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的女儿给我写邮件，她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分手 ”| 三明治
作者｜莫舟
编辑｜备备
读七年级的女儿莱亚住校，她周末回来时，我经常冲她撒娇。
由于在学校时，她每天需要准时9点半就上床睡觉，周末在家里她获得了额外的晚睡自由。有时，我正准备关灯睡觉，她走进来，我就央求她帮忙把蚊帐放下来。她顺势做出哄小宝宝的样子，要给我盖被子，我“得寸进尺”地要求她读书给我听，她总会边嘟哝着边去拿书。有时候我经过她的房门口，看到她在看手机，就故意进去“捣乱”，靠到她身上，她不得不把手机放下来“对付”我，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慢慢地就话多起来，一会儿一个“妈妈你知道吗？”
在她12岁生日的时候，我说她是“天真可爱又疯狂的女儿”，她说我说得很对，还要加上“自恋”，永远觉得自己是“美美哒！” 这样的女儿，让我感到自己也变成了小姑娘，盼着和她一起做有趣的事情。
我一度担心孩子进入青春期之后，不仅以前的亲密感和互相依赖感会消失，沟通也会变得艰难。暂时入门这一步，我和莱亚都做得还不错。
我们互相写邮件
学校不能带手机，莱亚和我的“即时”沟通只能通过邮件。
我太喜欢收到她的邮件了，里面经常有令我放声大笑的地方，有时是因为她对我的称呼，有时是邮件后她的署名，有时是她的用词。
一次她发了一封主题为“江湖救急”的邮件给我，是她卫生巾快用完了，让我赶紧下单直接寄去学校，邮件的末尾还写了好几个“谢谢”加笑脸。某一次她的主题中写着“大无语事件”，却在邮件中说，“打电话时再告诉你”，着实令我不安了许久。
她大多数时候开头称呼我为“亲爱的妈妈”，偶尔用英语写“My dearest mummy"，或者短短的"Hello Mummy”，我读到时就像听到了她故意拿腔拿调地学英国人的口音说“mummy”。某个周五早上，她匆匆发了一封很短的邮件，问下午谁去接她，则用了“good morning Mother"，读起来有种急匆匆却又有腔调的感觉。
为了“配得上”这样的女儿，我也得换着花样选词，写有趣的邮件。回复她的“大无语事件”时，我夸她是个“钩人”高手，很懂得用“hook”，用“等不及听大无语事件的妈妈”来署名。找她要各科老师的名字的时候，我只能自称“傻妈妈”。
她自己的署名也很有趣，故意把“女儿”写成“女鹅”，用英文写时就自称“your beloved daughter”，有点撒娇的意思。在学校里遇到高兴事时——比如告诉我赢了足球比赛时，会自称“你天真可爱的女儿”；遇到烦心事时，则写“你受困扰的女儿”，或者“爱你但又不是很开心的女儿”。
有一次，她署名“比你更爱你的女儿”时，我知道这个大大咧咧的小孩有些少女心事了。
她大约经历了
人生中的第一次“分手”
“妈妈，我需要你的帮助。”
9月初的一个周六下午，我收到莱亚发给我的信息。那日她和同学一起参加学校的周末出游活动，她告诉我她“好像又把”好朋友小E惹生气了。当时我正在忙着，告诉她先安静一会儿，想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然后向朋友道歉。
没过多久，我又收到了一条她的信息，问能不能早点去接她。看来她和朋友的问题没解决。
我忙完了工作赶紧过去接她。我让她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她已经足够高，能像成人一样扣安全带。她开始讲小E的事情。她从转入这所学校之后，就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小L，她俩几乎一见如故，一直都是好朋友。上学期时，班上转来了小E。莱亚和小E也成为好朋友，暑假时两人还约了出去玩了几次。
这个学期一开始，三个女孩开始一起玩，然而三个角难免不在同一个平面上。莱亚说前一晚她和小E一起点外卖时（周五晚上，只有参加周末活动的孩子留在学校，他们被允许用手机和点外卖），她忘了问小L要不要一起吃，结果小L不高兴了。于是，周六一起外出活动时，莱亚想多和小L在一起，补偿前一晚的事情，这么一来小E又不高兴了。
“可是，当我去哄E的时候，她的表现让我觉得我要把她逼疯了。”她说着，“她是一个很特别的朋友，就像我的妹妹，我很在意她。”
“那说明她还没准备好接受你的安慰嘛，你别着急，给她时间平静下来。”我告诉她。
“可是，妈妈，她有时候也这样做的，她也会跟其他同学去玩，我都没觉得什么啊。”她越说越委屈，哭了起来。
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给她递纸巾，又安慰她说每个人表达重视的方式不一样，等小E心情平静的时候，跟她解释就是了。
“可是我没法解释啊，我一解释她就做出我要把她逼疯的样子。你知道吗，她也在经历很多事情，她父母在准备离婚，我好想陪着她喏。”
她这话一说，我顿时对小E的行为多了一点理解。我对莱亚说，小E想要占有她又把她推开，可能就是因为她没有安全感，又不懂得怎样留住自己珍惜的人和东西。“她那样子不是你的错，”我安慰莱亚，“有的人情绪不好的时候就是会向最亲密的人发泄的。”
“Ms. Jo也这么说，她说有的人表达爱的方式是伤害别人。”她说。原来她已经找学校的老师说过自己遇到的问题了。
“我们从来不这么做，对吗，在我们家，我们三个人之间都不会故意伤害别人，即使别人对你这么做，你也不会对别人这么做，对吗？”
“嗯。”她回答，还有点哭唧唧的声音。
“妈妈，你知道吗，小E还说友谊容不下第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她说。
我差点笑出声来。“亲爱的，没有人，包括你以后的男朋友，有权力规定你跟谁做朋友。”我伸过手去拍她的手臂。
回到家时，我跟安说“咱们的少女遇到困难了”，又鼓励莱亚把她和小E的事情讲给她爸爸听。整个周末，我和安利用不同的时机告诉她，关心朋友非常好，同时也要关心自己的情绪。周日傍晚送她回学校，她已经恢复到惯常蹦蹦跳跳的样子。
“Remember, don't let anyone tell you whom you can make friends with.”在她走进校园时，安对她说，说完冲她眨了眨眼睛。
当天晚上，莱亚的邮件就来了。她说小E又因为她和别的同学在一起玩而生气。她在邮件中提到小E被心理医生诊断为中度抑郁，并用此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冲莱亚发脾气。这点令我有点担忧，我决定发邮件告诉学校的宿管老师。同时，我在给莱亚的邮件里告诉她学会远离朋友的负面情绪，不要让自己卷进去。
当然，事情还没有结束，她们和好了，又因为一点小事吵架，吵完架过几天又和好，来来回回。直到两周后的一天，她在邮件里写她想回家，她发现“在学校好好待着都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原因是那天早上，她告诉小E当天她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小E听到后很不开心。她在邮件后署名“还是在受困扰的女儿”。
我感受到她的难过，当时无法给她打电话，照旧第一时间回了邮件，告诉她我很担心，但是又高兴她愿意告诉我这些，我说我理解她，因为我在她的年纪也经历过不想面对的人和事情。
回完邮件，我给宿管老师也发了邮件，请她有空去找莱亚聊聊。
隔天下午，我再次收到莱亚的邮件，主题是“不再是E的闺蜜了！”初看时，我依旧担心，然而一读邮件，我知道危机过去了。她写了小E再次因为没等她而发脾气，而这一次，莱亚知道自己没做错。她说“因为她的情绪我不再理解自己了，连自己都不管了，我的世界里只有她。我为了她辜负了我自己。”
我读着很想笑，又暗自赞叹她的自我意识终于又醒过来了。我给她回了关于此事的最后一封邮件。
（向上滑动阅读）
亲爱的不开心的女儿，
首先你意识到不能把别人的情绪放在自己的情绪前，关心闺蜜到忘记了自己的程度，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这是件好事。在你以后的人生中，你会发现只有我们先爱惜自己，才有能力去爱别人。妈妈也是这样，如果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一天只围着你转，并且时不时用我的情绪来控制你，你肯定感到非常depressed，你说对吗？
两个闺蜜甚至是以后的男女朋友，都没必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都需要给对方空间，不跟彼此走在一起也不算什么抛弃啊。你和E保持一点距离，做普通朋友，挺好的。没准哪一天，你们两人都足够成长了，她也能更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你们又能成为好朋友。一切皆有可能。
如果你觉得自己喊出来不好，等情绪过去了可以就这事跟她解释一下，但是都不用着急，毕竟你也有权利生气嘛！
下午见。
时刻爱你却不用“爱”当借口来控制你的妈妈
后来，我偶尔问她“和小E怎么样了？”，她风轻云淡地说一句“还好啊，就普通同学嘛！”
被嘲笑“腿粗”
又有一个周末，莱亚回来抱怨，说是被人嘲笑“腿粗”。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原先跟她做闺蜜的小E。
我告诉她这很明显是小E想得到她的注意，但是用错方式了，身材羞辱是最最不可取的方法。
“嗯，我不理她的，就回来跟我的妈妈吐吐槽嘛！”她回答。
我为此感到欣喜，又跟她开玩笑说她的腿是她的“引擎”，是强壮，有这么强壮的腿，她才能跑得快，才能踢足球，游泳时才有强大的马达。
莱亚的腿的确不同于同龄女孩子的腿。早在她一岁时，我们带她去体检，她蹬腿的力道就令医生非常吃惊。后来四年多的击剑训练极大促进了她的体能，再加上学校里的各种体育运动，又处于正在发育的年龄，她的腿简直比我的都要粗。
在家里，有时我和安也感叹她的腿，但是用词非常小心，最多说一句“What strong legs”。我也提醒她不要贪吃零食，但是绝对不说“再吃就要成大胖子了”这样的话。我希望她健康，不希望她长大成为对自己的身材有许多不满的女生。
幸好她从小就是个自信的孩子，一说到运动，她又来劲儿了，说起学校最近的越野跑，说自己又是年级里女生中跑得最快的。想到能跑最快，被人说“腿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莱亚也一度希望上中学后可以化妆，因为学校也允许中学生化“看不出来的”淡妆。我和安明确地告诉她不行，这不仅对皮肤没好处，而且浪费时间，只有在她中学毕业之后以及特殊的活动时可以化妆。她知道什么是“可以谈判的”，什么是她必须接受的规定。要求化妆一事就没再提过，尽管她喜欢看美妆视频，在家时也拿我的化妆品去玩。
今天的孩子，在爆炸的信息面前，比我们这代人早熟得太多。容貌焦虑似乎也来得更早，要让她们知道自己天然的样子就是美的，都成了一个挑战。
莱亚暂时还好，她从小被夸“美”，现在尽管脸上长了许多痘痘，还自称“长着痘痘的美丽的脸”。
翻出女儿的“腿”照来，明明蛮好看的，果然老妈看孩子，怎么看都好看。
作者后记
在决定发这篇文章之前，我征求莱亚的同意。
我说：“你知道我一直在三明治写每日书，有一次写了你和小E的事情，你愿意让更多人读到这次经历吗？”
她要求先读读文稿，过一会儿，她跑过来说：“可以了，我还帮你改了几个地方。”
读过她的修改，我们又聊了聊交朋友和腿粗、以及长胖的问题。
“妈妈你别担心，”她说，“我到处都能交到朋友，我身上长出来的肥肉，一运动就能变肌肉啦！看，我的腿多美！”
*以上内容节选自作者的每日书写作
阅读作者更多作品
在每日书，记录你的生活和情绪
3月每日书已开始报名，女性主题班返场新开设“光合作用”主题班另有常规、共写可选点击了解本月每日书报名详情
点击小程序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