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安静地画一张图,是我保持内心平和的仪式之一 | 三明治
有一次,不小心碰翻了水杯,水一下子溅到手背上。
被烫伤的恐惧感占据了我的身体,我瞬间抽回手来,连带着打翻了桌上的盘子和纸巾盒。等到心神稍定,才清晰无误地发现:这水其实一点也不烫。
在那个瞬间使我惊慌失措的恐惧感,不是来自于热水,而是来自我对热水的想象。
有些恐惧就是这样经不起推敲。它像个遮天蔽日的阴影,看似无比吓人,其实根本伤不了人。只要人停止想象,面对真实,阴影就会立刻烟消云散,留下一个不足为惧的本体。
最近听到一句很有趣的话:焦虑的反义词是具体。其实恐惧也一样,只在模糊时才显得可怕,一旦曝露在阳光下,巨细靡遗地被看清楚,反而“也就那么回事”。
闽南语有一个词叫“冇影”,字意是“没有影子”,涵义是“没根据、谎言、假象”。
当一个闽南人开导你:不要整天想那些“冇影”的代志啦。他可能是在说——
不要活在恐惧的阴影里。
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2022.12.01.SH
儿子溪溪有一本绘本,《小船的旅行》。故事很简单:小男孩拜托小船,给远方的朋友送一封信。小船乘风破浪、渡海越洋,成功送达。旅途很美,有大片的蓝色海景。小船抵达码头时,百舸争流的壮观画面尤其令溪溪欢呼雀跃。
但是,溪溪不知道“信”是什么。
他刚满三岁,已经能熟练使用微信和人交流,偶尔还会胡乱发发抖音。对他来说,远在泉州的爷爷和表哥其实一点也不远,只要点亮一个屏幕就能“相见”。信件,只是一种毫无存在必要、只在传言中出现的东西。
当代的小孩大概都难免如此。没经历过通讯上的“从前慢”,也就无法体会“别来半岁音书绝”,不会轻易被《一封家书》打动,在看《玛丽和马克思》时,也不会对一个知心笔友带来的心灵抚慰产生共鸣。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
那些孤独的体验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甚至,正因为交流如此便捷,反而让“不想交流、不能交流”的孤独感显得更加刺眼。
等不到云中寄来的锦书,还可以怪罪给山川阻隔;可总是已读不回的留言,总不能永远怪信号太弱吧。
2022.12.02.SH
有两部电影里,关于“飞鸟”的台词令我印象深刻。
一段来自《肖申克的救赎》——“有一种鸟儿是永远关不住的,因为它的每片羽翼上都沾满了自由的光辉”。
另一段来自《阿飞正传》——“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这样飞啊飞,飞得累了便在风里睡觉,这种鸟儿一辈子只可以落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两部电影都是关于牢笼和归宿的。
不同的是,肖申克的牢笼是真实的,因而离开牢笼就是归宿;而旭仔的牢笼是无形的,无法离开,也就不存在归宿,只有无尽的寻找,直至死亡降临。
尽管如此不同,但我却在两部电影里都感受到相似的共鸣。
在看《倦怠社会》时,读到一个有趣的观点:韩炳哲将21世纪定义为“功绩社会”,以区别福柯定义的“规训社会”。
“规训社会”充满了他者对个人的否定、控制、剥削、驯化。人们脑中时时响起的是“你应当怎样。”
“功绩社会”里,人们开始自我剥削。他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断超越现状”的信念。人们永不满足,害怕虚度,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脑中时时响起的是“我可以怎样。”
两种描述,我似乎都找到现实的投射。甚至有一种笼统的感受——我似乎同时经历着“规训”和“功绩”的压迫,双重倦怠汇合成一种困境。
肖申克事出有因的逃离,像极了对个体对规训社会的反抗;而旭仔永远无果的寻找,则像极了一个功绩社会下的个体,尽管旭仔追求的从来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两者都一样——无法停下脚步,不愿放过自己。
2022.12.03.SH
《灌篮高手》的电影上映了,很可惜,大陆暂时无缘观看。
和许多同年代的孩子一样,我是被《灌篮高手》和《龙珠》带入漫画世界的。
现在还清晰记得:初中时代的我躲在被窝里,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完了《灌篮高手》最后几卷。读完已过早晨五点,窗外的夜幕已经泛蓝,距离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但我毫无睡意,心中既有因漫画而生的热血沸腾,又有一股与漫画无关的暗流涌动着。
那是2000年前后的乡村,一个闭塞的小孩是没法理解这股暗流的。他只是觉得心中充满渴望,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
就这样睁着眼,直到天亮了起来。
另一次至今难忘的夜读记忆,是在高中时代。
因为宿舍会在晚间10点熄灯,我偶尔会跑到盥洗室,借光读一会儿闲书。
有一回,一本薄薄的小说抓住了我。我无法释卷,一直站到凌晨才将书读完。掩卷后心情依然无法平静,既有对角色命运波澜的感慨,又有一股与自己有关的暗流涌动着。站在原地胡思乱想了很久,才慢慢走回宿舍。
那部小说就是余华的《活着》。如此复杂的波澜和暗流,一个高中生显然无法全数理解。他只是隐约感到人生不止眼前这些,却又说不清人生究竟是什么。
近几年,很少有这样的夜读体验了。
其实不止夜读,阅读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睡前读书的习惯早已变成睡前刷手机,偶尔也会刷到令我内心激荡的信息,但,很快就有另一条更加爆炸的信息将它覆盖。
暗流还没涌起,就消失在了无穷无尽的信息潮水中。
2022.12.05.SH
电影《触不到的恋人》里有一个有趣的设定:身处不同时空的两个人可以互相通信。
现实生活中,人当然无法收到未来的信,但给未来写信其实不难。
朋友洪嘉奖有一个坚持了许多年的习惯,给自己的孩子写信。
这些信都发布在他的个人公众号[写信给孩子]上。第一封信写于2017年12月,《给以苇的第1封信》,那是他给女儿洪以苇的周岁礼物。如今五年过去了,洪以苇六周岁,她的弟弟洪以濯也已两岁半,嘉奖的信已经写至《给孩子的第463封信》。
六岁和两岁半的孩子显然看不懂这些信,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懂的。
我读这些信时,脑中常常浮现一个画面:未来的某一天,以苇和以濯长大成人,他们会透过字里行间穿越时空,看见父亲三十岁时的记忆存档。
这种记忆上的时空交集,特别迷人。我猜这也是嘉奖能坚持写到今天的动力之一。
这种“穿越时空”的感受,我在看自己家里的老照片时也常常出现:许多当时看来平平无奇的底片,经过时间漫长的冲洗,最终却变成意外动人的风景。
2022.12.06.SH
这幅画的创作动机是:描绘一个被害妄想者脑中的世界——所有人都有光明前途,只有我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
发到即刻后,收到两条令我意外的留言。
七个梦:往后跑,反绕地球
东炜黄:想起电影《头号玩家》里面,主角找到第一个彩蛋就是往后走,而不是跟大家一样往前
我被微妙地刺激到了。对我来说,他们的解读显然比我的本意更有趣。(题外话:这也是我平时基本不解释自己作品的理由之一。画没有唯一的正解,保留误读的空间恰是作品的魅力之一。)
我的立意,被局限在一个有被害妄想的玩家眼界里。控诉赛道之间的不公,内里其实包含着一种对公正比赛的崇拜(依赖),和对赢过其他玩家的执念。
而他们的解读,则不带一丝受害者的委屈,既没有受限于白线的框定,也跳出了“向前跑”的规则,不执着于赢得玩家之间的赛跑,而是直接战胜(破坏)赛事系统本身。
看似站在同一条起跑线,只有我,身心都在线里。
2022.12.08.SH
西川有一首诗叫《在哈尔盖仰望星空》,最后一句是:
我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
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
这句诗所描述的状态,很像我阅读某些作品时的心情。尤其是中学时代,阅历尚浅时,初读《平凡的世界》《活着》,那种发觉“有一种神秘我无法驾驭”的震撼。
也很像我第一次领略宏伟风景时的心情——沙漠的落日;海边的日出;飞机舷窗外气势磅礴的云海;深邃夜幕中清晰可见的群星。
这种心情,我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我好像失去了沉浸一本书中的能力,每次阅读都带着明确的目标,讲究效率和产出,没心情去认识一本陌生的、不能让我感到“读完有所提升”的图书。
我也好像失去了在风景中虚度的能力,不必说沙漠和海边,每周去公园,我脑中好像都有一个导游的声音:好,10分钟后集合去下一个景点!
在一个休闲聚会的场合,我常常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总想聊点有意义的东西”的讨厌角色,好像总想证明自己的什么,无法忘我、放松地享受当下。
按照韩炳哲的说法,我失去的大概是“深度无聊”的能力。
像一个吃惯了垃圾食品后没心情吃圣餐的胖子
放不大胆子,还喘着粗气
2022.12.10.SH
古语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古语又说,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语说的都对。
世界像河流无时无刻无休无止,而人却总是重蹈覆辙原地踏步。
上周和菠菜久别重聚。我们沿着鲁迅公园、多伦路、东江湾路,一边散步一边闲聊。
那儿是我们2010年刚来上海时工作过的片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而菠菜一直在附近的杨浦创业,偶尔还会回来怀古。
菠菜有一个很厉害的习惯:喜欢观察世界,尤其观察人。
也许是常年写小说习得的特殊能力,也许人生经历带来的热情和敏锐,他总是能对别人的生活充满兴趣,也很擅长捕捉他人内心转折的弧光。别人和他相处常常很愉快,因为自己生硬拧巴的转折,正被菠菜周全地照顾、理解着。
扯远了,回到散步的话题。
路过东江湾路的188创意空间,我们进去合了影。这是当年一起工作过的园区。
我们待过的办公室,现在是个锁着门的钢琴学校;楼下的房间,当年是一间Caster街舞教室,现在Caster已是上海风头正盛的舞社,这个旧地如今空置着,不知道下一个租户会是谁;园区内曾挤满了大牌的教培机构,未来教育、学而思……经过两年的双减政策,如今全都人去楼空;园区后方的小街商铺全部关了门,据说是因为房产属于军方,前几年更新了禁止商业租赁的规定;园区角落曾有一个696Livehouse,2010年我在那里看了人生第一场Live,演出的乐队是五条人,现在House也闲置了,大门紧锁,门口连麻雀都没有。
走过园区门口的便利店,菠菜说了一段“故事”——这便利店的老板,还是十几年前的那家人。有一天我路过,顺道进来买点东西,看到一个老人的背影,微胖,有点驼背。等她转过身,我才确认她就是十几年前那个老板娘。当年她是一个颇有神采的成年女人,现在完全老了。那个弯曲的背影一直刻在我脑海里,像一个符号式的镜头,概括了从一个女人到一个老人的转变。十几年了,他们一家还待在这个园区、这个店铺。那漫长的、汹涌流逝的时间好像改变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我记得看五条人演出的那个晚上。696的狭小空间里只有寥寥十几人,但场内氛围特别好。演出的高潮来自那首《十年水流东,十年水流西》。其中有一句歌词是:“今日全球化啊,明日就自己过。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这句歌词是海丰话,因此句式和标准国语不大相同,有点拗口难懂。我对它的理解一直是这样:世界的河水流来流去,人还是一样,过着自己的日子。
2022.12.12.SH
今天的图文灵感来自这张6年前的旧作
Q&A
1、你漫画里的月亮人这个形象是怎么来的?为什么选择月亮这个意象呢?
月亮是一个不会让人感到陌生、气质安静、内涵丰富的意象,很适合用来寄托各种情绪。而且它很好画(笑),所以在我技术还很粗糙的时候,月亮和月亮人就经常出现了。
2、坚持“每日一画”这件事的难点在哪里,遇到过瓶颈吗,怎么应对的?目前阶段有什么想突破的?
难点取决于有多喜欢画画吧。如果足够喜欢,那画画就像是吃饭一样。没有人会问“坚持一日三餐的难点在哪里”吧?饥饿感会带领你前进的。
那……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画画呢?试试每日一画呗。
瓶颈一直都会有的。我的原则是,坚持下去,不管画得多烂都不能中断打卡。很快瓶颈会过去……并迎来新的瓶颈(笑)。
目前阶段,最想提升漫画创作能力。我想漫画,但故事脚本、分镜方面都经验不足,挺苦恼的,只能耐心实践吧。
3、每天大概用多少时间来完成一张画,每日画画和每日写作对你来说哪个挑战更大?
时间不一定。快的时候,十几分钟;慢的时候,我会花一整天来做一张图。
每日写作的挑战,感觉和每日画画差不多。我是学新闻做文案出身的,瞎编 300 字不是很难,但的确很难做到每次都言之有物。从这个方面看的话,也许写作的挑战更高一点。
4、参加每日书与自己画画、写作有什么不同感受?
最大的不同在于,每日书有同伴。
我参加了三次,每次班级的氛围都特别好。大家都挺会鼓励人的,而且有很多同学的每日书都写得很有趣。我其实是不怎么爱互动的人,但置身其中也常常备受鼓舞。
这种陪伴和交流,好像会让坚持变得更容易一些。
5、想通过坚持每日一画实现什么样的目标?
把画画变成工作主业;出版自己满意的漫画书。
关注作者的站酷个人主页:https://cdd20.zcool.com.cn/
*以上内容来自三明治每日书“涂鸦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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