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寒:写作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不用每天和人发生联系|创作者访谈
文|渡水崖
01
今年除夕,杨知寒回黑龙江齐齐哈尔老家过年,发现姥爷家的餐桌玻璃下压着几张“老年报”,凑近一看,都是她上刊的小说,被老人专门整理过,用大字号打印下来。她很震惊,“天呐,这天天晚上吃饭不糟心吗?”
杨知寒是2023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首奖得主。她的获奖作品叫《一团坚冰》,故事都发生在东北,用“冷峻犀利”(马伯庸评语)的笔调写到一些仇杀案、自杀事件、意外死亡事故等。发表后,杨知寒收到过“一个人拿着一把镰刀在咔咔乱砍”的评价。也有不少读者告诉她,读完觉得“惨烈”。惨吗?她想。写的时候,她只觉得很悲伤。
青年作家杨知寒
杨知寒不算标准的“东北作家”。她生于1994年,十八岁离开东北,今年是她定居浙江杭州的第十二年。小说中的部分情节诞生于她做饭、玩手机时突然想起过去某个场景的“时空穿梭”,人物则多来自观察陌生人的兴趣和蔓延的想象。在外吃饭时,她的朋友会说“‘老杨’眼睛永远不老实,总是在听和看隔壁桌大爷大妈聊天”。她喜欢老年人,觉得跟自己的内心接近。也有隔阂和写不进去的时候,她会说服自己就是小说里那个人,学学说话方式,再照照镜子,模仿走路姿势。呼应这一点的也是姥爷,他觉得自家这位“人类灵魂工程师”老了以后一定会得阿尔兹海默症,因为“用脑过度”。
“我没问题,已经习惯了”,杨知寒笑。她写作时经常出现的状态是,小说中的人难受她也跟着难受,对方开心,她也跟着开心。她把这种投入称为“真诚”,先打动自己是她的写作和工作的第一标准。“所以我真的不是在刻意追求‘惨烈’。最爽的时刻一定是我觉得‘今天写得不错’带来的满足感,它的力量的强大,超过了很多不好的感觉。”
获奖后,杨知寒生活里最大的变化是工作机会多了,有更多的文学刊物、出版机构向她约稿。她最近一个阶段写的短篇小说集结为《黄昏后》,也是一些东北普通人身上发生的事,编辑给出的评价是“更稳重了”。生活是这些创作的源头。她仍然关注老年人的世界,参加一位亲戚的葬礼回来写了《描碑》,听一个日子潦倒的二人转演员在直播间讲故事后写了《喜丧》,看完一场老年相亲节目写了《三手夏利》……
重点是,她强调,“小说是小说,生活里我不是一个苦大仇深的人”。
最近的杨知寒,和小区里的野猫聊天
02
如果没有走写作这条路,杨知寒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她应该会成为一名全职游戏主播,名字也已经想好,叫“手残带你打游戏”。她很喜欢玩游戏,以动作探险类单机游戏为主,不喜欢团队竞技类的,怕成绩影响队友,有心理负担。说起这个爱好,杨知寒比谈论文学和自己的创作时话多一些,“坦白”得似不大好意思,却又很欢快:自己不会每天都写作,但每天都要保证四、五个小时的游戏时间。
她在家里写和玩儿——杨知寒自嘲“英年早婚”,有家庭话语权,可以占据客厅。游戏之外,最喜欢颠勺做饭、唱二人转。她是回民,有时被教做饭视频里的菜色、别人家厨房飘来的肉香诱惑,它们后来就都出现在她的小说里。她买二人转唱本,关注老戏骨的正戏,觉得他们从肢体语言到唱词都展现了高超的讲民间故事的能力,相关元素也被她写进小说。杨知寒说,自己喜欢俗人,这里的俗不含贬义,是“人间的温度”,“我们读书读多了想的那些问题,在他们的世界里要么不出现,要么出现了也不重要。他们完全是另一种思维模式。这种不同很吸引人,很迷人。”
写作、生活的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而非“我们”身上,也是随着成长,她的性格变化所带来的转变之一。杨知寒形容读书时的自己飘,脚都不落在地面上,“左手《卡拉马佐夫兄弟》,右手《三侠五义》”。她的阅读爱好从小学四年级姥爷给自己买了一本《巴黎圣母院》开始,到初高中阶段在校门口新华书店淘武侠小说、历史小说、都市爱情小说而一发不可收拾。读到最后,虚构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差异,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困惑:怎么生活里的人和书里的人说话方式不一样?
杨知寒
她还有个“二琳”的绰号,是本名艾琳的谐音。小学时,“二琳”在语文老师布置的日记作业里“掺杂私货”,写连载小说,不但没被老师批评,还引起全班同学模仿。她成绩向来不差,“不正经”的阅读或写作经历包括性格的“吊儿郎当”从来没有引起过什么反对,她归功于有一对从不过问学业,也不管上网的父母。现在回到家,她还会看到爸爸在用客厅电视的四分之一屏幕笨拙地打赛车游戏、和爱看动画片解压的妈妈各自扮演《海底总动员》里的一条鱼。
简单,是杨知寒的生活底色,她说自己心里还住着个小孩儿,“一路走来全是惯着我的人”。有时也羡慕爱人和身边的同龄朋友有处理复杂事物的能力,写ppt、做报表、跟人谈判,她好像一样也做不来,总是在做之前反复地想——“Why?”“How?”。正式的写作也是这样开始,一根把自己从无所适从的状态中拉出来的救命稻草。
03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大学时,杨知寒生出这样的想法。她的妈妈曾担任家乡电视台的播音员,顺应着也从事传媒的想法,和北方人对江南水乡的天然向往,她报考了浙江一所传媒学校的广播电视编导专业。学后发现完全不符合自己的天性。编导对时间的把握要精确到上一秒节目结束,下一秒进广告,“太紧张了,我做不到”。有的节目有台本,也让她完全不能想象。她只实习过一周,再也不想接触类似的工作。
性格的敏感,也让杨知寒一度受困于复杂的社会人际关系。有些看似日常的对话,她事后会反复琢磨,觉得并不寻常,“不太对劲”。她想在人群中保护好自己,又不想自己的不舒服被人看出来,造成关系的变形、破坏,觉得把一切编成故事、写下来是个好办法,这也的确让她开心多了。加上妈妈有时会督促她寻找“社会价值”,没日没夜地写作成为一个压力出口,她视作从校园到社会暂时性的过渡。
杨知寒妈妈手写的: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来自明代杨慎《西江月》)
但也就是这个暂时,成为了自由职业的开始,她从此没有出去工作过。起初,是身边朋友说她写得不错,让她萌生了发表出来、给更多人看到的想法。找来找去,很多网络创作平台机制复杂、页面花哨,作家协会旗下的“云平台”看起来干净,还没什么评论,她在这里写下了早期出版作品《沈清寻》。现在的杨知寒对自己写过的网络文学不太满意,觉得不适合自己,持续地写多少迫于当时经济的压力。但这个阶段的确有不错的回报。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拿到稿费,5000元“巨款”,立刻去了菜市场,路上给奶奶打电话,“你猜我现在在哪儿呢?我要去买牛肉,晚上炖着吃。”
将爱好职业化,完全得到了家人的支持。杨知寒笑说自己是独生女,被很好地包容和保护着,也作为读书人被尊重。妈妈早先喜欢宗教哲学类的书,受女儿的影响也开始读起小说。姥爷对她全职写作是最支持的,因为知道“佳佳开心”,佳佳是她的小名。她现在每次出新书,不会刻意和家人、身边的朋友说,但一定会给姥爷带一本。
2018年,杨知寒开始往纯文学方向探索。网络文学的创作经历,一定程度上为她打下写作效率和讲故事的底子,从《黄桃罐头》登上《上海文学》开始,她的中短篇小说连续两年几乎每月都有见刊。杨知寒说,一开始没有那么多机会,她不太擅长经营和维持关系,但所有的编辑给过自己的信任和指点,心里都记得。21年,她在鲁迅文学院认识了一些小时候武侠小说里侠客般的写作者朋友,发现结交也可以不是为了搭关系,而是拥有人生的伙伴。“我现在跟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更直接了,”杨知寒说,性格变得柔和,反而让她可以重新看待人与人的关系和缘分,“尽量有话直说,说完了也许心里就舒服了,但是在直说的同时,我也做好了承受失去(这段关系)的准备。”
现在,杨知寒的写作状态是“债多不愁”。她不会为从事写作而感到焦虑或孤独,因为所拥有的正是以前最理想的,“小的时候喜欢的事情现在还在干,身边重要的人都还在,收获了很多善意,还能天天打游戏。我想想都觉得这简直太棒了,我还要什么自行车?”
三明治:《黄昏后》从写作到完成的时间跨度是怎样的,讲了一些什么样的故事?
杨知寒:写作的跨度是从2018年到现在。写得最早的一篇是 《爱人》,最晚的是《三手夏利》。它们没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只能说都是关于普通人的故事。但是有一个共同的情感基调,就是悲伤,可以说都是一些悲伤的故事。
杨知寒作品《黄昏后》,中信出版社,乘风工作室
三明治:这本书和《一团坚冰》都写到很多的死亡,但这本书中有关死亡的故事氛围有些变化,是因为你自己对这个事情本身的看法产生了什么变化吗?
杨知寒:是的。其实我接触到的死亡很少。我是前年除夕那天,一位和我关系不算很亲近的亲人去世了,我才真正地感受了一下。还是在我的坚持之下,因为我家里人挺保护我的,觉得我还是个孩子,不愿意让我见证这些。所以我在快30岁的时候才好好地去看一场葬礼。那天从医院到火葬场出殡的整个过程,我感觉好像心里有些东西变化了。之后写下了这本书里的《描碑》。
其实这种变化是好事。在真正见证死亡之前,有的时候我会有很多的情绪拉扯、精神内耗,但是看到之后就觉得很多事情不应该过于纠结。我经常跟我妈妈聊这些话题。她会向我铺垫说,我们有一天一定要分开的,但是分开并不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情,因为这是你从出生就注定的事情。说这个话题是不是太暗沉了?但是即便我现在用很平静的语言在叙述,我在见证死亡的时候还是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情绪。更难受的是,和我一起去吊唁的人都不在身边的时候,我自己再去想,反复想,那种痛苦。
三明治:这很像你之前的一个观点,说你喜欢把生活中不对劲儿的地方写下来,什么是不对劲儿的地方?
杨知寒:比如这本书里还有一篇小说叫《喜丧》。我有一天看一个二人转演员直播,他现在过得很潦倒,用这样的方式来赚些钱。他当时讲自己在农村给人唱丧戏,那是一出大悲剧,一对情侣殉情了。我当时挺震撼的,觉得如果这是真事,那他本身就很牛逼,如果这是他编的,那就更厉害了。后来我就一直在想象那个场景,他在雪地里给人唱丧,大黑棺材往前移动,然后写下了这个故事。
其实我小的时候,电视上一放到二人转,家里人不让看、会调走。我们家很反感这种东。,我以前也挺反感的,觉得他们在作贱自己。后来有一天我在b站上刷到一段二人传正戏,才发现原来二人转不只是有插科打混,还有正戏,而且唱的也好听,它就不和任何一种地方戏曲一样,是在完完整整地给你讲一个故事。我之前《一团坚冰》里的那篇《水漫蓝桥》,就是在看吉林的韩子平老师唱了一段二人转之后写的。
杨知寒获宝珀理想国文学奖作品《一团坚冰》
译林出版社
三明治:《三手夏利》和《百花杀》的老年女性角色,又是怎么创造出来的?
杨知寒: 因为我爱看老年相亲节目。有很多视频剪辑,太逗了,很下饭。他们不是聊跟爱情有关系的,而是见面就聊生死,你先走了我怎么办?你预备给我留多少钱?这聊得都非常实际。去年我还跟做这些节目的人聊了一下,他们告诉我说,那都是骗你的,我们都是有台本的,我当时听了大受震撼,就好比告诉我说奥特曼死了。
三明治:现在大部分的青年作家都在写自己的同龄人、同代人,你更多还是在写和自己的年龄身份都差异挺大的人,尤其是老年人,为什么?
杨知寒:我觉得我好像更了解他们。至少目前,我对他们的生活更感兴趣。我喜欢听大爷大妈聊天,很有意思。我和同龄人之间也聊天,但还是觉得写同龄人跟我自己的生活太近了。写作的对象和我的生活有点距离,反而能让我有更多想象的空间。
我前一阵还老学一个网上特别火的老头,他会伸出一个手指头给你比划,第一什么什么,第二什么什么。我就觉得老年人的思维接近于固化,很多东西他们已经不会再往下去认识了,就一直坚持自己的认识,这导致他们留给我的想象空间更大。写小孩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根本就了解不了他们的世界,他们的世界太大了。我刷视频的时候觉得很恐怖,他们都很聪明,小孩说大人话,我觉得这太深了,这是老师。
三明治:现在的小孩和我们小的时候很不一样。
杨知寒:你该说这是90后的幸运吗?因为在我的记忆里,08年那时候我还不会网购,无法想象我想吃点啥能直接给我送家里,我想去哪个地方可以直接叫台车。后来有了微博、微信,我都是属于很滞后用的人。我刚开始坚定地认为这些东西会消失的。后来我发现它不仅不消失,反而大家都在使用,也的确给生活提供了很多便利,这才开始用。
三明治:你的小说里经常出现校园场景,老师、考试、某个课本理论,可以理解为小时候、学生时代对你的影响还挺深的吗?
杨知寒:当然。那个时候的生活比现在简单多了,我又正好处在青春期,比现在还敏感得多。那时候我的触角简直太发达了,什么事情都会想一想。加上日子本身是寂寞的,天天不是学习,就是跟几个朋友在校园里,所以那个时候的事会记得很深刻。
我从学生时代开始记日记,到现在,我还把那些日记本带在身边,没事就看一看,挺有意思的。但这几年我不怎么写日记了,连写字手都生了,只在有点感受的时候才写一写。
三明治:你的公开发言非常少,也不怎么用社交平台,为什么?
杨知寒:我这几年才开始这样做,很多社交软件我都卸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能更公正一点,因为现在的环境很纷杂,大家好像都缺乏一些冷静和客观。有些新闻看了本来就挺难受的,再看下面的评论更难受。我不太想总是受到一些我不需要的信息困扰。
而且我的确不是一个特别有分享欲的人。写作是一种分享,但不是分享我个人的故事。写作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不是吗?就是因为可以把自己藏起来,我才写作,而不是每天去和人发生联系。它还是挺有边界感的。
三明治:但网络上也有一部分你的读者,你不会想着有一块自留地,只分享给这一批人?甚至说在这么一个所谓的自媒体时代,如果更显现自我一些,也许作品会有更多的曝光度。
杨知寒:这和阅读习惯有关。有的人看一本书就特别想把这个作家的生平履历都搞得很透,但是我读书是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兴趣,我就想看这个人写的这个故事。我也希望大家愿意的话,就看两眼我的小说就好,我这个人很没趣。
如果说曝光的话,我觉得那不是有点本末倒置吗?你知道那个写《我的天才女友》的意大利作家费兰特,我就特别欣赏ta,永远也不公开露面,不透露个人信息,就看我的小说就好了。不需要让个人的这些东西转移本来应该献给文字的注意力。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偏见。
三明治:你和同行、写作者之间的交流多吗?和你关系比较近的写作者朋友,会有什么样的特质?
杨知寒:我们交流挺多的,而且聊得挺没溜的,因为时间都比较自由。我们互相之间有个口头约定,我们是因为写作的关系而认识,但并不是说只是这种关系而已,我们的友情的缔结不是因为文学,我们可以聊文学,同时也可以聊各种(别的话题),我们是人生的伙伴。
朋友的特质,哇,那一定是都重情重义。我觉得他们都是侠客。大家在各自的生活里都很体面和正常,但都很讲义气。我们经常说,其实你帮不了我什么,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但有时候把话说出来就是一种帮助了,你能跟这个人说话,这本身就是一种帮助。很多人是你不愿意跟ta说话,甚至你跟ta说了之后,你心里更不舒服。真正的朋友是你愿意跟ta说话,ta也愿意听你说话。
我们能成为朋友,还有一个大的基础是志同道合。我们对于人性的看法,对于谁是正直的人、谁是善良的人的看法是一致的。
三明治:你在杭州生活,小说的写作背景却一直在东北,这种地理距离对写作有什么障碍或者是好处吗?
杨知寒:就我的个性来说,这段距离是最舒服的。我在东北的时候完全写不了,每天就是玩,各种聚会,跟人打交道。我一定要离开了那个空间,才能回望那个空间,有些东西才能更完整地体现出来。真的在那个环境里时,一切(有关写作的想法)都是碎片。
杨知寒拍摄的黑龙江齐齐哈尔
三明治:写网络文学的经历、经验,给你后来的写作带来什么样的帮助?
杨知寒:的确很有帮助。起码它让我知道了怎么讲故事。写作者难免会有这样的私心,就是把我笔下的世界让别人看一下,但有一个前提是,别人为什么要看?为什么要听你讲?我还是比较相信小说的故事性。你得先让人家知道你想说什么,让人家把脚迈进来一只,然后再看看这个事儿你说得对不对,我能不能就这个事儿有自己的另一种想法。
那几年写网络小说,好像给我的一点帮助就是教会了我怎么讲故事、怎么把故事讲得好看一点。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达到了,但至少它算是对我的一个提醒吧。
三明治:对你来说,什么样的故事是更好看的故事?
杨知寒:说人话。这个跟审美有很大的关系,大家审美都不同,只能说我喜欢看的故事是语言更平易、更接地气、更直接一点的。
三明治:你对自己写好一个故事的标准是什么?
杨知寒:我觉得大家最后在技巧上不会分出什么(胜负),因为技巧不会是最动人的。我现在看了这么多书,还能想起的一定是阅读的那个片刻,它带给过我那种心灵上的震颤。所以还是得先打动自己,真动心了、真走心了才行。写到走心的时候,我自己也会跟着难受,也会跟着开心。真诚很重要。真诚就是我信任我讲的这个事情。在我看来,工作里真诚是最重要的。
三明治:你会提前预设一个故事的走向吗?
杨知寒:大部分都不会。因为我不擅长立大纲,也比较偷懒,我更看重怎么讲一个故事,而不是怎么把故事的情节编得漂亮。我在写作之前会先把人物想好,形成一个大概的故事气氛,后面很多重要的节点都是边写边想出来的。写的那段时间里跟每个人物朝夕相处,最后会觉得他们都像是自己的一部分。
三明治:你的写作节奏是怎么样的,会每天写吗?或者说几天内写完一个短篇?
杨知寒:哈哈,你问到点子上了,我每天都会打游戏,但不是每天都会写作。但是我也不会让一篇小说延宕的时间太长,因为时间一长,我就对它不熟悉了。我写得最快的短篇小说是《黄桃罐头》,一天就写完了,后面的就再也没有(用时这么短的)。
三明治:为什么《黄桃罐头》写得很快?
杨知寒: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写纯文学小说,不懂,我就没有任何的对自己这方面的要求。但是当我写得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会不断地要求自己,这也挺烦的。比如我会要求自己不能老是重复写一样的东西。包括某个写作方法我没试过,我就去试一下。更吸引我的是不同的故事,哪个故事我想“进去看看”,我就写一下。
其实写作和打游戏特别像。我昨天还在跟一个朋友聊这个问题,他说他现在打不进去游戏了,我说这就跟我有的时候写不进去小说一样。问题在于沉浸感没有了。只要有沉浸感,你就会相信自己就是游戏里、小说里的那个人。
三明治:你觉得写作的时候有没有沉浸感,和什么因素有关?
杨知寒:我觉得和童心有关。童心就是你还有相信的能力。我愿意相信我就是这个勇士,我就是手里拿着剑,在森林里走,那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就是有意思的。有没有童心肯定跟一个人的年龄有关,跟你在生活里遇到的事情有关。比如说有一阵儿你实在是有特别多事情,很烦,或者心里有什么别的压力,那就影响了你不能沉浸到另一个人身上。
三明治:应该有很多人问过你“东北作家”的问题,你怎么看待自己这个身份?
杨知寒:的确是很多人问,我就都说大实话,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就像一根钉子,大家把我插到哪个位置,我就在哪儿。你问这个钉子自己有什么感想?它是被动的,哈哈哈。
但是我就是一个东北人,我又真的没有办法。即便在杭州生活了十二年,我也不可能拥有当地人的心态、以他们的视角来写作,我永远还是一个东北小孩的视角。但东北那种自来熟又给我造成了困扰。因为我这个性格在东北生活其实是笨人,东北笨人怎么活呢?你骨子里又很东北。所以就只能这样写了。
杨知寒拍摄的雪乡月牙
三明治:“铁西三剑客”成名时你已经在写作了,他们对当时的你产生了什么影响吗?
杨知寒:对我当时的影响是有的。首先会想,他们为什么那么受欢迎?都是东北的作家,写东北的小说,我得拿来看一看。一看,这东西写得很好,我很爱看。他们的出现对新人有信心的提振。
但是我也不敢看太多,因为我非常清楚,我是爱看的,但自己又在写差不多的故事。就像那个《漫长的季节》,我也不敢看。现在跟东北沾边的东西我都不太敢看了,不是有意保持距离,而是我觉得它们好就行了,不多看。不过《马大帅》我倒是常看常新,反复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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