿嘛,有学校盯着学习进度。而且姐姐是一个在哪里都吃得开的孩子,学东西也快,容易飘飘然,多给点学习任务不见得是坏事。但考虑到内向敏感的弟弟,我知道推校不适合我们,小森需要能给他提供更多关注和情绪支持的环境。




就剩下掐尖学校了,这个自然要去咨询M,她家姐姐可在里面读书呢。


“我就报了这三个掐尖儿的学校,其他的我没有考虑,当时想着不行就在旁边上公校,然后多费点心,自己教孩子。”M一贯的风格,简单直接。


“为什么啊?其他学校有什么问题?”我问。


“其他学校没有问题,只是我不喜欢。我们小时候都是应试教育出来的,我一直很讨厌上学,讨厌什么都有标准答案,讨厌一直坐在桌子上做题。小朋友嘛,最好就放飞天性,边玩边学。但是呢,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你也不能瞎玩儿吧,所以引导很重要,老师很重要。”M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喝了口水。工作日的上午,M在长青学校旁边的一个咖啡馆工作,等女儿放学一起回去。自从我动了私校这个念头,就经常来找她请教。


“你说的这个更像是蒙氏教育啊,我喜欢的那个森林学校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我说。


“理念说起来都差不多,但是你想过没有,面对参差不齐的学生,老师的时间精力怎么分配?不管初衷是什么,结果往往就是老师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学得慢的孩子身上。你想想我们上学的过程,基本就是老师拉着跟不上的学生往前走的过程,学得快的根本没人管,就靠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注重情绪发展,尊重个体差异,等等根本就实施不起来。入学前测智商,很多人接受不了,但这个是重点。学生脑子转得快,对于知识的学习就不会占用老师太多精力,老师才可能把更多的时间放在每个学生的个性化发展上。你说有没有道理?”M看着我。


“有道理……”我好像又被M说服了。


至于问道最后为什么选了离家最远的长青学校,M说,“因为其他两个都没有录取我们啊,能进长青学校也是赶上了。去年申请的时候疫情还很严重,很多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校能恢复面授,所以申请的人数少。今年情况完全不一样,很多去年转公校的要重新回私校,还有很多上公校的,因为师资短缺,不满意公校表现,要转私校。今年竞争肯定非常激烈。”


“不是要筛选智商吗?还那么多人吗?”我问。


“三个掐尖的学校加起来一年也就招不到200人,聪明孩子多了去了。而且,一般动这个脑筋的家长肯定是觉得自己的孩子不错,才报名的。再说了,智商测试一共三种,一种不过就去考另一个,不行还可以换不同的心理咨询师,反正想想办法总能过的。”M说。


这里头门道可真多,感觉又涨知识了。M还数落我计划得太晚,小爱今年申请二年级,算是插班,得有空位才行。就算运气好有学生转出去,学校也会优先考虑在校学生的兄弟姐妹,兄弟姐妹录取完,通常就没有位置了。M给了我一个策略,今年主要准备弟弟的申请,因为弟弟申请preK,一年至少有14个名额,概率大一点。如果姐姐今年没有录取,弟弟录取了,就让弟弟先上,这样明年姐姐就是在校生的兄弟姐妹了,可以优先录取。


“很多家庭都是很早就开始安排占坑儿了。我有一个朋友,疫情期间给老二报了长青学校的preK,但是疫情一直不敢来上课,钱还一直交着,为的就是占个坑儿,今年给他们家老大申请一年级,就会容易一些。当然啦,也不能保证一定能申请上。”M跟我分享说。


我不禁责怪起自己,早干嘛去了。


“我在长青学校看到各种各样的学生,有的很内向,只专注于自己的爱好;有的喜欢动手,不喜欢读书;有的喜欢读书,不喜欢运动;有的精力充沛,疯疯癫癫的,就像我们家姐姐。你跟老师交流的时候,会发现老师完全知道每个孩子的特点,而且非常肯定他们的不同,没有丝毫想要改变的企图。我就觉得很好,这个学校选对了。”M露出了习惯性的自信微笑。


从咖啡馆出来,坐在车里,我就打开了地图,输入了三个掐尖学校的地址,长青学校离我家开车20分钟,其余两个开车都在40分钟左右。当下,我就发短信给小D,“我们打算报名长青学校,三个掐尖的里面就这个离得近一点儿。”


很快,就收到小D回复,“那我们试着报一下窗口学校。”窗口学校是在南边的另一所掐尖学校,离小D家很近,因为周边华人多,比长青要难进好几倍。


回到家我们就给小爱预约了智商测试,智商测试是针对5岁以上学生的入学要求,小森太小,还不能测。智商测试需要由有执照的心理咨询师来操作,长青学校接受的测试有三种:WPPSI-IV、WISC-V、KABC-II,没人知道这都是什么。我们按照学校网站的推荐挨个儿给医生打电话,第一个心理医生的预约已经排到明年一月了,第二个整个十月都满了,第三个正好有一家临时取消,把我们插了进去,排在十月底。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红火了,高考结束后,就没感受过如此大的竞争压力。


“你说我们凑什么热闹啊!”我向T先生抱怨道。


这倒是随了T先生的愿,“那就算了吧,我们不申了。”


“不行!赶紧的,小作文写起来!”我给T先生布置的任务是填写申请表格。


申请表格一般由十几个开放型问题构成,每个学校都不太一样。题目例如,你认为你的孩子最大的优点是什么?你对孩子将来的老师有什么期望?你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遇到过最大的挑战是什么?描述一下你们家庭的休闲活动,等等。学校的选拔标准很难捉摸,唯有实话实话,动之以情,每道题都是一篇“小作文”。




同时,我们还预约了长青学校的开放日。今年大部分学校的参观都改在线上了,长青学校是为数不多的开放现场参观的学校。当然,所有参加的家长都需要提前提交疫苗接种证明。


开车25分钟,比地图预估的时间要长。可能是我们没有走高速,一路沿着湖走小路,红灯很多,走走停停。停车场已经满员,我们跟着其他的车慢慢向前挪动,打算在路边找个车位。


“你真要上这个学校吗?每天接送就两个小时。”T先生边停车边说。他一定是在和离家五分钟的公立学校作对比。


开放日不让带孩子,但恰巧那天小森状态不好,死活不愿意呆在奶奶家,于是我怀着侥幸心理带着他一起来了。果不其然,在排队测体温的时候就被志愿者家长请了出来。因为对M的信任,我对长青学校很有好感,但是T先生对这个学校还一无所知,于是我们决定让T先生去参观学校。


我领着小森离开排着的队伍,往出口方向走。学校不大,四栋教学楼围城一个圈,中间是一个小花园,每栋楼都不高,只有两三层。一圈教学楼的南边是操场,操场边上是两个游乐场,一个给小一点的孩子,一个给大一点的孩子。开放日,操场上搭了十来个帐篷,不同的年级、学科、社团都有自己的展棚,里面负责答疑的有老师,但更多的是来做志愿者的学生家长。因为快到万圣节,校园里面到处都装饰着蜘蛛网、南瓜、鬼怪,小森一路看着很高兴。


我和小森足足在外面晃悠了两个小时,T先生才从学校出来,看来他在很认真的完成调研任务。在开车回家的路上,T先生给我们汇报参观感受。印象最深刻的有三点,首先,学校所有的活动都是学生自己组织,小到我们看到的万圣节装饰,大到每年一次的集体旅行,都是学生自己策划、统筹、执行。第二,是这个学校的家长看上都都挺“酷”的,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有钱人,相对思想也比较开明。因为对于学校氛围、家长风格是我们比较重视的,T先生特意和做志愿者的以及一起参观的家长都聊了聊,熟悉一下大家的背景。结论就是,这可能会是我们喜欢的家长社群。还有一点很有意思,学校从K年级开始会让小朋友尝试中文、法语和西班牙语,学生根据兴趣可以选择一门从一年级开始学习,作为自己的第二外语。


当然,学校的设施和环境都不错,有很好的实验室、体育馆,还有一个剧场,每个学生都可以根据兴趣选择不同的俱乐部,俱乐部以STEAM(科学、技术、工程、艺术、数学)为主。


总体来说,T先生很满意。于是长青学校成为了我们第二个候选学校。当然了,能不能申请要看小爱的智商测试结果。




智商测试当天,我们给小爱请了一天假。按照网站上的引导,我们跟她说,是去一个医生那里做一些游戏,看看我们的大脑是如何运作的。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孩子紧张,不要让她认为这个是对自己能力的测试。我和T先生约定好,如果测试结果达到95%以上,我们就申请长青学校,如果结果不到,我们就放弃掐尖学校,当做测试没有发生。


小爱高高兴兴地去了,整个测试进行了一个半小时,据说有一些孩子专注力不够做到一半就放弃了。小爱似乎进行的不错,高高兴兴地出来了,问起来,就说,“很好啊”。回到家没多久,我们收到了心理医生的报告,测试结果超过了95%的要求。申请长青学校正式提上了日程。


两天后,小D也带儿子完成了智商测试,结果也非常好。这反而让小D更焦虑了,“哎,我真应该早点给他换私立的,感觉在公校的这三年真是好浪费,都耽误了。”


“不能这么想。你儿子智商这么高,只要心理健康,在哪里都会表现不错的,你耽误不了他。”我安慰小D,每个孩子有自己的路,做家长的做多做少可能差别并不很大。


在看了几十所学校之后,我们最后只申请了两所学校,“森林小学”和“长青学校”。并且知道由于名额有限,被录取的概率并不高。能上自然好,上不了也不错,公立学校或许会让我们更有意识的观察和参与孩子的成长。


对私立学校调研和申请的过程,让我重新思考了我们对教育的需求和目标。我和T先生并不认为孩子一定要上藤校,甚至并不一定要上大学,能够找自己的特长,找到一两件能让自己开心投入的事情,就很好了。世界变化那么大,我们怎么有自信帮助孩子去选择呢?


何况有一天,小爱从学校回来,跟我说:


“我不想换学校,我喜欢现在的老师和同学,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吗?”




在美国的华人对孩子的教育有深深的焦虑,一方面美国教育系统对亚裔有诸多限制,而另一方面华人家庭对于孩子教育的投资意愿却越来越高。相对应的对孩子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要像老美一样擅长体育和社会活动,不然在学校吃不开,咱们擅长的数学、科学、中文也不能丢。家长累,孩子也累。


在调研和报名私校的过程中,我开始反思我们要的到底是什么?于是写了这篇故事,也算是在美华人在教育选择上面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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